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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新小說論壇”的零碎記憶

2017-04-07 07:58斯繼東
西湖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陳希張楚文學青年

2016年11月30日上午,人民大會堂通往主會場的大廳里,我飄飄忽忽地游走在人群中,不知道該干點什么。因為前一晚的兩場酒,我錯過了準點發(fā)車的大巴。急匆匆坐地鐵趕過去,卻發(fā)現(xiàn)離開幕式還有巨漫長的等待。宿酒猶在,沒吃早餐,一刻不離手的手機離了手,又抽不得煙,令人煩躁。我挺想找個地方坐一坐,但四周的長條椅上都占了屁股。晃晃悠悠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男人戴了頂鴨舌帽,手里拿個紙杯,安靜地坐在靠墻的長椅一端?!笆顷愊N野桑俊彪m然沒見過,我認出了他,他馬上也認出了我。相識有十多年了,如果從“新小說論壇”算起。他媽的,第一次見面,居然是在這樣一個地方。陳希我也來了,確實讓我有點意外。可并沒有什么好奇怪的啊,人跟人總有第一次見面,而見面必得有一個特定的時空和場景。那天上午在大廳等候的一個多小時里,我碰見了許多熟人,握了無數(shù)次手,但現(xiàn)在記得起來的卻只有與陳希我的這一握。

應該是跟“新小說論壇”有關(guān)。

回溯自己近二十年的文字生涯,能串聯(lián)起它的其實就是幾個關(guān)鍵詞,比如“魯院”,比如“2830”,而最早的應該是“新小說論壇”。矯情一點說,這二十年也就是我跟混“新小說論壇”那幫人一一相見的過程。

比如跟張楚、楊遙、鬼金幾個碰面,是在2011年初春的北京,我們意外成了“魯十五”的同學。記得報到那天,我剛放下行李,便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去找(院方在每個房門上都貼了學員的名字),但從四樓找到六樓,就是沒找著張楚、楊遙和鬼金。原來張楚又叫張小偉,媽的就在我隔壁,而楊遙和鬼金房門上貼的自然也是另外的名字。記得第一次碰見盛可以是在“北京怡和春天”浙江作家哲貴組的一個局上。我是半道去的,張楚正忙著逐一介紹,一位美女從對面站起來說,我是盛可以,我們認識。而跟曹寇碰面則要遲至2013年9月的北京青創(chuàng)會,各自端了個盤子在自助餐廳打菜,我拍他肩膀,他回轉(zhuǎn)身把我上下一打量,說,像個領(lǐng)導干部嘛。這個混蛋!詭異的是,我那天身上穿的那件草綠色夾克是問東君借的。如果我的記憶力足夠好的話,這樣的見面場景還可以寫上好幾頁。

就像一個接頭暗號,坐下來后,我們自然而然地就會聊到“新小說論壇”,然后扳一扳手指,感嘆都多少多少年了。

對于每天刷著微信的“80后”以及更年輕的作家而言,他們應該經(jīng)歷過微博時代,也許還曾注冊過新浪博客,但是比之更早的可以毫不夸張稱之為“70后”文青黃金時代的BBS時代,他們還知道吧?

在眾聲喧嘩的文學BBS中,“新小說論壇”是一個低調(diào)而又不容忽略的樣本。

在一篇名為《喧嘩與騷動:1998—2003,文學在網(wǎng)絡上的5年歷程》的文章中,作家雷立剛是這樣描述新小說論壇的:“2001年,樂趣園(www.netsh.com)里,很多新銳作家和詩人創(chuàng)辦的論壇漸成氣候……2001年聲勢旺盛的是‘小說之家和‘新小說論壇……‘新小說由浙江作家黃立宇創(chuàng)辦,其中往來者多為江浙作家,葉開、夏季風、艾偉、海力洪等優(yōu)秀小說家云集,該論壇年輕一代作家則以李修文和巴橋為最。2002年,因‘新小說討論風氣濃郁,論壇吸引來很多優(yōu)秀小說家。但2003年,‘小說之家論壇暫停,‘新小說論壇暫停而后恢復,但人氣大為散淡?!?/p>

多年之后,當時的駐站作家艾偉在一篇訪談中也曾經(jīng)寫道:“網(wǎng)絡確實很神奇,文學有自己獨特的氣味去聚集一幫人,我記得二零零幾年的時候,作家黃立宇弄了個新小說論壇,當時新小說聚集了一大批文學青年。我當時和鬼子等人掛在論壇上當所謂的斑竹。當年的這批文學青年后來都成了年輕一代當中最好的小說家,比如盛可以、曹寇、張楚、斯繼東、楊怡芬、鬼金等等?!?/p>

我自己大概是2001年下半年闖入新小說論壇的,之后一直盤桓其間,直至幾年后新小說論壇隨著樂趣園的關(guān)閉而消亡。論壇的創(chuàng)辦者和實際操盤人是黃立宇,后來樂趣園開始收費也一直是他每年悄無聲息地支付著域名費。鬼子、艾偉和葉開、夏季風、海力洪等當時已經(jīng)成名的“60后”作家掛的是“駐站作家”的名頭?!鞍咧瘛保ò嬷鳎╅_始署的是“青魚”,也就是黃立宇;到后期署的是張楚、我、阿涌(顏海涌)和悠晴等四個人。說是斑竹,其實也沒多少任務,有事沒事上地頭瞅瞅,及時清除雜草(刪掉廣告及跟文學無關(guān)的帖子),然后提提帖,特別好的小說置個頂什么的(現(xiàn)在尚記得這些,是因為我曾經(jīng)挺不著調(diào)地在一個叫《肉》的小說里半真半假、虛虛實實地寫過這一檔子事)。

除了駐站作家,更多來論壇的是當時尚籍籍無名的文學青年,以“70后”為主。有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有新面孔出現(xiàn),拜碼頭的方式基本類同:先是試探性地跟幾個別人的帖,然后再放上一二個自己的作品,坐等別人品頭評足。新小說論壇所以聲名鵲起,靠的正是濃郁的討論風氣。因跟帖太多,同一個帖子經(jīng)常會占去好幾個頁面,長得實在無法容忍時,就會有人另起一帖,然后該論爭繼續(xù)論爭該掐架接著掐架。記得張楚最早放上來的是《U型公路》、《安葬薔薇》、《曲別針》那幾個小說。讀到曹寇比較早的是《記者曾浩負責調(diào)查的一起案件》、《割稻子的人總是彎腰駝背》那一批。陳希我后來發(fā)表的《我愛我媽》等小說也曾在新小說貼過。盛可以那時還不叫盛可以,她用一個叫“折荷”的網(wǎng)名,在論壇一章一章地貼一個叫《錢小紅》的長篇。幾年后那個長篇出版時已經(jīng)改名成了《北妹》,折荷也搖身一變成了盛可以。

后來,老黃又搞了一個聊天室,這下更熱鬧了,一到晚上聊天室常常人滿為患。許多人登陸時會穿馬甲,于是聊天前得先搞清誰是誰,有嫌煩的就退出來想以真名再登陸,結(jié)果卻被系統(tǒng)告知客滿,然后只能在門外恨得牙癢癢。期間,論壇還搞過幾次個人作品研討會,我記得被討論的對象有艾偉、葉開、陳希我等。論壇有個鏈接功能,因為名聲在外,經(jīng)常有新的文學論壇來留言請求互鏈,鏈接網(wǎng)站一度達到三五十個。于是就相互串門。印象中我常去的有吳晨駿的“小說之家”,李師江的“小說包間”,之后韓東幾個搞的“他們論壇”、楊黎幾個搞的“橡皮論壇”、陳衛(wèi)幾個搞的“黑藍”、趙剛搞的“中國新小說”、黃梵搞的“南京評論”。偶爾在那上面貼點小說,也總有回應。比如虹大俠(虹影)和小尹(尹麗川)就在小說包間評頭論足過我的小說《我知道我犯了死罪》。比如在“小說之家”里,《今天》的小說編輯萬之老師還正兒八經(jīng)地向我約過稿,不久《今天》2002年秋季號還真推出了“小說之家青年小說家專輯”,然后我就很開心地收到了平生第一筆美元稿費。

新小說論壇在網(wǎng)絡文學江湖紅火了幾年后,漸趨沒落并終至于無,自然有諸多原因,但歸根結(jié)底是由主辦人黃立宇散淡的個性決定的。作為一個小說家,他只想做個“好作家”,無意于做“名作家”(商略語)。而新小說論壇本也是他閑拋閑擲、無心插柳的產(chǎn)物。當其他文學網(wǎng)站拉攏資本,辦網(wǎng)刊、出集子、聯(lián)紙刊、設獎項、推作者時,他毫無所動,一如既往著他的無為而治和死豬不怕開水燙。

新小說論壇就像一個時代符號,附著一群“70后”文學老青年的集體記憶。曾經(jīng)扎堆狂歡的無數(shù)文學青年,有些人寫出來了,有些人依然默默無聞;一些有才華的人選擇了不寫(比如寫《姐姐》的巴橋),更多人還在死皮賴臉地寫著,也有的人十年后重新拾起了筆(比如去年我在某地筆會上碰到的老朋友L君)。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想找點資料,百度“新小說論壇”,網(wǎng)上居然連一鱗半爪的痕跡都沒留下,“就像水消失于水”。隨手劃開手機,微信朋友圈倒是又多了N個點贊。是啊,為一個小說較真,實在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在這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時代,含情脈脈地回憶新小說論壇似乎也成了一件荒唐的事。

但不管怎樣,我們都曾是新小說論壇的受惠者。

要說意義,一堆速朽的文字,就一定強過看上去雞零狗碎的私人記憶嗎?

月滿則虧,盛極必衰。天下萬物,誰又是時間的對手呢?這樣一想,老黃是對的。

(責任編輯:李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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