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迦樂

2016年8月5日，英超西布羅米奇俱樂部官網(wǎng)宣布，來自中國的投資集團以1.5億英鎊收購了球隊，中國大陸商人賴國傳成為西布羅米奇的新任老板。自此，西布羅米奇成為第一支由中資控股的英超球隊。就在該官方消息發(fā)布前后，國內(nèi)外主要視頻網(wǎng)站上的一份珍貴視頻資料的瀏覽量激增。這段時長不足三分鐘的視頻可以追溯到1978年，當時的英格蘭足壇勁旅西布羅米奇隊盡遣主力，在中國大陸和中國香港連續(xù)進行了五場友誼賽。那是有史以來第一支造訪中國的歐洲高水平職業(yè)足球俱樂部。這次逐漸被人們回憶起來的“足球外交”事件揭開了西布羅米奇在近四十年前便開啟的中國情緣。

先期籌備

自1971年以來，“乒乓外交”、尼克松訪華、《上海公報》、中英互派大使，直到1978年的《中美建交公報》，新中國的外交國門在上世紀70年代層層開啟。說起1978年，似乎每個中國人都心懷著一陣即便從未經(jīng)歷也會暗自感慨的涌動。1978年，這個國家獲得了新生。在這個重要的時間節(jié)點，“打開國門看世界”成了國人生活中的重要議題。在被譽為“超級球迷”的鄧小平同志的授意下，中國政府同時向英國和意大利政府發(fā)函，邀請歐洲的職業(yè)足球俱樂部前來進行巡回表演賽。另一方面，國家體委剛剛正式組建起新時期的中國男足，以替代此前從體工大隊選拔球員的機制。新成立的中國男足同樣躍躍欲試，想借此機會和世界頂級球隊過過招。

在英國，這項任務(wù)便落在了英足總的頭上。那時的英國人幾乎對遙遠的東方古國的現(xiàn)狀一無所知，更不了解中國足球到底是什么水平。但事情還是得有人去做，英足總千方百計終于找到了一位聯(lián)絡(luò)人——杰克·佩里，一位1953年就定居在中國的英國商人。既然是中國政府出面邀請，斡旋的過程似乎很簡單。佩里在電報上輕松寫下了幾個字“讓西布羅米奇來吧”。

那時的英格蘭頂級聯(lián)賽還不叫英超，國內(nèi)權(quán)且翻譯它為英甲聯(lián)賽。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在英甲聯(lián)賽中擁有統(tǒng)治地位的俱樂部是利物浦。在1976年到1986年的10個賽季間，利物浦拿下了7個聯(lián)賽冠軍。聯(lián)賽中的爭冠球隊還包括阿森納、諾丁漢森林、埃弗頓、伊普斯威奇等。至于西布羅米奇，在1977-1978賽季，排名聯(lián)賽第6，足總杯打進了四強。以現(xiàn)在的標準來看，這種成績不及那些名滿天下的“宇宙隊”，但的確能夠代表世界足球的一流水平。而且，當時隊內(nèi)的大牌球星就包括后來加盟曼聯(lián)的傳奇7號布賴恩·羅布森（曼聯(lián)隊史上任期最長的隊長，現(xiàn)曼聯(lián)全球形象大使）。當然，遠在中國的佩里“欽點”西布羅米奇的另一個原因是夾帶了點私貨，那就是英國球迷文化的傳統(tǒng)。佩里從小就是西布羅米奇的擁躉，讓心愛的球隊來中國比賽屬于一次“童年夢想成真”的經(jīng)歷。

為了實現(xiàn)這次巡回賽，杰克·佩里親自出資為西布羅米奇全隊和隨隊的BBC記者購買保險，隨行的人員還包括著名的FIFA國際級裁判杰克·泰勒、英國運動協(xié)會副主席約翰·迪斯利、沃特福德俱樂部官員伯蒂米（經(jīng)過考察，沃特福德于1984年訪問中國）。這次訪問受到了來自英國政治、外交、體育等各界人士的關(guān)注，但當最后的邀請信遞到剛剛上任不久的主教練羅恩·阿特金森的案頭時，阿特金森有些猶豫：球隊重返頂級聯(lián)賽不到三年，場上核心逐漸樹立起來，成績更進一步，全隊狀態(tài)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球隊在1977-1978賽季的最后20天里踢了7場比賽，主教練很不情愿讓大家在難得的休息調(diào)整時間里飛赴遠東。正在主教練阿特金森為難之際，俱樂部主席伯特·米利奇普出面做工作，他不但支持球隊以完整的陣容前往中國，還要求出訪比賽必須全力爭勝。在他們面前，中國球隊的確是一支神秘之師。不僅如此，英足總高層更加看重的是潛在的中國市場，近10億人來自這個向來熱愛足球運動的國度。正如傳記作家弗蘭克·泰勒所說：“當時的歐洲足球已經(jīng)成為一個數(shù)百萬英鎊的產(chǎn)業(yè)，英國的職業(yè)聯(lián)賽制度是所有國家開展足球運動的標桿?！奔热恢袊x擇開放，那么就讓交流來得更直接一些吧。

中國之行

1978年5月，西布羅米奇隊整裝待發(fā)，即將奔赴中國。為了這場重要的“足球外交”事件，時任英國首相的詹姆斯·卡拉漢在外交部辦公室接見了由阿特金森帶隊的全體球員。根據(jù)此前中英兩方照會，此次巡回賽的目的是促進兩國的友誼。有如此政治任務(wù)在身，阿特金森絲毫不敢怠慢。球隊的時任隊長約翰·懷爾（西布羅米奇?zhèn)髌骊犻L，效力12年，出場619次）回憶道：“羅恩不停地向我們灌輸，這只是一次友好之旅，友誼是第一位的。哪怕是比賽開始前，所有人會相互強調(diào)‘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1978年5月14日，球隊和隨行媒體抵達香港。在杰克·佩里的幫助下，訪問團順利拿到了簽證，抵達北京。關(guān)于初到北京的感受，約翰·懷爾回憶道：“我們起初覺得這不是我們要去的地方。這里與之前我們賽季后度假去的西班牙馬略卡太不同了。但是，一踏上這里的土地，我們突然意識到，我們正在代表國家創(chuàng)造歷史，即便微乎其微，我們是這一刻的見證者。這是一個為俱樂部和我們自己提高聲望的機會。作為個人，這也是我有生以來從未見到過的場景。我們那時還年輕，可能會因為生活和比賽條件有些抱怨，但現(xiàn)在回首起來，這次經(jīng)歷彌足珍貴。在出發(fā)前，我們到倫敦與外交部官員會面了好幾次。他們不停地向我們強調(diào)這次訪問的重要意義，表達了對我們的感激。實際上，他們的目的是讓我們在這里好好表現(xiàn)?！?/p>

盡管身為“英國的代表”和“體育大使”，球員們對百廢待興的中國逐漸產(chǎn)生了好感。他們參觀了長城、故宮，也在長安街川流不息的馬路上合影，看到了滿大街的自行車和人們頭上的草帽。游覽完長城后，中場球員約翰·特里威克笑著對隨行記者說：“當你看完一面墻，你就算是把長城全看遍了，不是嗎？”英國媒體似乎對這句話產(chǎn)生了曲解，然而懷爾對特里威克的語境作了解釋：“約翰的話被他們歪曲了。在離開英國后，我們所做的一切都順著媒體和官員們的意愿。在這偉大的古跡面前，約翰只是想換種說法。被記者采訪了六七遍，他那么聰明，當然只是開個玩笑?！?/p>

第一場比賽被安排在北京工人體育場進行。雖然身經(jīng)百戰(zhàn)，也經(jīng)歷過足總杯決賽這樣的大場面，但西布羅米奇的球員們剛一入場還是被看臺上的氣氛震撼了。雖然沒有英格蘭球迷那樣山呼海嘯，但滿滿當當?shù)陌巳f人擠滿了整個球場，這對于絕大多數(shù)西布羅米奇球員是前所未有的場景?！叭雸龅哪且凰查g是所有職業(yè)球員所期待的，”懷爾說道，“但我的腦海里一直繃著一根弦：好好表現(xiàn)，友誼第一。”

比賽開場后30秒似乎跟他們想象的有些不同，北京隊的前鋒將一個“地獄飛鏟”作為見面禮送給了左后衛(wèi)德里克·斯坦森。懷爾徹底懵了：“據(jù)說這里的人踢球很有榮譽感。如果前鋒在即將進球的時候?qū)Ψ朗厍騿T犯規(guī)了，他會很禮貌地停下來，把球交給對手并表示道歉。但這次剛開球，德里克要接到球時，他們的人就沖上來撞向德里克的胸口并把他鏟倒，那時比賽才剛開始30秒。我們漸漸意識到，他們想和我們玩真的?！?/p>

那時的中國男足，水平上雖不算亞洲的頂級強隊，但也絕不落后。盡管可能存在主場優(yōu)勢，但北京隊在比賽中表現(xiàn)得游刃有余。西布羅米奇依靠當家前鋒阿利斯泰爾·布朗（頂級聯(lián)賽出場496次，攻入141球）的梅開二度和西里爾·里吉斯（為西布羅米奇出場241次，攻入81球）的錦上添花以3∶1戰(zhàn)勝了北京隊。接下來的比賽中，訪問團以2∶0的相同比分先后戰(zhàn)勝了中國國家隊和上海隊?！斑B續(xù)擊敗了中國最頂尖的球隊后，羅恩讓我們不要掉以輕心，因為在來之前，我們就打算要以全勝回國。連續(xù)的奔波讓我們消耗很大，而且他們確實踢得很不錯?！睉褷栐诨貒髮τ浾呷缡钦f。第四個對手廣東隊在賽前放出豪言，不會讓西布羅米奇全身而退，他們已經(jīng)準備好打?qū)?，用技術(shù)征服對手。可惜的是，西布羅米奇的球員就是因技術(shù)出眾而聞名英甲，廣東隊在比賽中難以招架，最終以0∶6落敗。最后一場比賽，訪問團以3∶0戰(zhàn)勝中國香港隊，最終以五戰(zhàn)全勝，進16球失1球的成績完成了巡回賽。

除了比賽本身，代表團還在中國進行了其他方面的足球文化交流。當時享譽全球的國際級裁判杰克·泰勒為中國裁判員開辦了裁判規(guī)則方面的研討會。英足總的官員還與中國方面討論了開展職業(yè)化足球運動的可行性。西布羅米奇的主席伯特·米利奇普公開表示，會利用自己掌握的一切資源幫助中國重返國際足聯(lián)。最后，時任中國男足主教練的年維泗對BBC記者表示，非常感謝西布羅米奇能夠前來訪問，和高水平球隊比賽暴露了中國男足在技戰(zhàn)術(shù)方面的問題，他們學(xué)到了很多。在訪問團離開前，國家體委宴請了活動的所有參與人員。兩國的交流撇開了意識形態(tài)上的偏見，為世界做出了榜樣。這次“足球外交”確實稱得上一次破冰之旅。

后記

5場友誼賽，25萬現(xiàn)場觀眾，剛剛打開國門的中國人讓全世界看到了他們對足球的熱情。一個月后，國際米蘭降落在北京，球王貝利與紐約宇宙隊來訪；1981年，中國第一次承辦世界杯預(yù)選賽的主場比賽；1982年，中央電視臺第一次現(xiàn)場直播世界杯比賽。世界足球的大門向中國隆隆洞開，這一切的原點始于現(xiàn)在被中資控股的西布羅米奇隊。見證歷史中一個有趣的小小輪回，這或許是我們球迷在漫長生活中收獲的一份專屬喜悅。

引言摘

在被譽為“超級球迷”的鄧小平同志的授意下，中國政府同時向英國和意大利政府發(fā)函，邀請歐洲的職業(yè)足球俱樂部前來進行巡回表演賽。另一方面，國家體委剛剛正式組建起新時期的中國男足，以替代此前從體工大隊選拔球員的機制。新成立的中國男足同樣躍躍欲試，想借此機會和世界頂級球隊過過招。

為了這場重要的“足球外交”事件，時任英國首相的詹姆斯·卡拉漢在外交部辦公室接見了由阿特金森帶隊的全體球員。根據(jù)此前中英兩方照會，此次巡回賽的目的是促進兩國的友誼。有如此政治任務(wù)在身，阿特金森絲毫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