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曉琳

初三眼看要畢業(yè)了，大家想給全老師——我們的班主任送一件禮物。

全老師四十五六，身材敦實，肚子凸起，他的頭發(fā)正在褪色——用小板的話說是全老師的頭發(fā)在“嘩變”。照例，這樣長相這樣年紀的男人應該是笑容可掬樂觀開朗的，但我們?nèi)蠋焻s不是。全老師孤身一人，沒有老婆孩子。二年級春游，阿呆開玩笑地問，全老師你什么時候讓我們有一個師母啊？全老師眼一瞪說：“小孩子別提這種問題，人生三十未娶，不應再娶；四十未仕，不應再仕?！?/p>

現(xiàn)在要畢業(yè)了，全老師的好處卻一件件涌上心來。我們有點替全老師的未來著急：他不看電影電視、不看現(xiàn)代小說、不用電腦不上網(wǎng)、不穿新衣服、不參加社交活動……我們把所有不幸的根源歸結(jié)為全老師的信息不靈。于是當毛毛提出給全老師買一個手機做畢業(yè)禮物時，大家一齊喊“哇塞”！

毛毛媽是手機柜臺營業(yè)員，可以弄個成本價。阿呆老爸是賣水產(chǎn)的老板，他說他出500，那么剩下來的也就是每人十塊錢的份了?，F(xiàn)在的問題是買一個什么樣的手機，由誰去送。

“當然應是最新潮的?！被ㄘ堈f，

“光是紅紅綠綠的機殼就應該有幾個——有了這個手機，全老師的人生觀都會改變，他喜歡了，就會不停地打手機，就會有一打一打的女朋友……”

“打你個頭耶！”冬瓜說，“買這樣的手機，全老師會一拳把你打得很抽象！”最后我們決定買一個摩托羅拉9900，就是那種渾身漆黑，有點笨頭笨腦的家伙。

誰去送？有人提議阿呆，因為他出的錢最多，但響應的人寥寥，這主意有點勢利。有人提議毛毛，但反對者說毛毛老在課堂上和全老師頂嘴。討論半天，最后通過的是木陀，因為他老實，膽子大。但木陀是班里出了名的慢性子，我們擔心，當他說出“老師，這是我們的禮物”時，我們班主任可能已經(jīng)在回鄉(xiāng)的長途汽車上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斷有人去叮囑木陀，叫他那天千萬繃緊點兒，準時把手機送出去。還有人告訴他應該如何說些得體的話。因為重復的人多了，弄得木陀很煩，說誰再找他說這檔子事，他就把手機砸他天靈蓋上去！

這一天終于來到了——畢業(yè)典禮反正是老一套：校長講話，副校長講話，教導主任講話，老師代表講話，畢業(yè)生代表講話……這種時候本來就讓人心不在焉，何況還惦記著手機的事。木陀的前后左右，不斷有人去拉扯他，問他手機帶來了沒有；說的話想好了沒有；還未曾看過手機的，一定要木陀拿出來給瞧瞧；光看還不夠，有人還嘀嘀嘟嘟地撳……

接下來的事有些出人意料：全老師突然從我們后面走上來，走到木陀的前面，很生氣地說，都最后一次了，開會還這么不守紀律！接著他就在四十多雙眼巴巴的目光中，收走了木陀藏在褲袋里的手機。

全老師留給木陀、也是留給我們的最后一句話是：“真不懂事！都初中畢業(yè)了，還玩這樣的玩具！”

（選自《語文新天地》，浙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