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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訴交易:一種政治學路徑的思考

2017-04-11 08:00:40彭昕
四川警察學院學報 2017年1期
關鍵詞:量刑檢察官法官

彭昕

(四川大學 四川成都 610207)

辯訴交易:一種政治學路徑的思考

彭昕

(四川大學 四川成都 610207)

學界對辯訴交易制度的成因和功用曾有過轟轟烈烈的探討。視角的狹隘使得討論結果局限于辯訴交易制度的確立是為了緩解案件壓力、節(jié)約司法成本等對西方制度的一種“刻板印象”甚至是“錯誤認識”。如果將制度置于更宏觀的視野下思考會發(fā)現(xiàn):在傳統(tǒng)的“效率論”之外,訴訟參與者的利益需求和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共謀可能是辯訴交易制度產(chǎn)生的主因。質言之,真正使辯訴交易制度從幕后走到臺前的最大動力是強大的政治權力與政治訴求。

辯訴交易;利益博弈;國家治理;政治分析

近年來,對案件進行繁簡分流,簡化部分案件的審理程序和時間成為了世界各國刑事訴訟的一大改革熱點。對此,我國2012年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對刑事訴訟簡易程序進行了修改,增加了刑事和解制度,并于2014年開展了輕微刑事案件速裁程序的試點。隨著速裁程序的試點,我國刑事案件的審判也大致依照案情的嚴重與復雜程度相應進行了“普通程序—簡易程序—速裁程序”的分流。但由于簡易程序和速裁程序適用率偏低,已有改革無法有效控制進入審判程序的案件總量,案多人少的矛盾仍然突出。為節(jié)約司法資源,提高司法效率,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了“完善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要求。2016年9月3日,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二次會議通過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決定》。近期,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會同公安部、國安部、司法部制定了《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辦法》,第1條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同意量刑建議,簽署具結書的,可以依法從寬處理。

從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提出到試點工作辦法的具體規(guī)定,很容易將其與盛行于美國的辯訴交易制度聯(lián)系起來,甚至認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就是中國版本的辯訴交易制度??v然,我國在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時可以吸收辯訴交易制度的合理成分,然而在這些話語的背后,是對美國辯訴交易制度的錯誤理解及其背后深層原因的忽略。

辯訴交易是當代美國刑事訴訟制度中的一項重要建制,從其產(chǎn)生之日起就一直飽受爭議甚至批評。但這一制度卻影響到英國、德國、意大利等國家,并被許多第三世界國家移植、借鑒,展現(xiàn)出了強大的生命力①。盡管我國學界對辯訴交易制度興起緣由和制度功用進行了轟轟烈烈地探討,但由于視野的局限和理論工具的單一,使得對辯訴交易制度的把握仍停留在一個較淺顯的層面。諸如“辯訴交易提高了訴訟效率,節(jié)約了司法成本,減輕積案壓力”[1]、“這項制度不僅可以大大降低檢察官的舉證壓力、節(jié)約司法成本、提高刑事司法效率,而且可以一定程度上免除被告人的重刑處罰”[2]此類表面、淺顯的描述分析仍屢見不鮮。在我看來,對于辯訴交易制度的探討,除了對刑事司法的態(tài)勢進行觀察、描述,還應將其置于宏觀視野下進行思考,以便更全面、深刻地把握和運用該制度。本文在簡述辯訴交易制度確立歷史的基礎上,從訴訟參與者的利益博弈和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兩個層面逐步分析辯訴交易制度能夠被接受和適用的深層次原因,并揭示出除提高案件審理效率之外,辯訴交易的另外兩大重要功用。

一、辯訴交易制度的基本譜系

喬治·費希爾在《辯訴交易的勝利》中詳細考察了作為一種系統(tǒng)制度的辯訴交易從初現(xiàn)端倪到如今廣泛應用的演變過程[3]。按照年代順序,喬治費希爾將這一歷史過程劃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為19世紀前四分之三的時間,這一時段呈現(xiàn)出檢察官利用立法授權,在狹小范圍內(nèi)擺脫法官對量刑絕對控制的特征。作為制度發(fā)源地的馬塞諸塞州,這一時期的辯訴交易主要在違反禁酒法的指控和謀殺案件領域。檢察官進行辯訴交易的主要動機有二:其一,19世紀,由于檢察官均為兼職,工作人員匱乏,大量的移民涌入使得案件數(shù)量激增,加劇了檢察官的工作負擔;其二,出于考核目標的顧慮,避免陪審團踐踏其指控成果的風險。但由于法官掌握著定罪量刑的權力,這一時期檢察官要想擺脫法官的控制,所憑借的是國會特殊的立法授權。由于禁酒法獨特的規(guī)范結構,對幾乎每一種犯罪設定固定的罰金,從而幾乎完全剝奪了法官的量刑裁量權,但這同時也使得檢察官得以通過操縱指控而操縱量刑,獲得了一種事實上的、“潛隱化”的裁量權。同理,在死刑案件中,由于當時社會對死刑的排斥,立法賦予檢察官有權通過允許被告人對較輕的指控作出答辯而規(guī)避強制的死刑判決。因此,檢察官很快就利用這些有限的量刑權通過指控交易換取認罪的實踐落實到位。

第二階段為19世紀的最后15年,推動辯訴交易發(fā)展的主要力量開始從檢察官向法官傾斜。民事案件數(shù)量大爆炸推動了法官對于刑事案件的態(tài)度轉變。數(shù)據(jù)顯示,1880-1900年間,由于19世紀后半葉工業(yè)的蓬勃發(fā)展,民事訴訟案件的數(shù)量呈倍增趨勢,法官們將越來越多的時間分配給了民事案件,只能留給刑事案件越來越少的時間,于是他們逐漸同意了通過有罪答辯來解決一些刑事案件。隨著法官轉換為辯訴交易的推動主體,相比檢察官易于操縱的指控階段,法官對于量刑的操縱就顯得駕輕就熟,因而這一階段辯訴交易更常見的是采取量刑交易的形式,即被告人的答辯換取減輕的量刑。由于法官享有在刑事審判這一戰(zhàn)場上最重要的權力——判處刑罰的權力,于是在這一階段,辯訴交易在法官的支持下打破了禁酒案件和謀殺案件的狹窄范圍,擴張到全部刑罰的領地。

第三個階段為20世紀晚期以來,辯訴交易運行的實踐邏輯開始悄然變遷,呈現(xiàn)出檢察官開始單方面操縱、主導辯訴交易,法官努力擺脫權力失衡狀態(tài)的特征。聯(lián)邦量刑指南的出現(xiàn),將每一種可界定的犯罪都被設定了一個固定、狹窄的量刑幅度,法官必須在規(guī)定的幅度內(nèi)進行量刑。固定的刑罰規(guī)定意味著檢察官可以通過操縱指控范圍來制約法官的量刑選擇。這使得原本法官與檢察官相互獨立共享交易權的模式變革為檢察官幾乎單方面操縱、主導的模式。于此同時,法官通過審查駁回檢察官或辯護律師建議的辯訴交易以及量刑指南中的擴大條款來努力維持交易權的平衡。

二、辯訴交易制度的政治分析

透過辯訴交易制度確立的歷史進程可以看出,每個法庭參與者的權力和利益需求在塑造制度時發(fā)揮著主導作用。對辯訴交易制度的肇始起引發(fā)作用的無疑是檢察官,法官則對制度得以全面系統(tǒng)地確立功不可沒。而要避免落入“效率論”這一簡單的決定論窠臼,除了對制度本身的分析外,還應跳出制度本身的束縛,投以更加宏大的視野關注,或許方能有新的解釋與出路。以下將從訴訟參與主體和國家治理兩個層面來逐步分析辯訴交易制度之所以能夠被接受和適用的深層次原因。

(一)局內(nèi)人的主導與局外人的無奈追隨。

現(xiàn)代社會具有高度專業(yè)化和勞動分工的特點,也越來越依賴專業(yè)人士做出以前業(yè)余人士作出的判決[4]??v觀世界各國刑事司法的發(fā)展歷程,都經(jīng)歷了從非專業(yè)化到專業(yè)化的演進。按照馬克斯·韋伯的觀點,現(xiàn)代市場經(jīng)濟的特點之一是市場經(jīng)濟的參與者特別重視對于長期利潤的精細和有系統(tǒng)的計算,而不是通過簡單的投機行為和短期行為獲取暴利。這種理性化的經(jīng)濟形式要求盡可能地對未來的風險作出預測并提出相應對策,以保證投資決策得以順暢實現(xiàn)。經(jīng)濟模式的轉變對法律制度提出了新的要求:法的理性化、系統(tǒng)化和一般化以及個別案件中法律程序運作的日益增長的可算度性[5]。正如有學者分析指出:如果刑事司法要成為具有可預測性且可靠的威懾犯罪的方式,那么其就不能局限于讓社會底層志愿者和被征召的人來操作。這種需求逐漸排擠了外行人作為被授權的參與者在刑事司法中扮演的角色。刑事司法的職業(yè)化即是指由律師和在刑事司法領域取代外行人的其他職業(yè)人員組成的團體進行一些列活動。有學者形象地將專業(yè)人士和非專業(yè)人士概括為“局內(nèi)人”與“局外人”[6]。職業(yè)化的演進趨勢拉大了專業(yè)人士和非專業(yè)人士之間的差異,因而對辯訴交易制度的產(chǎn)生與演進也施加了不同的影響。

1.局內(nèi)人的主導。傳統(tǒng)制度主義認為,是行動者構建了那些使他們能夠獲得想要結果的制度[7]。由此推之,辯訴交易制度的形成也是因為主導刑事程序的參與者根據(jù)利益的需要而選擇了各種行為方式。在刑事司法機器的運轉中,法官和檢察官無疑起著決定性的推動作用。但因其權力性質的差異,部門內(nèi)部的利益需求也必然產(chǎn)生分殊,因而在形塑制度的過程中必然也會施加不同的影響。

根據(jù)資源依賴理論,組織對另一個組織的依賴程度與資源的可替代程度呈反比,這個資源越是不可替代,組織對提供資源方的依賴程度越高。同時,組織還會盡量通過自己掌握資源的方式來降低對其他組織的依賴[8]。在美國,刑事訴訟過程中各主體在某種程度上都是獨立的[9],缺乏必要的溝通與交流。在刑事司法的場域中,審判程序總是位于公訴程序之后,起著最終決定當事人勝負的作用。因此,如果檢察機關指控的所有案件最終都需要通過法院定罪量刑,其公訴結果無疑完全依賴于法院的判決。對于績效考評取決于“定罪率”的檢察官來說,這無疑是一種巨大的風險。但是通過辯訴交易的案件,仍然可以被統(tǒng)計入定罪率。這無疑是美國的檢察官通過自己掌握“資源”來降低對法官依賴程度的一種策略。

最初法官不愿參與辯訴交易的原因在于法官基本為全職人員,未面對同樣的工作量壓力。加之,薪水保障使其沒有和檢察官一樣盡可能迅速結案的經(jīng)濟動機。此外,基于原則而非全面信息的掌握就草率履行自己的量刑職責,傷害了某些法官對自己權力的驕傲。[3]法官后來態(tài)度轉變的原因則是由于19世紀后半葉工業(yè)的蓬勃發(fā)展,民事案件訴訟大爆炸推動了法官對于刑事案件的態(tài)度轉變。法官們將更多時間分配給了民事案件,留給刑事案件的時間只能越來越少,于是他們逐漸同意了通過有罪答辯來解決一些刑事案件[3]。除上述原因外,法庭業(yè)務的組織方式和司法制度內(nèi)固有的互利實踐的低成本也是法官后來同意辯訴交易制度施行的重要原因。

首先,美國法庭的工作方式有別于我國法官的朝九晚五,并沒有固定的下班時間,也不需要基于案件數(shù)量而獲得薪酬。主導法庭程序的人(主要是法官)都想盡快走完當天的日程,這樣就可以空出時間去做其他的事情。坦率地說,無論案件壓力如何,對于這個制度的許多參與人來說,案件數(shù)量總是過多,因為他們大多數(shù)更樂意待在法庭之外的某個地方[4]。因此,無論案件負擔如何,總會存在快速推動案件處理的動機。

其次,辯訴交易制度節(jié)省了檢察官和辯護律師的時間和精力,也使法官避免了錯判的風險,這種互利實踐中低成本帶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作為職業(yè)共同體,局內(nèi)人不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對手,恰恰相反,他們的立場是合作。他們從事的事業(yè)也是共同的事業(yè),即需要在引起逮捕行為的“裁定”上達成共識,而不是一場戰(zhàn)爭。作為法院的???,他們是“有著強烈的和諧相處動機的重復玩家”。他們并不是為一方或另一方明確辯護,而是消除彼此之間的差異并暗地里達成妥協(xié)[6]。因為不合作的態(tài)度不僅打破了必須每天都要繼續(xù)一起工作的各方持久的友善關系,也于己不利。因此,共同互利實踐帶來的實際好處亦推動了辯訴交易制度的產(chǎn)生與適用。

2.局外人的無奈追隨。局外人在刑事訴訟中的無奈顯著體現(xiàn)在以下兩方面。一方面,刑事司法的專業(yè)化使得現(xiàn)實的司法活動并不怎么需要外行人。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和社會關系的復雜化使得各國犯罪率越來越高,并且呈現(xiàn)出科技化、多元化的趨勢。案件的破獲越來越依靠專業(yè)的偵查技術,不再是劇場式的調查。律師對審判的介入催生了證據(jù)規(guī)則的復雜化與精細化。專業(yè)律師對信息和技術性知識的壟斷拉大了局外人與局內(nèi)人之間的鴻溝。局外人對專業(yè)人士的依賴也使其無奈地放棄了自己的選擇權,間接落入局內(nèi)人的操縱。刑事司法的專業(yè)化漸漸把外行人排擠出了現(xiàn)實的司法活動。另一方面,對于許多輕微刑事案件中的被告人來說,成本最小化的理性選擇也經(jīng)常是放棄原則而和解,因為大部分輕微刑事案件對被告判處的刑罰往往極輕。但如果想要通過正式訴訟程序作出判決,就得算上請私人律師所需支付的服務費、誤工費、交通費等,所必須的成本可能很快就超出了量刑本身[4]。在主張權利的成本經(jīng)常比喪失的權利本身還要大的情況下,被告人就有強烈的動機去選擇“不費事”的辯訴交易。因為拋棄了程序的形式外觀,他們以一種更有效的方式得到了“實體”的正義。畢竟對于大多數(shù)輕微刑事案件中的被告人,冗長的程序也是一種更大的無形的懲罰。

(二)國家治理現(xiàn)代型的轉向。

上述從訴訟參與主體的利益需求角度來分析辯訴交易制度產(chǎn)生的緣由可以說是一種“從下往上看”的進路。但如果轉換視角,“從上往下看”,即“政治”地理解辯訴交易制度,就會發(fā)現(xiàn)制度背后往往存在著統(tǒng)治者“政治統(tǒng)治”的考量。

盡管達馬斯卡曾將不同國家的司法區(qū)分為“糾紛解決”與“政策實施”兩種類型,但它們卻具有一個相同的特點即承擔了整合社會與國家的政治使命,只不過作用的方式有所不同[9]。隨著社會發(fā)展帶來關系的復雜化,國家對社會的治理方式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正如??碌臋嗔碚摵椭卫硇g所暗示的,現(xiàn)代性的權力首先是一種非對抗性的、合作性的權力。自中世紀至近代以來,西歐國家的治理方式并不是單一的國王“統(tǒng)治權”的延伸與擴展,或是單純的“懲罰技術”的運用,同時還出現(xiàn)了以“規(guī)訓技術”和“治安技術”為代表的新的治理策略。這些新的策略中,國家權力的行使,越來越從赤裸的暴力或儀式化的劇場效應,轉向了一種更為精致、隱蔽、滲透到毛細血管中的微觀權力,這不僅使得統(tǒng)治權的運行更加嚴密,也有效地化解了被統(tǒng)治者的反抗,獲得一種更節(jié)省也更高效的治理[10]。

從這一視角來看,辯訴交易制度設立的緣由除了案件壓力的驅使和滿足各方當事人利益的推動外,國家治理策略作為一只“看不見的手”在背后用更隱秘的方式使國家權力默默得以施展。辯訴交易制度的施行使國家用有限的司法資源應對了爆炸式的訴訟需求,不僅使得治理變得更“經(jīng)濟”,更避免了與反對者的直接對抗,從而有助于減少潛在的矛盾與摩擦。

三、辯訴交易制度之雙重功用

(一)對沉默權“副作用”的消解機制。

任何制度的存在都不是孤立的,正如制度的建立最初更多是一些針對具體問題的補救措施或意外事件,最終達到的效果,可能遠在設計者的意料之外[11]。在美國,沉默權制度先于辯訴交易制度以判例的形式確立②。正如自然界的生物鏈,任何新生物的出現(xiàn)都需要另一新物種的制約才能維持生物鏈的平衡,刑事司法領域亦如此。被告人的沉默必然對破獲案件產(chǎn)生了重大阻礙,破案率的下降也將帶來社會治安狀況的惡化。辯訴交易制度就是用于消解新制度產(chǎn)生的對社會治理“不良影響”的“新物種”。

各國犯罪率越來越高,且犯罪呈現(xiàn)出越來越專業(yè)化、技術化的趨勢,給警察偵破案件提出了越來越高的要求。除此之外,證據(jù)規(guī)則的日益精細化使得刑事訴訟需要跨越的“障礙”越來越多。這也加劇了以“定罪率”作為考核標準的檢察官的負擔。辯訴交易制度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的有罪答辯為條件以換取更輕的刑罰結果,從而激勵并誘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主動放棄沉默權。有數(shù)據(jù)顯示,美國行使沉默權的人只占被訊問者的4.7%[12]??梢?,辯訴交易制度除了起到彌補對抗式審判程序的效率缺陷的作用之外,更是一種通過法律利益懸賞引導被告人招供的重要機制[13]。同時,還能提高警察的破案率和檢察機關的定罪率。

(二)化解事實真?zhèn)尾幻鞯膶擂巍?/p>

傳統(tǒng)對抗式刑事審判以非專業(yè)的陪審團為事實的認定者。有學者曾指出:在司法實踐中,陪審團發(fā)揮了這樣一個重大功能,就是避免法官的權威因為對事實問題的認定錯誤而受到影響。而對當事人而言,人數(shù)眾多的陪審團實際上只是一個制度化的符號,當事人無法對陪審團的具體成員有多少看法。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實際上陪審團就承擔了本來由國家承擔的責任[14]。但隨著20世紀以來陪審團制度的衰落以及對抗制的式微即司法進一步介入事實認定的情形而改變了審判的對抗式氛圍[15]。訴訟中,國家不再是一個消極的旁觀者,法官擁有越來越大的自由裁量權,當事人也不再有傳統(tǒng)對抗式審判中的訴訟主體感,在事實真?zhèn)尾幻鞯那闆r下,一旦訴訟結果對自己不利就很容易激發(fā)當事人的不滿與對抗情緒。

新制度主義認為,組織會通過對制度環(huán)境的適應,將組織的行為塑造得符合社會共同意識和認知系統(tǒng)的要求,從而獲得合法性的支持,即組織行為的合法性并非內(nèi)生的,而是外部賦予的。辯訴交易制度的精巧之處就在于,面對案件偵破難度的日益劇增以及庭審的苛刻要求,一些事實無法查明的案件,通過被告人的自愿有罪答辯,彌補了證據(jù)的缺失,從而使判決獲得一種合法性的支持。也即,國家無法在審判中將責任轉嫁的情況下將審判中的矛盾轉移到審前,以一種“合作式”的外觀成功化解了事實真?zhèn)尾幻鞯那闆r下法官認定事實的尷尬,也避免了當事人的直接反抗的作用。不得不說,辯訴交易制度既獲得了被統(tǒng)治者認可,又使國家的治理更加隱蔽與經(jīng)濟。

四、結語

辯訴交易制度作為當代刑事訴訟制度中的一項重要建制,其最初萌芽或許更多的是一些針對具體問題的應對措施或意外。但正如真正的歷史研究,應當是直面復雜的世界,從表面的“悖論”中去尋找那真實的歷史[11]。對制度的探討,也應該是摒棄狹隘的視角和表面的分析,設身處地地理解制度的發(fā)生與功能。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辯訴交易制度形成過程中所發(fā)生的一切或許都并非偶然,揭開“效率論”和實用主義分析的面紗會發(fā)現(xiàn),真正能使制度從幕后走到臺前的是其背后所隱藏的強大的政治權力與政治訴求。

[注釋]:

①英國《1994年刑事司法和公共秩序法》第48條就賦予了辯訴交易實踐的準合法性:(1)如果一名犯罪人在本庭或其他法庭所進行的訴訟程序中就該項犯罪作了有罪答辯,法庭在決定對其的刑罰時應該考慮:(a)罪犯表明作有罪答辯的意圖時所處的訴訟階段;(b)這種指示是在什么情況下作出的。(2)考慮到上述第(1)項中所提到的內(nèi)容,如果法庭對犯罪人判處的刑罰比其他情況下可能判處的刑罰要輕,那么,法庭應該在公開庭審時說明這一點。意大利1988年《刑事訴訟法》第444條至第448條規(guī)定:被告人和檢察官達成刑罰協(xié)議,被告人放棄正式審判的權利,檢察官則同意給予被告人最高1/3的減輕刑罰;在適用該程序中,被告人可以獲取減輕的刑罰不能超過2年監(jiān)禁刑。2009年5月28日,德國聯(lián)邦議會通過了《刑事程序中的協(xié)商規(guī)定》,將刑事協(xié)商法典化。法國《《刑事訴訟法》典》第495條規(guī)定了庭前認罪答辯程序。

②通說以1966年的米蘭達案件和1970年的布雷迪案件分別以判例的形式確立了沉默權制度和辯訴交易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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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f Plea Bargaining from the Angle of Politics

Peng xin

There had been an intense discussion about the origin and function of plea bargaining system in the academic circles,which got a stereotype of the western system,even the misunderstanding that establishment of plea bargaining system is to alleviate the pressure of the case and save?the?cost?of?justice because of the narrow perspective.In a broader view,besides the traditional efficiency theory,the major reasons of the establishment involve litigation participants’interests and the modernization of state governance.In essence,the real impetus of establishing the plea bargaining system is strong political power and political appeal.

Plea Bargaining;Benefit Game;State Governance;Political Analysis

DF7

:A

:1674-5612(2017)01-0134-06

(責任編輯:賴方中)

2016-12-15

彭 昕,(1992- ),女,四川簡陽人,四川大學法學院碩士生,研究方向:訴訟法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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