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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刑德與秦漢秩序認知的形成

2017-04-10 17:03:30曹勝高
古代文明 2017年2期

提 要:秦依照陰陽刑德學理確立了“尚水重刑”的治國思路,形成了嚴苛的秦政。西漢融合了儒家之教化刑德論、法家之賞罰刑德倫和陰陽刑德論,以陰陽之間的相互關系形成了新的刑德論。刑德作為闡釋政治秩序運行的學說,成為秦漢時期解釋天人運行秩序的視角,奠定了中國術數(shù)的學理基礎。

關鍵詞:陰陽刑德;秦漢行政;天人秩序;學理形成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17.02.007

秦始皇稱帝,出于秦襄公以后之秦王對“帝”的崇拜,可以看作秦之先王追求帝業(yè)的實現(xiàn),也可以看作秦對帝道之說的認同。1秦始皇稱帝后的重刑寡德,正是按照陰陽刑德觀念主動選擇的結果:

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從所不勝。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節(jié)旗皆上黑。數(shù)以六為紀,符、法冠皆

六寸,而輿六尺,六尺為步,乘六馬。更名河曰德水,

以為水德之始。剛毅戾深,事皆決于法,刻削毋仁恩和義,然后合五德之數(shù)。于是急法,久者不赦。2

如果說秦始皇稱“皇帝”有取“皇”至高無上之義、取“帝”德合天地之義,帶有理性色彩,那么隨后所制定的行政取向,完全出于對陰陽刑德學說的接受。秦以水為德,崇尚黑色,補上了郊祀五帝時對北帝(黑帝)的缺失,使得秦足以合乎五帝之德。秦行水德而取陰刑之意,推行刻薄寡恩之法政,則出于對陰陽刑德的信從。司馬貞《史記索隱》中說:“水主陰,陰刑殺,故急法刻削,以合五德之數(shù)?!?由此來看,秦行苛政,竟然源自陰陽刑德學說,足見這一理論在秦漢時期影響之深遠。我們有必要重新審視陰陽刑德學說,如何作為秦漢學者觀察宇宙運行、社會變動、人事吉兇的參照,影響著秦漢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形成、行政措施的取向和人事變動的說解,并成為秦漢帝國的天人運行秩序的理論闡釋。

一、周秦刑德學說的分野與融通

刑德之說,諸子所執(zhí)不同,故而立論有別。王利器先生曾言: “秦、漢間人言刑德者各執(zhí)一端,儒家言尚德,法家言尚刑……”1此乃就學理大概而言,落實到治國實踐中,則必須兼顧刑德。按照桓范《世要論》的說法,刑、德作為治國的基本手段,在實踐中有著孰輕孰重的區(qū)分:“蓋德多刑少者,五帝也;刑德相半者,三王也;刑多德少者,五霸也;純用刑而亡者,秦也?!?其以刑德的多寡來區(qū)分帝道、王道、霸道,并由此對前代政治理念進行了總結。我們不妨由此深入到諸子學說內(nèi)部,來觀察刑德之說如何演化,最終成為秦漢學者的基本理據(jù)。

秦漢學者所言之刑德,在周秦間有三個來源:一是以賞罰論刑德;二是以教化論刑德;三是以陰陽論刑德。

以賞罰論刑德,為法家的基本觀點,可以看作霸道學說對刑德的思考。韓非子認為治理國家的手段,便是刑賞結合:“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惡, 故賞罰可用;賞罰可用,則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罰,體現(xiàn)的是刑;賞,則體現(xiàn)的是德。刑賞并用,可以約束百姓按照國家設定的合理范圍行事而不至于違法。國君有意識采用賞罰督責官吏、管理百姓,是為“刑德二柄”:“明主之所導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謂刑德?曰: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為人臣者畏誅罰而利慶賞,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則群臣畏其威而歸其利矣。”4在法家的學理中,刑德只是作為君主駕馭臣下的手段,有功則賞,有過則罰。賞罰之權操之于君,群臣聽命而已。5由于法家秉持嚴刑峻法而忽略德治,其所理解的“德”,只不過是慶賞的恩惠和爵祿,屬于手段,既非帝道論的本乎陰陽之德,亦非王道論的仁義之德。而刑,主要體現(xiàn)在對百姓的懲罰上,是以法律手段懲處違法者,與天地秩序無涉。

以教化論刑德,是儒家刑德學說的理路。在儒家看來,刑、德不可或缺。從《論語》中孔子“道之以政,齊之以刑”的主張,6以及上博竹簡《魯邦大旱》、《孔子家語》中《相魯》、《始誅》等記述來看,孔子治國亦不棄刑罰,常采用以刑正德的手段,引民向善。7這一做法,為后世儒家所繼承,至荀子形成了德主刑輔的治民思路:“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教而不誅,則奸

民不懲。”8相對于法家單純依靠刑德賞罰進行國家治理的思路,儒家更注重禮法合治,刑德相成,反對不教而誅。經(jīng)過了秦法嚴苛而驟亡的教訓后,漢初儒生更強調(diào)德主刑輔,以糾正秦法之弊。如賈誼所言:“或道之以德教,或驅(qū)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氣樂;驅(qū)之以法令者,法令極而民風哀?!?強調(diào)以德治國,以刑為輔,通過教化改良百姓,將刑罰作為國家治理的最后手段。在這樣的學理認知中,漢儒堅持推崇以教化治國、以禮樂導民,將之視為堯舜王道之治的經(jīng)驗?!渡袝暋ば痰路拧费栽唬骸皥蛑恚?、契賜姓于姬;皋陶典刑,不表姓,言天任德遠刑。”10強調(diào)即便是執(zhí)法的皋陶,也秉持任德治而遠刑罰的思路來執(zhí)政。

討論法家為代表的霸道、儒家為代表的王道、黃帝所代表的帝道中普遍存在的刑德論,既是為了分別三者對刑德理解的差異,更是為了思考三者之間存在的某些共通之處,畢竟在實際的政治運作中,帝道和王道融通而成的帝王之道、霸道和王道融通的霸王之道,都在不同層面整合著刑德論。在這其中,儒家所謂的德,是以禮義為基礎的心性培養(yǎng)、道德養(yǎng)成和行為修養(yǎng),而非法家狹隘的“慶賞”;其所謂的刑,則指因禮義而形成的法度對社會秩序的維持,與法家作為的“殺戮”立意迥異。這是因為儒家承認社會有先天道德要求、群體價值,在此基礎上明確“法”作為對人之后天惡性的懲戒,擔負著衛(wèi)道護德的功能,由此而推行的德主刑輔,注重教化養(yǎng)民而不是刑罰罔民。帝道刑德論,亦承認刑德源自先天秩序,是外在天理賦予人的約束性,這是人之能群的客觀存在。相對于王道更多強調(diào)先天秩序的道德感,帝道更多強調(diào)先天秩序的規(guī)律性,認為人世間的社會秩序,源自于自然秩序,因而社會的運行,必須遵照與天地俱來的客觀要求。

在西漢“霸王道雜之”的思路中,儒家和法家的刑德論,在學理層面進行了融通。1鹽鐵辯論中,文學與大夫們專門就刑德問題進行了辯論。大夫們主張“令嚴而民慎,法設而奸禁”,即通過刑罰的手段可以使百姓循規(guī)蹈矩。文學則認為法令之繁、罪名之重,連官員都不知道何去何從,更遑論普通老百姓能夠遵守。假如只從外部約束百姓,就需要制定更多的法令,法令越多,罪名越多,老百姓違犯的就越多,只有意識到國家治理的根本在于導民向善,而不是設罪陷人,這樣才能長治久安。因此,刑不能不用,但應以德為本,“治民之道,務篤其教”,通過教化培養(yǎng)百姓的德行,“德明而易從,法約而易行”,2久而久之,道德興而刑罰稀,便能實現(xiàn)天下大治。

劉向在《說苑》卷七中,便認為王、霸之別在于王道任德,其假托孔子答季孫之問來闡述刑德理論:

治國有二機,刑德是也,王者尚其德而希其刑,霸者刑德并湊,強國先其刑而后德。夫刑德者,化之所由興也,德者,養(yǎng)善而進闕者也,刑者,懲惡而禁后者也,故德化之崇者至于賞,刑罰之甚者至于誅。夫誅賞者,所以別賢不肖而列有功與無功也……3

他借孔子親口講了一通陰陽、刑德、賞罰的道理,肯定刑、賞是治國不可或缺的兩手,但認為王道、霸道的區(qū)別在于德刑孰先孰后,王道先德后刑,霸道先刑后德。劉向認為要想天下大治,必須推行王道:“圣王先德教而后刑罰,立榮恥而明防禁;崇禮義之節(jié)以示之,賤貨利之弊以變之;修近理內(nèi),政橛機之禮,壹妃匹之際,則下莫不慕義禮之榮,而惡貪亂之恥。其所由致之者,化使然也?!?指出王者之政首重教化,教化正是培養(yǎng)百姓的道德觀念,德立則民化,民化則知廉恥,廉恥明則能自行約束,毋需刑罰懲處。

在這樣的視角下,西漢政治倫理中的刑德關系逐漸得以辨析清楚:治理國家需要刑德并用,理想的治道是德主刑輔。落實到治道上,漢儒主張重德輕刑,認為這既符合天道陽主陰輔之理,也符合人道德主刑輔之道,最終形成“刑可畏而禁易避,吏不專殺,法無二門,輕重當罪,民命得全,合刑罰之中,殷天人之和,順稽古之制,成時雍之化”的理想狀態(tài)。5

二、秦漢陰陽刑德論的學理整合

以陰陽論刑德,出于帝道學說對陰陽之道的運用。6《周易》所言的“一陰一陽之謂道”,7將陰陽相生、相存、相根視為道的形態(tài)。陰陽能夠化成萬物、正在于氣之變動,治理天下,需要精通陰陽變動之理。莊子以天子之劍比喻治國:“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8言治理國家當合乎陰陽五行之道,依照四時使用刑德。9這一見解在《管子·四時》中進行了進一步明確:陰陽者,天地之大理也。四時者,陰陽之大徑也。刑德者,四時之合也。刑德合于時則生福,詭則生禍……日掌陽,月掌陰,星掌和。陽為德,陰為刑,和為事。是故日食則失德之國惡之,月食則失刑之國惡之,彗星見則失和之國惡之。風與日爭明則失生之國惡之。是故圣王日食則修德,月食則修刑,彗星見則修和,風與日爭明則修生,此四者,圣王所以免于天地之誅也……德始于春,長于夏。刑始于秋,流于冬。刑德不失,四時如一。刑德離鄉(xiāng),時乃逆行。作事不成,必有大殃。1

其認為天地之所以運行,在于陰陽變動,四時不過是陰陽變動的結果,陰陽有生有殺,四時才有生長收藏之理,循陰陽之理而行政,天地才能風調(diào)雨順,國家方才無咎無憂。馬王堆帛書中《十大經(jīng)·觀》由此進一步推演,認為天下治亂,實際是刑德運行的向背所致:

不靡不黑,而正之以刑與德。春夏為德,秋冬為刑。先德后刑以養(yǎng)生。姓生已定,而敵者生爭,不諶必定。凡諶之極,在刑與德。刑德皇皇,日月相望,以明其當,而盈刑無匡。2

春夏養(yǎng)陽,秋冬養(yǎng)陰,陽生為德,陰生為刑,刑德相推則四時序,陰陽離合而萬物成。由于刑德合于陰陽,相生相長,相輔相成,陰陽運行秩序體現(xiàn)在國家治理上,亦互根互生,不可偏廢,“并時以養(yǎng)民功,先德后刑,順于天”。3人道遵從天道,亦按照陽主陰輔之理,德主刑輔。《十大經(jīng)·姓爭》將陰陽運行關系稱之為“刑德相養(yǎng)”:

刑德皇皇,日月相望,以明其當。望失其當,環(huán)視其殃。天德皇皇,非刑不行。繆繆天刑,非德必傾。刑德相養(yǎng),逆順若成。刑晦而德明,刑陰而德陽,刑微而德章。4

刑德相養(yǎng)的學理,便是認為陰陽互根,獨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互濟而相成。5天之運行,在于陰陽,陰陽互生互克,便是刑德關系的體現(xiàn)。既然帝王受命于天,天地運行之順、逆要應于國家治理,帝王治理國家的依道而行,實際是按照刑德運行來執(zhí)政。這就需要帝王能感應到或意識到天象所呈現(xiàn)出來的意味,主動調(diào)整行政措施,以合于天道秩序。

周秦學者重視陰陽刑德,學理基點源自于對天地秩序的遵循,遵循天地秩序而獲得的福報被視為天德,違背天地秩序而受到的災異、禍患被視為天刑。如墨家學派便言:“觀其事,上利乎天,中利乎鬼,下利乎人,三利無所不利,是謂天德?!?做事合乎天、地、人的利益,便是至高的道德?!肚f子》也認為:“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萬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藝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義,義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7行事要合乎天道,便是合乎天德;個人心性要合乎天德,便要做到“虛無恬淡”。8《文子·自然》進一步解釋說:“夫慈愛仁義者,近狹之道也,狹者入大而迷,近者行遠而惑。圣人之道,入大不迷,行遠不惑,常虛自守,可以為極,是謂天德?!焙虾跆斓卤灰暈閲抑卫?、人事運行的最高要求。

在儒家學說中,天德則被視為按照仁義道德來行事。荀子言:“惟仁之為守,惟義之為行。誠心守仁則形,形則神,神則能化矣。誠心行義則理,理則明,明則能變矣。變化代興,謂之天德?!?人應該通過后天的修為讓自己的道德境界符合先天道德要求。落實到國家治理中,便是能夠?qū)檠?、奸說、奸事、奸能、遁逃反側之民進行教化,對瘖、聾、跛躄、斷者、侏儒之人進行贍養(yǎng):“才行反時者死無赦。夫是之謂天德,是王者之政也?!?0按照先天道德對缺德者教化、對窮困者贍養(yǎng),盡最大可能建構合乎仁義要求的社會形態(tài)。

西漢所形成的刑德之說,融合了墨家的行事之法、道家的自然之論和儒家的仁義要求而形成的新學說。董仲舒將三者進行了融通,其按照圣人配天進行理解:“天有和、有德、有平、有威、有相受之意、有為政之理,不可不審也……天之道也,達者以此見之矣。我雖有所愉而喜,必先和心以求其當,然后發(fā)慶賞以立其德;雖有所忿而怒,必先平心以求其政,然后發(fā)刑罰以立其威,能常若是者謂之天德。行天德者謂之圣人?!?在他看來,天對人的刑賞,是天道對人道評騭的體現(xiàn):如果國家治理合乎天道,天以祥瑞褒賞;如果違背天道,天以災異懲戒。公孫弘在元光五年舉賢良對策進行了更清晰的概括:“天德無私親,順之和起,逆之害生。此天文地理人事之紀?!?其承認天具備的先天道德,合乎仁義之說;其能夠決定人道,參照人道法天道之論;天道作為自然規(guī)律,是人類運行的綱紀;天德則被視為自然規(guī)律對人類化育之恩、養(yǎng)育之情,是人類行事的參照,因而人應當順應天道與天德。

違背天道、天德,實際是違背自然規(guī)律,自然會受到自然的懲處,便是天刑。3東周太子姬晉勸諫周靈王時說:“夫事大不從象,小不從文。上非天刑,下非地德,中非民則,方非時動而作之者,必不節(jié)矣。作又不節(jié),害之道也?!?認為不顧天的警告、地利之宜、百姓之利,不按照時令、時機做事,必然會帶來嚴重禍患。因而周人便設立專門的機構觀察天地運行的規(guī)律,探尋天象,以避免災異。《國語·魯語下》中言:“天子大采朝日,與三公、九卿祖識地德;日中考政,與百官之政事,師尹維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與大史、司載糾虔天刑;日入監(jiān)九御,使?jié)嵎疃E、郊之粢盛,而后即安……”韋昭注言:“朝日以五采,則夕月其三采也。載,天文也。司天文謂馮相、保章氏,與大史相儷偶也。因夕月而恭敬觀天法、考行度以知妖祥也?!?觀察日月運行、體察自然現(xiàn)象,實際是探尋國家治理能夠最大可能地合乎自然規(guī)律。

這一觀念,在帝道學說中成為基本立場,其言帝王行事治國者,多論如何精通刑德之理,合于天地之道。如《鹖冠子·王鈇》云:“天子執(zhí)一以居中央,調(diào)以五音,正以六律,紀以度數(shù),宰以刑德。”6認為天子治國,能夠做到陰陽互濟,刑德并用。《風俗通》引《尚書大傳》言描述五帝治國,亦因天地運化而用刑德:“天立五帝以為相,四時施生,法度明察,春夏慶賞,秋冬刑罰。帝者任德設刑,以則像之,言其能行大道,舉措審諦。”7能夠依照四時變動施德用刑,讓行政秩序合乎天地秩序。8

董仲舒以陰陽刑德理論所闡釋的國家治理學說,融合了帝道學說與王道學說。從學理上說,其以陰陽刑德論解釋天人關系,以教化刑德論解釋人倫秩序,建構了法陰陽四時、以刑德治國的新的政治學說。他認為帝王既然受命于天,當然要按照天道的運行模式,以陰陽互動的方式行事,按照自然秩序建構政治秩序。其在元朔元年(前128年)的對策中闡明了這一理論:

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大者,在于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天使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長養(yǎng)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于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陽出布施于上而主歲功,陰入伏藏于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務德教而省刑罰。刑罰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今廢先王之德教,獨用執(zhí)法之吏治民,而欲德化被四海,故難成也。9

這段話有三個理論基點:一是帝王體陰陽之道,是為合乎天道。二是陰陽的屬性為刑德,刑德不可偏廢;由于陽主陰從,故天道以德為主,以刑為輔,人當遵循天道、合乎天德。三是秦以水為德,水為陰,秦法峭刻而不用恩,漢立國以來繼承秦制,尚法而寡德,不合乎陰陽之道。按照陽德陰刑、陽主陰輔之道,現(xiàn)在必須轉而推行德政。這一解釋所釋放出來的建議是明確的,那就是漢朝要想長治久安,必須合乎陰陽之道,緩刑重德,以求順應天道天德。

為了系統(tǒng)闡釋這一理論,董仲舒用陰陽理論解釋德主刑輔:“天數(shù)右陽而不右陰,務德而不務刑;刑之不可任以成世也,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為政而任刑,謂之逆天,非王道也?!?他鼓勵漢王室以教化推行德政:“圣人多其愛而少其嚴,厚其德而簡其刑,以此配天?!?其認為人道合乎天道,人德遵從天德,從而將原始儒家強調(diào)的德政出于道德的自覺,修訂為德政乃是人對天地秩序的遵從,對儒家德主刑輔、重德輕刑的主張進行了重新的闡釋。3

以陽主陰輔的角度闡釋德主刑輔而鼓勵帝王推行德政,進而鼓勵漢朝采用儒家學說治國,是董仲舒對儒學的一大貢獻;但這種基于同類相召建立的感應學說,不僅制約了兩漢儒學的理性發(fā)展,而且影響了兩漢行政秩序的理性判斷。董仲舒認為天人感應之所以發(fā)生,在于天人相副、同類相動:

美事召美類,惡事召惡類,類之相應而起也,如馬鳴則馬應之,牛鳴則牛應之。帝王之將興也,其美祥亦先見;其將亡也,妖孽亦先見。物故以類相召也,故以龍致雨,以扇逐暑,軍之所處以棘楚,美惡皆有從來,以為命,莫知其處所。4

同類相動這一認知不是董仲舒的發(fā)明,前文所引《管子》、《呂氏春秋》、《淮南子》也有類似的論述,但關鍵在于董仲舒的學說被漢武帝接受,而且浸潤在公羊?qū)W的學理闡釋中,被視為兩漢儒學建構的基本理論,也成為兩漢政論的一個角度。其邏輯便是德行天下,則祥瑞出;惡行于人間,則災異現(xiàn)。一個完美的王道之治,百姓和睦,自然天降祥瑞,各種災異消失殆盡。

這類論述作為一個基本認知,很快被漢儒接受,并成為立論的學理?!洞蟠鞫Y記·易本命》居然說:“帝王好壞巢破卵,則鳳凰不翔焉;好竭水搏魚,則蛟龍不出焉;好刳胎殺夭,則麒麟不來焉;好填溪塞谷,則神龜不出焉。故王者動必以道,靜必以理。動不以道,靜不以理,則自夭而不壽,訞孽數(shù)起,神靈不見,風雨不時,暴風水旱并興,人民夭死,五谷不滋,六畜不蕃息?!?其將自然現(xiàn)象與帝王行政完全等同起來,帝王作好人好事,天馬上就有祥瑞,是為德;帝王作壞人壞事,天馬上顯示災異,是為刑。以此為原理,緯書中相近列舉了各種自然現(xiàn)象所對應的人事,如《春秋緯·漢含孳》言:“臣子謀,日乃蝕?!?《孝經(jīng)緯·鉤命決》言:“失義不德,白虎不出禁,或逆枉矢射,山崩日蝕。”7這些說解,妄托于圣人之口,附會于經(jīng)書之間,成為了漢儒論政的理據(jù)。

陰陽刑德學說在秦漢的學理整合及其理論誤區(qū),在于這種學說本身只是一種假設,作為對天地秩序的解釋,其天生存在著學理的不足,因此不可能對天地萬物進行事無巨細的解釋。漢儒在使用時,忽略這一學說是以人遵循天地秩序行事為基本的邏輯前提,而是將之理解為人與天地互動關系,將天人相參相用理解為互為因果,逆向推論,強化了人對天地秩序的影響,試圖通過改元、改德、改制以及人事調(diào)整來調(diào)整天地秩序,從而將刑德學說推入到偏執(zhí)的困境。任何學說都有一定的學理邊界和適用范圍,超出范圍的使用,即便是正確學理,也會呈現(xiàn)出荒謬的結論,更何況陰陽刑德學說本身就存在著諸多不足。經(jīng)過了漢儒的嘗試,陰陽刑德學說在魏晉之后被儒家學理所揚棄,其陰陽之論、刑德之說遂回歸到術數(shù)學說之中,作為一種民間信仰、風俗習慣延展下去,而王道論則被強化為儒家學說的核心。8

三、陰陽刑德與天人秩序的術數(shù)化

陰陽刑德作為秦漢學者觀察世界、建構天人運行秩序的基本模式,經(jīng)過進一步的細化,成為漢人觀察、描述、處理天人關系的基本學理。如《淮南子·兵略訓》判斷作戰(zhàn)的成敗,將刑德作為考量要素之一:“明于星辰日月之運,刑德奇賌之數(shù),背鄉(xiāng)左右之便,此戰(zhàn)之助也,而全亡焉。”其中的“奇賌”,高誘注曰:“奇賌,陰陽奇秘之要,非常之術?!?是對陰陽運行所生刑德的技術化應用。司馬遷言西漢初年的龜占,“明于陰陽,審于刑德。先知利害,察于禍?!保?也是按照陰陽運行推斷刑德關系。崔骃《北征頌》也說:“人事協(xié)兮皇恩得,金精揚兮水靈伏,順天機兮把刑德,戈所指兮罔不克?!?是言東漢時人判斷個人窮達得失,也遵從陰陽刑德來觀察?!对浇^書》記計倪與勾踐論刑德關系:“陰陽萬物,各有紀綱。日月、星辰、刑德,變?yōu)榧獌?,金木水火土更勝,月朔更建,莫主其常。順之有德,逆之有殃。是故圣人能明其刑而處其鄉(xiāng),從其德而避其衡。凡舉百事,必順天地四時,參以陰陽。用之不審,舉事有殃?!?列舉了陰陽刑德之間的復雜轉化關系,認為蘊含著可以細化的吉兇禍福,支配了人的行事方式。

按照陰陽的運行推演刑德的存在特點、運行

方式,是秦漢術數(shù)建構的基本模式?!豆茏印に臅r》提出了“日德”與“歲德”的概念:“九暑乃至,時雨乃降,五谷百果乃登,此謂日德……春嬴育,夏養(yǎng)長,秋聚收,冬閉藏。大寒乃極,國家乃昌,四方乃服,此謂歲德。”5其按照四時運行的規(guī)律對陰刑、陽德進行推演:“德始于春,長于夏,刑始于秋,流于冬,刑德不失,四時如一,刑德離鄉(xiāng),時乃逆行。”6春夏陽生,故主德;秋冬陰生,故主刑,要按照自然規(guī)律行政,并后《呂氏春秋》十二紀、《淮南子·時則訓》、《禮記·月令》、《大戴禮記·夏小正》由此推演,將自然的生、長、收、藏秩序與人類的生產(chǎn)生活、國家的行政事務結合起來,以求合乎天道天德。在此基礎上,馬王堆漢墓帛書《刑德》進一步從學理上討論陰陽運行規(guī)律,其按照時間推導了一年四季的刑德轉化,將刑德學理細化到對日月、時辰的推斷中。其基本學理是:“德始生甲,太陰始生子,刑始生水,水子。故曰:刑德始于甲子”,7實際是將十天干、十二地支循環(huán)而形成的六十甲子,按照陰陽屬性進行分配。甲屬陽,子屬陰,二者分別代表德、刑。由于十天干、十二地支分屬陰陽,其所形成的六十個組合便有了陰陽的不同,其中陽陽組合為天德,陰陰組合為天刑。這樣一來,大而在年、中而在月、小而在日、具體在時,皆有了刑德屬性。年、月、日、時皆有刑德,故一年之中便有德高之日、也有刑重之時,《刑德》一書由此對刑德的運行規(guī)律進行推演。其中,甲本側重于推算以刑德日徙為方式的小游,而乙本側重于以刑德歲徙為方式的大游,從而按照時間序列中推斷了一年四季、六十甲子的刑德存在。

在這一視角下,《淮南子·天文訓》進一步從空間上討論陰陽刑德,明確了刑德與方位的關系:“陰陽刑德有七舍。何謂七舍?室、堂、庭、門、巷、術、野。十二月德居室三十日,先日至十五日,后日至十五日,而徙所居各三十日。德在室則刑在野,德在堂則刑在術,德在庭則刑在巷,陰陽相德則刑德合門。八月、二月,陰陽氣均,日夜分平,故曰刑德合門?!?將七舍兩兩對應,分屬于陰陽,便自然具有了刑德屬性。按照月令的不同進行游徙,在時間上,二月、八月陰陽平衡;在方位上,十二月刑德相合于門。以此推演,便可判斷出不同的時間刑德所在的方位。

從時間、空間上對陰陽刑德的這些推演,成為漢代術數(shù)學理的基礎。其中確立的一些基本規(guī)則,成為后世術數(shù)的定律。如《刑德》乙本所言:“刑德之歲徙也,必以日至后七日之子午卯酉。德之徙也,子若午;刑之徙也,卯若酉。”1便確立了“子午相刑,卯酉對沖”的基本認知,子、午、卯、酉若配以方位,為四方之正,與之陰陽相同的干支為壬子、丙午、乙卯、辛酉,2《淮南子·天文訓》中將之稱為四仲之神,因為值之正位,陰陽相同,故而其對沖自刑。3

后世流行的奇門遁甲之術,便是按照陰陽刑德的關系,結合陽開陰閉、陽動陰靜的特征進行推演。從時間上,先確立四正刑德,再對一年四季進行推演:“冬至德在卯,刑在酉;夏至德在酉,刑在卯。春分德在午,刑在子;秋分德在子,刑在午。立春德在辰,刑在戌;立秋德在戌,刑在辰。立夏德在未,刑在丑;立冬德在丑,刑在未……將兵以開闔分主客,以刑德定坐擊,闔為主、開為客,坐陽德、擊陰刑是也。”在解釋方位時,按照孟甲、仲甲、季甲三甲推演上元、中元、下元人局:“三元三甲直符之時,舉事視刑德為動靜,將兵視刑德為戰(zhàn)守,皆以在門決之。在門者,刑德在直使之門也……凡三元入局,五百四十時中,五卯時德在門,五酉時刑在門。德在門之時,宜動宜戰(zhàn);刑在門之時,宜靜宜守?!?由此確立德、刑所在的位置,以趨吉避兇。后世占斷災異,常以陰陽刑德之說而進行判斷。如兵陰陽中,對吉祥之風的判斷,在于“從歲、月、日、時德并德合……德者陽德自處,謂丙戌庚子為陽。假如甲日巳德在甲也。陰德在陽,謂乙德在庚,丁德在壬,己德在甲,辛德在丙,癸德在戊,為德合。其有王氣者,隨四時王方也?!?五行學說的引入,使得吉兇的判斷又增加了更多變量,如《開元占經(jīng)·風占》言:“凡鳴條以上怒風起止,皆詳其五音與歲、月、日、時,刑德、合沖、墓殺、五行生克、王相囚死,以言吉兇,仍以六情推之,萬不失一”,6干支之間有合、沖、刑、傷,其運行又與長生、沐浴、冠帶、臨官、帝旺、衰、病、死、墓、絕、胎、養(yǎng)相配;五行之間有生克,與四季相配,又有王、相、丘、死、休、廢之說。這樣一來,五行、十天干、十二地支因其屬性的不同,相互制約、相互生發(fā),形成一個復雜的宇宙解釋系統(tǒng),用以判斷自然、社會、人生的吉兇,成為中國術數(shù)觀察天人關系的一個基點。

陰陽刑德作為觀察天人互動關系的基點,不僅成為術數(shù)的基礎,而且深入到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讹L俗通義·祀典》載太史丞鄧平對臘月的解釋:“臘者,所以迎刑送德也,大寒至,常恐陰勝,故以戌日臘。戌者,土氣也,用其日殺雞以謝刑德,雄著門,雌著戶,以和陰陽,調(diào)寒暑,節(jié)風雨也?!?雞為酉為陽金,戌為陽土,金賴土埋,土賴金泄,刑主殺,冬為刑,故戌日殺雞以養(yǎng)土氣,以人力之舉涵養(yǎng)土氣,以合乎冬藏之理?!短浇?jīng)》言:“夫刑德者,天地陰陽神治之明效也,為萬物人民之法度?!敝鲝堉鹪聦Φ?、刑的位置、德刑調(diào)整的時間進行推算,認為圣人明陰陽運行,而帝王應該循刑德治國:“古者圣人獨深思慮,觀天地陰陽所為,以為師法,知其大□□萬不失一,故不敢犯之也,是正天地之明證也,可不詳計乎?可不慎哉?”8

思想認知對社會行為的影響,既基于學理的認同,也基于社會輿論的強化。陰陽刑德的術數(shù)化,進一步深化了執(zhí)政者對陰陽刑德之說的信從。元壽元年(前2年)正月朔,哀帝準備尊皇后父傅晏為大司馬衛(wèi)將軍、帝舅丁明為大司馬驃騎將軍,臨拜之日,發(fā)生日食,只好詔舉方正直言何以如此。杜鄴便說:

臣聞陽尊陰卑,卑者隨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是以男雖賤,各為其家陽;女雖貴,猶為其國陰……日食,明陽為陰所臨……坤以法地,為土為母,以安靜為德。震,不陰之效也。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1

認為日食的出現(xiàn),是外戚之陰遮蔽了國君之光輝,天以此進行警告。孔光在對策中也說:

臣聞日者,眾陽之宗,人君之表,至尊之象。君德衰微,陰道盛強,侵蔽陽明,則日蝕應之……臣聞師曰,天左與王者,故災異數(shù)見,以譴告之,欲其改更。若不畏懼,有以塞除,而輕忽簡誣,則兇罰加焉,其至可必……2

認為哀帝應尊重天意,“承順天戒,敬畏變異,勤心虛己,延見群臣,思求其故,然后敕躬自約……”云云,3要求哀帝反省天意的警告,改良朝政,選用賢良,使得國家行政回歸到天人合一的正常軌道上來,同時上書的周護、宋崇也紛紛建言如是。

東漢桓帝即位,太后臨朝,朱穆也因推災異而勸戒梁冀:“穆伏念明年丁亥之歲,刑德合于乾位,《易經(jīng)》龍戰(zhàn)之會……謂陽道將勝而陰道負也。今年九月天氣郁冒,五位四候連失正氣,此互相明也。夫善道屬陽,惡道屬陰,若修正守陽,摧折惡類,則福從之矣……今年夏,月暈房星,明年當有小厄。宜急誅奸臣為天下所怨毒者,以塞災咎。議郎、大夫之位,本以式序儒術高行之士,今多非其人;九卿之中,亦有乖其任者。惟將軍察焉?!?他認為太歲在丁、壬,歲德在北宮,太歲在亥、卯、未,歲刑亦在北宮,故合于乾位,因而薦種暠、欒巴等。第二年嚴鮪謀立清河王蒜,又黃龍二見沛國。梁冀不懂術數(shù),覺得朱穆“龍戰(zhàn)”之言非常準確,便請奏種暠為從事中郎,推薦欒巴為議郎,朱穆也因此被提拔為侍御史。

杜鄴、孔光對日食的判斷,都以陰陽失序解釋朝廷人事;朱穆以刑德預測歲時,鼓勵朝廷以德勝刑。此二例中對陰陽刑德的解讀,不僅是出于理論的推導,更是帶有術數(shù)化的推演,表明陰陽刑德不僅成為審視行政秩序的一套成熟理論,并且其內(nèi)在的推演邏輯可以作為學理直接論證。其有利于儒生的地方在于,儒生可以根據(jù)陰陽刑德學說對朝廷人事進行干預,進而保證儒家學說對政治干預的主導權。但不利的地方,則是陰陽刑德理論存在著先天不足:那便是對層出不窮的祥瑞可以進行隨意附會,錦上添花的解釋無傷大雅;但對于無法避免的災異卻無法通過人事調(diào)整徹底解決,一個不能雪中送炭的理論,不僅經(jīng)不起實踐檢驗,而且也久而久之連學說的信奉者都產(chǎn)生懷疑,東漢桓譚、王充、王符等人對刑德理論的疑慮,便是對陰陽刑德學說不足以徹底解決天人問題而進行的懷疑。

這一理論困境,在理論形成之初,便是帝王面對災異無所適從,只好下詔求言,儒生強為說解,帝王通過改元、改德來調(diào)整。但調(diào)整之后,災異依然連綿不絕,儒生翻來覆去的說法要么是改制,要么就是再改。5這種周而復始的循環(huán),只有兩個路徑可以解決:一是按照儒生的解釋徹底改制,以祥瑞為方向,以災異為警戒,朝著儒生設計的思路去走,王莽便是在儒生的祥瑞闡釋中不斷被寄予期望,最終在禪讓的蠱惑下建立了新莽。二是按照儒生的解釋調(diào)整了朝政,但災異還是連綿不斷出現(xiàn),硬著頭皮改元、改德、改制仍不能解決問題,那只好不敢相信這一學說了。東漢學者對緯書的批判以及魏晉之后緯書的散佚,正是儒生逐漸對此類學說厭棄的結果。

[作者曹勝高(1973年—),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東北師范大學亞洲文明研究院兼職教授,陜西,西安,710119]

[收稿日期:2016年11月7日]

(責任編輯:王彥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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