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兵
鄧野在研究抗戰(zhàn)結束前后國共之間的和談歷史時有一段很精辟的論斷:“民國政治的全部真諦在于:政黨與武力的高度統(tǒng)一。政黨在作為政治集團的同時,又是武裝集團,因而政見之爭往往演化為武力之爭。一九四四至一九四六年的國共談判,在形式上表現(xiàn)為:國、共、美三方,嘗試引進西方政治原則,以政治方式解決政見之爭,避免政爭導向戰(zhàn)爭的歷史慣性。然而,這種西式原則的絕對要求是:政黨與武力截然分離,能否實現(xiàn)這一分離,便是西式政體能否建立的癥結所在。”一方面是清末以降成其雛形,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蔚為大觀的政黨政治的形塑,另一方面是民國初年后逐漸成形的軍紳政權與派系政治對軍事武力的過度依賴,這兩方面的聚合、離散與撕扯就構成了民國政治最基本的特質與動力。最近出版的《兩岸新編中國近代史·民國卷》,就是對這一基本議題的最新研究成果的匯聚與展示??v覽此書的上卷就會發(fā)現(xiàn),貫穿全書的宗旨其實就是從政治史與軍事史的坐標軸來探討民國政治的肇端、特質、動力與趨向。就我的閱讀體驗而言,派系政治、革命動員和國共成敗是理解這本書的三個關鍵詞,而對于這些主題的研究恰恰是近些年民國史研究的焦點所在。
何謂派系?陳志讓有一段論說很值得深思:“結成派系常以私人關系為基礎,有的人把這些關系叫作‘感情,其中包括家族、親戚、師生、僚屬、結拜兄弟、同學、同鄉(xiāng)等傳統(tǒng)的私人關系。這些私人關系都不是平等關系,把這些傳統(tǒng)關系帶進中國的政治生活里來,就把基本上屬于平等的黨員、議員關系,基本上是平等的人組成的政黨、國會等,變成不中不西、非驢非馬的東西?!弊韵孳?、淮軍到袁世凱天津小站練兵,再到民初派系林立的北洋,直至二十年代蔣介石崛起所依賴的黃埔新軍,都可以看到近代中國軍隊私人化和政治私性化的明顯軌跡,人身依附凸顯了嫡系與非嫡系的分野?;蛟S正因如此,現(xiàn)代中國的共和政治從一開始就被中國特色的“感情”“人情”和“面子”等滲透,而蛻變成為一種競逐私人利益和集團利益的“公共名義”。共和政治的“名”與“實”南轅北轍,這就導致政黨政治的代表性危機。楊天宏有一段議論切中肯綮:“民初及北洋時期的主要問題并不在此,而在一黨或一派制憲,缺乏廣泛的代表性,顧及了黨派的得失卻不甚顧及國家利益,將約法或憲法做成了維護特定黨派利益的制度規(guī)范,做成了因一人或一時而定的‘根本法?!闭紊畋砻嫔夏惴匠T我登場,各自立法和普法,但其實對于憲政、共和與制度缺乏一種根本上的承認與尊重。一言以蔽之,民初政治混亂最根本的肇因之一就是傳統(tǒng)政治模式瓦解之后,天命、天理、天道黯然退場,新政治制度的神圣性遲遲無法確立,也就是梁啟超所言的中國社會缺乏一種“公共的信條”,杜亞泉所謂的沒有一個“強有力的中心主義”。
民意和輿論成為可以被操縱的對象,對共和與政黨的懷疑甚至抵觸成為一種普遍的潮流?!耙蝗f年太久,只爭朝夕”的精英實在無暇等待共和制度在中國社會春華秋實自然成長,稍有差池和爭議就恨不得改弦易轍彎道超車。一九0五年科舉廢除,讀書人制度化的政治上升通道封閉了,而清末以來各級各類新式學堂批量生產出來的新知識階層在一個“軍紳政權”當?shù)赖臅r代遠離了權力中心,卻掌握了新式媒介與公共輿論,在文化與觀念上似乎具有了更為巨大的影響力。政治經驗的匱乏與政治意識的高漲,形成民初政治生活中一種悖論的狀態(tài),這或許也可以部分地解釋現(xiàn)代中國政治和文化激進主義的源流所在。正如楊氏所論:“國會政治是一種民眾普遍參與的政治,當多數(shù)本應參與其中的人形成國會‘萬萬不能存立之共識,國會制度賴以生存的社會基礎即十分薄弱。民初國會政治消亡,此實關鍵因素。這種共識的形成既與民初國會政治實驗不甚成功有關,也與當時國人思想日趨激進,對于在中國僅僅試驗了十三年的議會政治失去信心和耐心有關?!倍粗S的是,當時的中國政治家和民眾對議會的批評主要集中在人的道德這一層面,基本上沒有就制度的弊端做深刻分析,卻廢除了舊國會,并在事實上否定了國會制度。對國會制度的反思本身具有強烈的道德主義面向,這說明轉型時代的中國人仍舊習慣于用傳統(tǒng)思維面對現(xiàn)代共和政治的難題。
而這種對國會制度的廢除本身,也說明晚清以降在一波接一波的強國夢中,中國知識人心態(tài)上的六神無主與偏執(zhí)焦慮。遲至三十年代,胡適還在《大公報》撰文《從一黨到無黨的政治》呼吁超越黨派的政治制度,可見政黨在民初已經成為派系和私人利益的象征。派系為私,政黨為公,但后者往往被前者所綁架甚至穿透,前者往往借用了后者的名義裝點自身。楊天宏分析了北洋政治之后指出民初政黨所具有的一些基本特性:其一,缺乏共同的政治信仰;其二,缺乏對異黨的寬容精神;其三,缺乏廣泛的社會基礎。簡言之,民初政黨基本上都是一些角逐私利、沒有多元理念和民意基礎的黨團,難怪胡適對這種政黨政治嗤之以鼻。就是金以林和楊奎松所論述的改組后的國民黨,也是生存在這種政治慣性和政治特質的延長線之中。金以林指出:“國民黨內的種種糾紛,實由派系而生,而表面的團結,從來不曾彌合派系造成的裂痕。‘派系成為民國政治中的一個永遠抹不去的符號。在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政治的特點就是派系活動的普遍化,特別是國民黨的派系活動,影響著民國政治全局的發(fā)展?!睋?jù)其研究,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的派系就其形成而言,大約可以分為三種:第一類派系,指在長期追隨孫中山革命過程中,特別是在國民黨改組前已擁有一定政治地位的黨內領袖同其追隨者形成的政治派系,如蔣介石派、胡漢民派、汪精衛(wèi)派、西山會議派和太子派等。第二種派系是以地域為基礎的政治軍事集團,如晉系、桂系、東北軍和川軍等。第三種派系則以蔣介石為核心而分立競爭,雖說始自抗戰(zhàn)前期,但主要發(fā)展,則是在抗戰(zhàn)以后。因此可以說,“派系林立”與“派系紛爭”是國民黨最具特色的政治文化,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民國政治就是“派系政治”。
派系政治就其大體而言自然最借重的是武力和暴力,但民國的軍人政治在公共輿論和政治實踐層面,恰恰因為事實上的軍人干政和軍閥混亂,而倡導一種文人政治的浪潮,注重在政治共同體里重用文官和吸納專家,這也可以認為是主事者對民初軍人政治的一種抗衡自覺,也是中國傳統(tǒng)士大夫政治的回光返照。據(jù)楊天宏研究,袁世凱雖被視為北洋軍閥首領,擔任大總統(tǒng)期間卻鼓勵文治,并在一定程度上促成文治主義思潮的再度興起。“袁氏鼓勵文治,強調‘軍民分治,軍人不干預政治,主張政府官員通過考試選拔錄用,但北洋人物大多出身行伍,對其近乎排斥自己人的做法多不認同。袁積極立法,示以法制立國,而北洋武人多跋扈,能自覺接受法律約束者甚少?!毙焓啦墙永m(xù)這一文治主義主張,但可惜這些主張最終只能造成北洋的分裂與名存實亡,而無助于政治秩序的確立和政治權威的形成。對于國民政府而言,一生服膺宋明理學的蔣介石最歆慕的就是儒生治國統(tǒng)軍而定天下于一,他踐行文治主義最基本的標志就是到了三十年代之后延攬專家入閣參政,在其幕僚錢昌照的安排下,蔣介石自一九三二年開始有計劃地召見了一大批學界精英,虛心向他們請教,借此一面“交換智識”,一面“選拔人才”,“而且得以聯(lián)絡感情”。金以林指出,通過這批著名學者的講課,不僅提高了蔣介石的治國能力,更重要的一大收獲是很好地改善了他與知識界的關系,并吸引了一大批知名學者如清華大學代校長翁文灝、武漢大學校長王世杰、南開大學教授何廉、清華大學教授蔣廷黻等進入國民政府。文人主政與專家治國就成為民國政治的潛流與暗流,與實質上的武夫當國軍人干政構成一種時而對峙、時而互補、時而分流的復雜關系,正表征著中國傳統(tǒng)的政治方式與政治慣性,在現(xiàn)代中國仍舊以頑強的方式凸顯著自身的存在。
“革命”是理解民國政治的另外一個不可繞開的關鍵詞。這些年隨著新革命史的崛起,對于辛亥革命、國民大革命和共產革命的研究涌現(xiàn)了一批杰出的學者。《兩岸新編中國近代史·民國卷》收錄了這些學者關于革命的最新見解。比如有關中共革命的動員問題,是理解二十世紀中國革命的一個關鍵。在人數(shù)、軍事、影響力和可支配資源等方面均不占優(yōu)勢的中共,是如何后來居上成功地動員了工人、農民和知識階層投身革命的?這是二十世紀中國革命之謎。有鑒于此,王奇生不同意國內主流史學的“失敗史觀”,他努力挖掘中共作為小微政黨為何能在成立五六年后就成功發(fā)動了規(guī)模宏大的農民運動的各種因素。在他看來,二十年代大革命的底層動員之所以成功,不是因為土地分配等經濟利益的刺激,而是以農民運動講習所成員和特派員機制為杠桿,以鄉(xiāng)村小學教師為主體的一種政治利益和政治身份的重新分配而形成的政治效果。毫無疑問,中國革命訴諸的是“從前是牛馬,現(xiàn)在要做人”的平等主義和身份政治的訴求,但革命的發(fā)動者同時也意識到要撬動中國的底層社會,光靠一無所有的貧雇農是遠遠不夠的。就像裴宜理所指出的安源罷工時李立三等中共領袖要穿長衫以讀書人的面貌切入地域社會才有權威與人格魅力一樣,對農民的動員也依賴于對鄉(xiāng)村基層精英的有效吸納。事實上,正如王奇生所言:“站在中共的階級立場,農民運動必須以底層的貧雇農為中心,然而,真正的貧雇農無法得到廣大農民的信仰。貧雇農之間也相互輕視。早期中共黨團員多為受過中等以上教育的知識分子,多出身于地方精英家庭?!边@種身份的中共黨團員才會在鄉(xiāng)村社會具有盤根錯節(jié)的社會關系網絡,同時具有可調度的社會文化和經濟資源,更具有令底層畏懼和歆羨的社會聲望。其中,鄉(xiāng)村小學教師群體就是農民運動研究中長期被忽略的一個重要人群。新式教育比較發(fā)達的地區(qū),往往也是農民運動相對活躍的地區(qū),這充分地說明了新青年與小學教師在傳播新思想和建立黨團組織方面發(fā)揮的關鍵作用。王指出:“小學教師實際成為二十年代湖南農民運動的基層骨干力量。所謂穿破鞋、打破傘的游民和貧農,只是充當革命的馬前卒和急先鋒,而真正發(fā)揮領導作用的區(qū)、鄉(xiāng)農協(xié)委員大多是鄉(xiāng)村小學教師。”這一點在劉昶《革命的普羅米修斯:民國時期的鄉(xiāng)村教師》一文中也可以得到印證。就此可見農民運動中,底層民眾對精英的依附性。而政黨精英通過冊封農會成員這種政治優(yōu)越身份,低成本急速而有效地將廣大農民動員起來,其背后折射的隱秘心態(tài)是農民“即使受到豪紳精英的壓迫,仍愿意追隨那些豪紳精英。因為他們覺得豪紳精英比自己更有眼光,更會算計利弊得失”。
在農民抗爭政治的研究中,認同“反抗壓迫”是一種習慣思維,而這種壓迫主要來自賦稅和各種稅費、盤剝導致的經濟和勞役上的沉重負擔。但揆諸史實,這個結論經不起推敲和驗證。黃道炫關于蘇維埃革命緣起的研究聚焦在農民負擔與農民生活層面,他詳細地考察了農民的收入、賦稅與支出等,認為革命的興起具有極為復雜的成因,絕非僅僅是一種經濟因素的誘引,若只是將革命理解成為“打土豪,分田地,斗地主”,就在事實上矮化和簡化了中國革命的意義和復雜性。就贛南、閩西這些最初的革命發(fā)源地而言:“貧窮是革命的溫床,但貧窮并不一定意味著革命,何況作為土地革命集中地區(qū),贛南、閩西和中國西北乃至北方廣大地區(qū)比,生存環(huán)境也不能算是很惡劣的。因此,雖然贛南、閩西存在土地占有不平衡、地主與農民間關系緊張、農民日益窘困等種種導致土地革命的因素,但和中國其他地區(qū)比,這里并不具有多少特殊性,上述因素不足以說明何以正是在這一地區(qū)形成蘇維埃革命的巨大聲勢?!秉S道炫指出,蘇維埃革命為農民提供的平等、權利、尊嚴、身份感,也是農民投身革命不可忽視的政治、心理成因。無獨有偶,王奇生也在對底層的革命動員研究中探測到了革命興起的這一吊詭面相:在群眾運動的實踐中,其實還有另一種情形:哪里壓迫小,阻力小,政治環(huán)境寬松,哪里的群眾就容易運動起來。壓迫太深重的地方,往往難以形成反抗的意識與空間。
對民國史的歷史書寫,最核心的一個議題就是理解國共成敗之謎,尤其是抗戰(zhàn)前后,兩黨、兩軍力量對比何以發(fā)生如此巨大的轉折。關于戰(zhàn)時兩黨的財政及與底層民眾之關系,楊奎松有一段深刻的觀察:戰(zhàn)時國民黨政權像抽水機一樣,用盡辦法汲取底層社會人力、物力、財力等各種資源,以應對戰(zhàn)爭之需,農民的生活乃至生存條件每況愈下。當政的國民政府固然也嘗試過減輕民眾負擔的辦法,但在戰(zhàn)爭期間,軍費糜耗,財政拮據(jù),政府除窮盡一切手段向民間取得資財外,鮮有他法可想。再加上各級官吏、軍官,往往還乘機貪污中飽,大批軍隊征發(fā)不斷,這就更加加劇了基層社會官民乃至軍民之間的矛盾沖突。共產黨同樣需要農民更多付出,但習慣于階級思維的中共,卻可以通過反奸清算剝奪所謂漢奸地主、實行減租減息以及清債退押運動等,將戰(zhàn)爭負擔盡量多地分攤到富裕階層中去。同時,中共軍事共產主義式的分配制度、強化階級觀念的整黨整風、自力更生的“機關生產”措施,以及展示政治民主的基層民選等做法,包括利用特貨貿易改善財政狀況,減少對農民的征發(fā)等方法,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根據(jù)地窮苦農民的負擔,并強化了多數(shù)民眾乃至國內外輿論對中共的好感??梢哉f,戰(zhàn)后兩黨成敗的玄機已經潛伏在抗戰(zhàn)進程之中,中共以“減負”爭取到了底層的民意,同時也以輿論宣傳和民主實踐爭取到了中間派知識分子的支持,而戰(zhàn)時對政黨自身的強化治理,更是將黨員和黨組織的能力和效力提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地。
關于戰(zhàn)后國民黨和國民政府,金沖及、汪朝光、林桶法等學者都有深入的研究。簡言之,全面抗戰(zhàn)極大地消耗了國民黨的元氣,而戰(zhàn)后貪腐無序的“接收”以及幣制改革的失敗和通貨膨脹等,更是導致民怨沸騰,蔣介石本來如日中天的威望逐漸消失,中間知識階層在兩極化的政治力量拉扯中多數(shù)傾向于左翼革命,因對晦暗現(xiàn)實之不滿而寄希望于未來中國,這在錢理群《一九四八:天地玄黃》一書中多有記載。一方面是民族主義戰(zhàn)爭集聚的政權合法性在國內政治中日益自我消耗,尤其是在兩黨的宣傳戰(zhàn)中一敗涂地;另一方面是國民政府穩(wěn)固政治和社會秩序、解決民生問題上的失敗,導致治理上的無效,反過來進一步吞噬統(tǒng)治上的正當性。汪朝光通過對戰(zhàn)后第一屆國民大會的民主表象與弄權實質的考察指出了這種政治危機導致的嚴重后果:國民黨和蔣介石當時可能沒有完全意識到的是,這次選舉的進行和國大的召開,卻在“民主”的名義下,使國民黨受到嚴重的內傷,加劇了中央和地方以及各派系之間的矛盾沖突。本就軟弱渙散的國民黨,經此之后更加四分五裂,在與團結一致的共產黨的軍事政治等方面的爭奪中,更難以形成合力,不能不處于下風,從而成為其政治頹勢的表征。
曾經做過國民黨憲兵參與戰(zhàn)后自南而北的接收的著名作家王鼎鈞,以其親身經歷和見證對于國共兩黨在政治運作上的差異有著形象而深刻的觀察:“國民黨辦事‘執(zhí)簡馭繁,社會組織已經形成,已經運作,國民黨順應這種運作,依賴由運作產生的樞紐人物,掌握樞紐就掌握了社會。地主是佃農的樞紐,資本家是工人的樞紐,校長是學生的樞紐;一個校長等于全校學生,一個地主等于全村佃戶,一個廠長、董事長能抵他旗下一千個工人。國民黨注意拉攏這些人,重視這些人的代表性和影響力,也偏重照顧這些人的利益。共產黨不嫌麻煩,反方向而行,它搞‘農村包圍城市‘小魚吃大魚。它結合貧農,不要地主;它結合工人,不要資本家;它結合學生,不要教育部長。一部總機下面有一千具電話,但是它可以使九百具電話機不通。它在全民抗戰(zhàn)的號召下,理直氣壯地組織學生和農民,因為上陣打仗要靠多數(shù),不能靠少數(shù)。等到民眾組織成功,軍隊訓練成熟,政治運動轟轟烈烈,當務之急是一齊動手摧毀那些樞紐,重組社會,痛快淋漓!”這或許也可以解釋戰(zhàn)后中國政局風云變幻、國共兩黨力量此消彼長的成因之一吧,也正可以印證汪朝光、楊奎松和林桶法等學者在此書中的研究結論。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焙笫雷x史者讀到民國這一段波瀾起伏、紛爭歧異的歷史,焉能不扼腕低回?這正如此書主編之一黃克武先生所言:“從一八四0年到一九四九的一百多年間,是中國面對世界與走向共和的關鍵時代,其間內憂外患不斷,私心與公義糾葛,政治團體或分或合,時而起高樓,時而樓塌了,這些經緯萬端的風云變化是一九四九年后海峽兩岸分途發(fā)展的重要原因。如何深入認識這一段史實,并借此觀察現(xiàn)狀與思索未來,是所有關心中華民族未來的人應該思考的嚴肅課題。”即此而論,確實正如阿倫特所言,除非經由記憶之路,人類不能達到縱深。失去了來自歷史的光亮的照耀,我們的人生與思想將變得何其淺薄與晦暗?史家唐德剛所謂的歷史三峽說能否成為一種精準的預言,中國能否走出一條既是中國的同時也是世界的穩(wěn)健、民主、多元和開放的道路,也取決于從歷史中汲取的智慧能否有效地轉化為當代中國的思想和價值資源。那么,閱讀這一套《兩岸新編中國近代史·民國卷》也許就是叩問歷史探本溯源的一種積極求索的方式吧。
(《兩岸新編中國近代史·民國卷》,王建朗、黃克武主編,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二0一六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