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亮亮

令人失望的北普陀

那是在2008年，我在北京市大興區(qū)西紅門鎮(zhèn)小白樓村開了個燒餅店。因2008年要在北京開辦奧運會，一些小攤販及營業(yè)執(zhí)照等手續(xù)不齊全的店面都被迫關(guān)門。當然，我也不例外。

一位拉磚的朋友說，這個村原來住了好多群眾演員，他們經(jīng)常到北普陀影視城拍戲，劇組里一有戲就通知他們，拍完當天就給錢。他的話讓我迅速燃起一絲希望。我詢清了地址，換乘公交526路，終點站到達了北京北普陀影視城。

因為這里是游覽景點，進門觀光要收取28元門票。我站在門口伸頭向里張望，把門的小伙子說：“嘿！你干什么的？”

我對他說：“我是來拍戲的，不是觀光的，你們的頭兒在嗎？”那小伙子立馬就把我領(lǐng)到了他們的演員工會，去見一位姓朱的老師。

負責接待的女孩叫倩倩，是我的同鄉(xiāng)。登記時，我被告知要交300元的伙食費和培訓費。后來朱老師得知我們是老鄉(xiāng)，于是就說，看在你們是老鄉(xiāng)的份上，你就光交個伙食費150元吧！就這樣，我輕而易舉地就成了這個演員工會中的一員。

朱老師手下有二三十號年輕小伙子，自稱演員工會，其中有武行的、搞特技的、放煙火的，還有一位40多歲的老光棍，以前干過木匠，偶爾喜歡畫點動物水墨畫，因此，里面有時做點和木活有關(guān)的道具都由他來設(shè)計。

據(jù)他們介紹，著名相聲演員郭德綱，在這里拍了半個月的戲，現(xiàn)在剛走。在演員工會屋里那面墻上，赫然寫著“演員之家”，貼滿了朱老師與眾多大腕明星曾經(jīng)拍戲時的劇照。朱老師說：“再過些日子，等我們把場地修好了就要拍自己的戲，自己做導演，咱們要拍網(wǎng)絡(luò)電視劇，到時在網(wǎng)上賣出去，咱們每人每月至少都拿到兩三千塊錢?！蔽覍χ炖蠋熣f，“我的房租馬上就到期了，而且還有一堆烙燒餅的家什呢！”

朱老師二話不說，立馬通知開會，令眾兄弟今晚就替我搬家。朱老師派了兩部車，一輛面的，一輛北京吉普，每輛車的副駕駛位上各配備一部對講機。當天晚上，我們從西紅門小白樓裝起我烙燒餅的所有家當，前呼后應連夜搬往北普陀影視城。朱老師聽說我寫的故事作品經(jīng)常發(fā)表于雜志，覺得我文筆不錯，是個“人才”，在影視城特意為我找了一間土房專供我使用，說今后咱們自己拍戲就讓我來寫劇本……那個時候，不知天高地厚的我還真以為自己有希望成為“編劇”。

我原以為，從此我的命運就會改變了，我會從這里開始實現(xiàn)我的夢想，從此踏上演藝之路。然而一切的一切，證明我的想法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自從進入這個影視城后，每天總是把我餓得神魂顛倒，有氣無力，找不到南北。因為每天只有兩餐，中午12點和晚上8點。剛?cè)サ臅r候，我們頓頓吃涼拌黃瓜就饅頭，拌菜里不放油，過兩天又吃涼拌長豆角，長豆角吃傷了又開始涼拌黃瓜……這天天涼拌時間長了人可咋辦呀？實在吃膩了就放點油沫子水煮茄子，頓頓吃。我是搞餐飲的，本身就是廚子出身，對他們做的飯菜真是難以下咽，每次吃飯，根本就談不上吃飽，隨便吃幾口餓不死就行了。我真納悶，他們這二三十號人是怎么過的？

除此之外，每天還要干活呀！割草、喂馬、壘墻、蓋小房等。小時我和父親曾壘過豬圈，也會拿著瓦刀在磚上敲兩下，在這里我還是個小瓦匠。記得那次用了近一個禮拜的時間蓋了兩個洗澡間，我找遍影視城，發(fā)現(xiàn)有幾間拆了一半的破房上有兩根生了銹的空心鐵管，于是我拆了舊梁當新梁，扛來橫搭在剛砌的濕墻上充當洗澡間的房梁。因為這兩個洗澡間是由我們?nèi)齻€毫無一點建筑學問的“設(shè)計師”設(shè)計的，兩堵墻之間的跨度太大了，搭上鐵管后，又搭了幾根木棍子鋪上果樹枝，再叫上來兩個幫手，一個吊泥，一個和泥，我抹泥。我手拿抹子，站在屋頂向底下那幫和泥的小工喊：“快快快，上泥上泥！”瞬間，吊的吊，抹的抹，那泥巴噼里啪啦就上到了屋頂，他們吊得快我也抹得快，我只顧在房頂彎腰揮舞著抹子，渾然不覺已是汗流浹背。在泥巴上了還不到三分之二的時候，我突然感覺身子輕飄飄的，像地震一樣。原來，銹了的鐵管超重，屋頂開始塌陷，把我們?nèi)诉B人帶泥全部陷了下去，如同掉進萬丈深淵。就在我喊救命的那一刻，卻聽到那幫家伙在旁邊幸災樂禍地怪笑呢！

2008年8月10日，也就是奧運開幕式的第二天，晚飯后，朱老師在開會時宣布了一條惡訊后，我才如夢初醒。

朱老師說，“現(xiàn)在要向大家征求個意見。咱們現(xiàn)在場地修得差不多了，按說就可以拍咱們的網(wǎng)絡(luò)電視了?？墒?，拍電視劇要買攝像機、買軌道，以及一些后期制作的設(shè)備等，一切都要花錢哪，現(xiàn)每人集資1000元，咱們馬上就可以拍戲啦。沒有錢的愿意出去掙的也可以，正巧我‘鳥巢的朋友打來電話，說那邊缺保安，每人每天30元，有愿意去的呆會兒商量一下?！?/p>

這當頭一棒，使我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很不是滋味。我家中欠債好幾萬，到如今沒往家里寄一分錢，就已是很對不起家里了。每當聽到母親在電話里催：“亮，你什么時候往家里寄點錢呀？哪怕是200元也可以啊！人家九娃（債主）說，再不清利就把門給封啦！”聽到母親那顫抖的聲音，我如同萬箭穿心。我在這里每天干活不掙錢也罷，事到如今，還要到別的地方來掙錢給他捐助?？磥?，這也并非我張某人的久留之地。

搬家那天，我雇了一輛拉貨車，蒼天竟無情地下起了暴雨，好像在故意捉弄我，嘲諷我。既淋濕了我的棉被，也淋濕了我的心，使我焦頭爛額，身心疲憊。

蹲守北影廠

我正兒八經(jīng)當群眾演員是在2009年的時候，雖然人已離開北普陀，但仍然與那個朱老師保持著聯(lián)系，劇組內(nèi)一有什么拍戲的動向，需要群眾演員，他第一時間就與我聯(lián)系，我就在外面負責給招些熱愛影視的朋友。我那小本子上記錄了許多社會上男女老少的聯(lián)系電話。不知不覺，我也成了一名小小的戲頭。那段時間，為了多招些群眾演員，夜深人靜，我寫了許多招聘演員的廣告語，具體內(nèi)容如下——

親愛的朋友們：

你們好！或許你是一名影視愛好者，或許你有著演戲的天賦，但茫茫人海，你卻一時找不到施展自己的舞臺，放心吧，這里會給你一次機會！

影視拍攝正在京城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因劇情的發(fā)展特聘不同角色演員數(shù)名，男女老少均可，有誠意者請來電！

廣告一貼出去，很快便聯(lián)系了一幫拍戲的朋友。朱老師這邊沒戲的時候，我就獨自一人跑到北京電影制片廠門口等戲。北影門口每天都有將近400人等戲，大家都希望成為第二個王寶強。

一旦遇到一個導演或者戲頭拿個本子來招人，我們就一窩蜂似的一擁而上，把他團團包圍，一張張奇形怪狀的面孔在他面前晃動著，耳邊也傳來爭先恐后的喊聲：“嘿！導演，你看我行嗎？”

一次，有消息傳來，說龍哥（成龍）今晚要拍《功夫小子》，要200號年輕人，男女均可。具體時間是半夜兩點多在這里拉人。我們從下午等到深夜一點多，可惡的老天爺突然烏云密布，雷聲滾滾，傾盆大雨順天而下，讓我們一個個都變成了落湯雞。當時已是深秋時節(jié)，我們凍得瑟瑟發(fā)抖，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饑寒交迫的夜晚。

兩點多的時候，雨漸漸地小了，來了兩輛大巴車，下來一位年輕女導演，拿個小手電筒開始臨時挑人，我們排好隊伍站在毛毛細雨中，等待著女導演能盡快把自己挑中，以拿到黑皮筋的朋友為挑選通過。很快就選夠了200人，兩輛巴士又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很不幸的是，不知是自己長得不“合格”還是怎么回事，我和其他一幫朋友成了雨中的“淘汰品”。站在雨夜中，我心中充滿了饑餓、寒冷與無奈。原來，當一位群眾演員竟是這樣的艱難呀！

第二天中午雨過天晴，又來了一個招演員的，人家說要20名年輕男的，每人每天40元，管飯，要去承德避暑山莊演和尚，必須理光頭，理個頭另加30元。人常說為藝術(shù)而獻身，我現(xiàn)在想當一名演員，理個頭對于我來說簡直是區(qū)區(qū)小事。于是，我上避暑山莊當了一天的和尚，那一天，我掙了70元。

有一次我?guī)Я耸畮滋柸松媳逼胀尤⒓优臄z陳曉光導演的27集電視連續(xù)劇《火線》，給他們發(fā)完了戲服和槍后就聽從戲頭的安排。那一次，我演一個督軍，拿著槍剛跑出來就被打死了。我躺在土墻根裝死，突然聽到“咚”的一聲巨響，那個放煙火的工作人員把事先安裝的炸彈弄響了。我以為墻炸塌了，生怕自己被蓋死在土墻下，嚇得我突然跳了起來又撲到一邊的麻袋上去。這一舉動導致一個鏡頭穿幫了，只得重來。導演生氣地說，“你剛才不是死了嗎？怎么又活啦？”我尷尬地說：“對、對不起……導、導演，我不知道有炸彈，我以為是墻塌了呢！”

拍完了這場戲，我們又坐上車轉(zhuǎn)場去拍攝另一場。劇情是這樣的：我們的老大搶了一位民間女子要與她成親。先是樂隊開路，幾位老先生又吹嗩吶又敲鼓，隨后牽馬的小德子神氣地牽著馬朝前走。馬上坐著我們的老大，頭上戴的禮帽上插著兩朵紅玫瑰，胸前戴朵大紅花，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緊跟在后的便是新娘子的花轎了，4個抬轎的，4個護轎的。我演的就是一名護轎的小兵。在一個拐彎處，我們遭到八路軍的埋伏。前方一個頭戴草帽的八路軍拿著雙槍劫轎，后面有七八支步槍同時射擊，我們拿的道具槍是假的。八路軍那七八桿步槍是近似于真槍的，安裝的那種炸彈打響后和真槍的槍聲一模一樣。

第一遍演時，八路軍槍聲一響，馬嚇得把老大從馬背上掀翻在地，脫韁而跑。馬的后蹄正好踏在老大的腳背上，疼得老大“哎喲”一聲躲在那棵樹后捂住腳“嗷嗷”直叫。第一遍因為我們這些廢兵全部“死”在了一起，這個鏡頭失敗了。劇情中要求分開“死”，左邊“死”兩個，右邊“死”三個，剩下的三個分別朝不同方向的玉米地里跑去，隨后又被打“死”。就為了拍好這個鏡頭，我們反復進行了七八遍。累得那四個抬轎的渾身是汗，直說下次再也不抬轎了。而更可憐的是我們的老大，每次槍聲一響，馬一跑，馬蹄就毫不留情地在他腳背上踩過去。他實在是堅持不住了，因為這場戲每重復一遍，馬蹄都要在他的腳背上留一次紀念，疼得他有好幾次幾乎要和導演吵了起來。把我逗得雖然“死”在了地上，但臉背過鏡頭還止不住笑呢！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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