周均倫

1925年6月底，因為國內大革命急需懂軍事的干部，正在莫斯科伏龍芝軍事學院中國班學習軍事的聶榮臻，接到中共旅莫支部通知，要中國班結束學業(yè)，盡快回國參加大革命。當時在中國班學軍事的共有26人，聶榮臻是中國班的黨支部書記。接到通知，他立即做回國的各項準備工作，包括給每個學員做結業(yè)鑒定，又組織全班去聽了一次共產國際代表季諾維也夫的談話。8月中旬，由王一飛領隊，中國班的26名成員離開莫斯科，經海參崴乘輪船，于9月3日到達上海。在上海，中共中央總書記陳獨秀同他們談話后，分配聶榮臻、張善銘、楊善集等12人到廣東工作。

9月中旬，聶榮臻到中共廣東區(qū)委報到，見到了時任區(qū)委書記陳延年，軍事部長周恩來。他們原本都是留法勤工儉學時的老同學、老戰(zhàn)友，見面分外高興。周恩來分配聶榮臻到黃埔軍校政治部當秘書兼政治教官，領導政治部的宣傳和組織工作。聶榮臻到黃埔軍校后，被授予少校軍銜，講授社會發(fā)展史等課程，負責安排政治教育，編教材、講義，協(xié)助政治部主任周恩來（后為邵力子）安排政治部的部務工作，主編《黃埔潮》雜志，他還是黃埔軍校中共黨團領導小組的成員，工作一直很緊張。

1926年3月20日，是個星期天。聶榮臻一早來到黃埔港碼頭，坐上小客船，駛向廣州。他每周都要到廣州去向中共廣東區(qū)委匯報工作和接受指示。

這次，客船快要到廣州市區(qū)了，突然對面中山艦上的水兵對客船厲聲吆喝：“靠上來，靠上來！”聶榮臻乘坐的小客船只得靠了上去。

登上中山艦，聶榮臻看到甲板上已經有不少人，大多是共產黨員和進步師生。大家都低著頭，不說話，氣氛顯得緊張。聶榮臻問水兵：“你們?yōu)槭裁匆廴?？”水兵說：“這是上級的命令，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甭櫂s臻又問先被扣押的人，“不許說話，這也是上級的命令！”水兵說。

聯(lián)想近兩天黃埔軍校不斷傳聞可能要有事變發(fā)生，聶榮臻知道出事了，就不再說話。

好在時間不長，當天下午三四點鐘，一個海軍軍官向大家宣布：“沒事了，諸位都可以走了。”

下了中山艦，聶榮臻直奔中共廣東區(qū)委機關。他看到機關里只有幾位看門的工友，他們說這里也曾經被軍隊包圍，人員都疏散了。

晚上周恩來回來了，對聶榮臻說：早晨，得知廣州市戒嚴，第一軍中的許多共產黨員遭逮捕，命令都出自蔣介石之手，就趕到造幣廠去責問蔣介石，被蔣介石軟禁了一天。

后來，陳延年、軍委委員黃錦輝等也陸續(xù)回來了。大家把情況湊在一起，可以清楚看出，中山艦事變完全是蔣介石一手策劃的陰謀。周恩來、陳延年、聶榮臻、黃錦輝等越議越氣，都主張反擊。周恩來說：2月份蔣介石就有反共苗頭，同國民黨右派勾得很緊，但沒有引起有關領導的重視?，F(xiàn)在蔣介石能夠指揮的就是第一軍，第二到第六軍的五個軍長都不會聽他的，而我們在各軍都有黨代表。即使是第一軍，三個師中，有兩個師的黨代表是共產黨員，各師還有不少共產黨員。我們完全有能力反擊蔣介石。大家都同意周恩來的分析。

聶榮臻補充說：黃埔軍校中還有很多黨、團員，現(xiàn)在在校的黃埔學生，大部分是同情支持我們的。如果反擊，他們會站到我們方面來，這是有把握的。

但共產黨員最講組織紀律性，究竟怎么辦？大家同意要等黨中央的決定。

蔣介石在中山艦事變后，堅持要共產黨員退出第一軍和黃埔軍校。

中國共產黨當時的領導人，在蔣介石的陰謀面前，聽信共產國際的指示，表現(xiàn)得軟弱無力，決定接受蔣介石的條件。1926年3月，因蔣介石制造中山艦事件，并以此借口要求共產黨員退出國民革命軍第一軍、黃埔軍校。聶榮臻退出了黃埔軍校，到中共廣東區(qū)委任軍委委員，同黃錦輝一起，協(xié)助周恩來工作。當時軍委的主要任務，是為北伐戰(zhàn)爭作準備。進行北伐戰(zhàn)爭，打擊北方各派封建軍閥勢力，以推進革命事業(yè)發(fā)展，這是國共兩黨協(xié)商同意的。為進行北伐，聶榮臻奔忙于國民革命軍各軍、黃埔軍校等處，向這些單位派遣中共黨員，了解情況，傳達黨的方針、政策等。5月上旬，葉挺獨立團作為北伐軍先遣部隊，途經廣州。聶榮臻陪同周恩來去獨立團，接見連以上黨員干部。周恩來用“飲馬長江”的豪言壯語，鼓勵大家努力北伐。聶榮臻看到葉挺等與會干部，個個意氣風發(fā)，甚為鼓舞。聶榮臻與葉挺是伏龍芝軍事學院中國班的同班同學，他們在留學時就意氣相投，關系很好，此時互相鼓勵，要共同為北伐戰(zhàn)爭的勝利盡最大努力！

7月9日，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不久，聶榮臻被任命為中共廣東區(qū)委軍委特派員，隨北伐軍行動，仍從事聯(lián)絡工作，向帶兵的共產黨員傳達中共中央和軍委的指示，把下面的情況向上匯報，幫助北伐軍解決遇到的困難問題，并溝通北伐軍與各地黨組織的聯(lián)系。因為要向在上海的中共中央匯報北伐軍的作戰(zhàn)部署，他先到了上海，再由水路經武漢、岳陽到了長沙，與北伐軍會合，并開設了軍委聯(lián)絡點，積極開展工作。

聶榮臻到達長沙后，去見了葉挺。聽說獨立團一路過關斬將，所向披靡，很是高興。葉挺提出的主要困難是缺少干部、共產黨員，一路上的減員還沒有得到補充。聶榮臻向中共湖南區(qū)委作了匯報。區(qū)委動員了一批工人、農民，補充給獨

立團。

8月下旬，葉挺獨立團攻占汀泗橋、賀勝橋，逼近武昌。聶榮臻得知喜訊，于9月初由長沙乘火車北上。

一路看到的戰(zhàn)場上的慘烈情景，給了聶榮臻以深刻印象。在汀泗橋、賀勝橋，他看到有許多吳佩孚軍閥部隊的士兵尸體，因為有大刀隊督戰(zhàn)，有的士兵不敢逃跑，就吊死在樹上。我們也犧牲了許多戰(zhàn)士，同敵人的尸體倒臥在一起。他敬佩獨立團的英勇，無愧于“鐵軍”的稱號，深深佩服老同學葉挺指揮有方、勇氣過人，為他高興！他也深信，以共產黨員為骨干，有工人、農民參加的軍隊，具有很高的政治覺悟和極強的戰(zhàn)斗力。

由于武昌敵人憑堅城固守，北伐軍數(shù)攻不克，反而先把漢口打下來了。聶榮臻就來往于漢口、武昌之間，從事聯(lián)絡

工作。

10月10日凌晨，獨立團一部，摸黑架上云梯，攻進城去，打開了武昌城門。聶榮臻就隨獨立團大部隊，扒開城門口的沙包，攻進武昌城。進了武昌城，組成了新的中共湖北區(qū)委軍委，聶榮臻任軍委書記。辦公地點就在武昌中和里，這是他親自選定的。

北伐軍攻占武漢不久，另一路北伐軍攻克南昌、九江，向長江下游地區(qū)發(fā)展。12月，國民黨中央政府遷都武漢，中共中央機關也由上海遷到了武漢。

面對這樣好的革命形勢，聶榮臻的工作更加緊張。到達武漢的各路國民革命軍，都要求補充干部和士兵，他力所能及地滿足他們的要求。不過，他的重點仍然是滿足第四軍的需要，特別是葉挺獨立團的需要，因為這是由共產黨員占主導地位的武裝。聶榮臻把黃埔第四期的畢業(yè)生大部分分到了第四軍。其中，林彪就被分到了以獨立團為基礎組建的第二十五師。

但在大好形勢下，也有令聶榮臻憂慮的地方。有一次，他與蔣介石不期而遇，誰也沒有理誰。聶榮臻自不用說，蔣介石曾任黃埔軍校校長，是多次見過聶榮臻的，但他這時也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仰臉而過。中共中央來到武漢，聶榮臻去向黨的總書記陳獨秀匯報。陳對軍事工作不感興趣，只聽不說。聯(lián)系到1925年9月由蘇聯(lián)回來，在上海曾向陳獨秀匯報過在蘇聯(lián)學習軍事的情況，陳也是不感興趣，不愿意聽。黨的領導人不重視軍事斗爭，尤其在中山艦事變以后，肯定不是好兆頭。

到1927年3月，在各地共產黨組織和工人農民的大力支持下，北伐軍相繼占領了包括杭州、南京、上海在內的長江三角洲地區(qū)。蔣介石自感羽毛已豐，就積極醞釀對革命力量進行大屠殺的陰謀，并采取了一系列相應措施。

聶榮臻對蔣介石的陰謀活動不甚清楚。但他從周恩來的來電中，知道上海工人舉行第三次武裝起義以后，反動軍隊與工人武裝之間時有摩擦，預示著將有事變發(fā)生。特別是4月9日國民黨右派的“護國救黨”通電發(fā)表后，他預感到一場大的反革命風暴即將來臨，為之憂心忡忡。4月10日，蔣介石又宣布解散共產黨人占優(yōu)勢的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同一天，上海青幫頭子黃金榮等通電反共，要其黨羽“揭竿為旗，斬木為兵”，消滅共產黨。陳獨秀也有些著急了。于是中共中央決定，派李立三、陳延年、聶榮臻，同共產國際代表、蘇聯(lián)人維辛斯基緊急趕往上海，弄清情況，并同周恩來一起，領導上海的反蔣斗爭。聶榮臻的任務是協(xié)助周恩來處理武裝斗爭方面的問題。

待聶榮臻一行到達南京，震撼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蔣介石一手炮制的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已經發(fā)生，大批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倒臥在血泊之中。李立三、聶榮臻等于4月13日晚上到了上海。到了趙世炎家里，了解了初步情況，以后又通過趙世炎，找到了周恩來。

到上海后，聶榮臻遵照中共中央和周恩來的指示，立即著手在工人糾察隊中進行工作。在同工人的接觸中，他逐步知道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的經過情形。在事變中，數(shù)以萬計的游行群眾，被打死100多人，傷者不計其數(shù)。隨后蔣介石在全上海瘋狂地搜捕、屠殺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的行動全面展開，上?？偣环忾]，上海的中共各級黨組織全部被迫轉入秘密

狀態(tài)。

4月16日至18日，由周恩來、李立三、陳延年、趙世炎等組成的特別委員會召開會議。周恩來在會上發(fā)言，主張共產黨聯(lián)合國民黨左派，先討伐蔣介石，再進行北伐。聶榮臻完全同意周恩來的意見。但陳獨秀對此沒有表態(tài)，仍在謀求同蔣介石妥協(xié)。

4月下旬到5月上旬，聶榮臻住在顏昌頤家里，協(xié)助周恩來，將幸存的工人糾察隊員轉入秘密狀態(tài)，隱藏好槍支彈藥，設法營救被捕人員，對犧牲和被捕的工人糾察隊家屬進行救濟。

5月中旬，聶榮臻同周恩來一起，秘密乘輪船溯江而上，回到了武漢。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使聶榮臻對蔣介石的認識，從封建把頭、反動政客，上升為反革命陰謀家。蔣介石兩手都拿著刀，兇狠殘暴，對待這樣的敵人，革命者也只有拿起刀，走武裝斗爭的道路，才能使中國革命免遭厄運。這就是在中國大革命洪流的困境中，聶榮臻得出的結論。

5月25日，中共中央決定成立軍事部，由周恩來任部長。湖北區(qū)委軍委并入軍事部，聶榮臻任周恩來的助手，同王一飛、顏昌頤、歐陽欽等一起，協(xié)助周恩來，對軍隊進行組織、聯(lián)絡和政治工作，指導武漢工人糾察隊和廣東、湖南兩地的農民運動。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中國的政局猶如黑云壓城。4月15日，李濟深在廣州進行大屠殺，一周之內，共產黨人和革命群眾被殺200多人，被捕2000多人。其中熊雄、蕭楚女、劉爾崧等壯烈犧牲，他們都是聶榮臻熟悉的戰(zhàn)友。接著，云南、四川、山西的軍閥，紛紛通電反共。5月中旬，軍閥夏斗寅率部偷襲武漢，被葉挺率部擊潰。5月21日，軍閥許克祥在長沙發(fā)動馬日事變，100多名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慘遭殺害。6月上旬，汪精衛(wèi)、馮玉祥、唐生智在共同反共問題上達成協(xié)議。至此，共產黨想依靠汪精衛(wèi)反擊蔣介石的愿望，事實上宣告破滅。

7月12日，中共中央改組領導，排除了陳獨秀，由張國燾、周恩來、李維漢、張?zhí)?、李立三組成臨時中央常委會，主持中央工作。7月13日，中共中央發(fā)表《對政局宣言》，揭露汪精衛(wèi)等公開準備政變，因此，決定撤回參加國民政府的共產黨員。

7月15日，汪精衛(wèi)宣布了《取締共產黨案》。隨即在武漢大肆逮捕共產黨員。

7月中旬的武漢，空氣潮濕悶熱，有令人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在武昌中和里中央軍事部的辦公室里，聶榮臻等幾名軍事部的干部，冒著酷暑，日夜緊張地期待著黨的指示，下一步如何行動？他們都是20多歲的革命青年，個個熱血方殷，盤馬彎弓，隨時準備為革命事業(yè)赴湯蹈火。

一個漆黑的夜晚，周恩來來到軍事部辦公室，對聶榮臻等說：剛才中央已經決定，為了反擊蔣介石、汪精衛(wèi)的反共陰謀，要組織武裝起義，在“東征討蔣”的口號下，以我們黨所能掌握的武裝力量為基礎，爭取聯(lián)合張發(fā)奎，打回廣東去，進行第二次北伐，開展中國革命的新局面。另外，共產國際指示，要我們黨組織一支五萬人的軍隊，用革命的武裝反對反革命的武裝。貫徹這個意圖，也需要組織武裝起義。為了做好起義的準備工作，中央決定組織前敵委員會，由我負責。軍事部的同志，要組織個前敵軍委，立即趕到九江去，做起義的準備工作。前敵軍委由榮臻、賀昌、顏昌頤你們三位組成，榮臻同志為書記。

聶榮臻內心很激動，但仍然在冷靜地思考著如何完成好任務。他向周恩來提出了兩個問題：一、起義的大體時間？二、傳達的范圍，是全體黨員，還是擔任一定職務的黨員？

周恩來說，起義的時間地點，另行通知，但一定要等中央的決定。傳達的對象不能太寬，否則容易泄密，只傳達到擔任連長以上職務的共產黨員。

受命以后，聶榮臻等匆匆趕到九江，進行南昌起義的各項準備工作。在起義過程中，聶榮臻奉周恩來之命，在馬回嶺地區(qū)組織張發(fā)奎部第二十五師的兩個多團參加起義。隨后，他任起義軍第十一軍黨代表，與南昌起義軍代總指揮兼十一軍軍長葉挺一起，指揮所部南征。

1927年8月1日，中國共產黨總結了大革命失敗的血的教訓，領導自己的武裝，在南昌向國民黨反動派的屠殺政策打響了武裝反抗的第一槍，誕生了中國工農紅軍。這一天，也是充滿革命英雄主義的日子，在周恩來領導下，新中國的十位元帥，就有朱德、劉伯承、賀龍、陳毅、聶榮臻、葉劍英、林彪七位參加了南昌起義。南昌起義也成為第二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的開端，閃耀著歷史光輝，完全值得中國共產黨人自豪?。ň庉?楊琳）

作者：原聶榮臻辦公室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