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雨
犬吠,一堆殘廢的零件
這是四川鄉(xiāng)下,南風傾斜。
蒲草繼續(xù)包圍池塘,躍出往事的魚,再歸于記憶,天空便多了幾串水做的標點,豇豆趁此機會,又長出一節(jié)。
刷新時光的人,認識孤僻的炊煙,認識蟋蟀多出的黯淡,以及草木的姓氏。
懂得運用腰牌或聲音,獵捕多事的鳥,為平常日子,騰空容器,提供教化之后的泡沫,和有血有肉的智慧;懂得心懷虛無,孤獨或疏離,放棄未知的人世。
這是四川鄉(xiāng)下,紅高粱卓然獨立。
蔬菜有清晰的思想,懂得拒絕蔓延;皂角樹有低垂的露,有飛鳥理解葉落的回音;
我有需要珍惜的門,收藏從容的、好看的臉,包括冷卻之后的石磨、石臼和父輩的吆喝。
摘完蘋果的母親,會從埡口回來,發(fā)出枯瘦的聲音,會說到樹林沒有叫住落日,田野上的水牛,最后露出了馬腳。
會說到所有練習倒立的霞光,帶著古意的呼喊,踐行知行合一,與清規(guī)、狐禪無關。
這是鄉(xiāng)下的夜,我把關了的窗,又關了一遍。
突然,有個不切實際的想法:能有一個女人,像這時的田野那樣干凈,心甘情愿陪我,在八月中央,走過押韻的道路,收獲喜歡的種子,指認自家的羊,領走自家的水,沉溺或忘我,再做些善事:用血的顏色,挽回集體出走的花朵;用清冽,安慰因麻木不肯老去的草;當然最好不捅破鐘聲,打擾長頭發(fā)的馬,修行。
所有不負責的犬吠,僅僅是一堆概念,一堆假孤獨、冷抒情。
像石頭,定居浸水的地方
這一夜,風還是來了。
木槿開到一半,就停止了,石榴、棗都在搖晃,參差不齊的懸念,與農家小院,遙相呼應。
晚歸的人,把柳岸,走成傾斜的墨痕,矜持的小瓦房,抬高了小村的緯度。
流水洗了沙,再洗上游的八月,對著石頭,說一些離別前的客套話;魚和蓮,似睡非睡,白鷺用影子,固定星空,再通過荷,注視我,感覺一切都那么美好,只需稍稍移動一點兒目光,在出水的黃花,留下停頓。
這一夜,我反復做夢。
——道路呈現(xiàn)深淺不一的顏色,按規(guī)矩,向東;對岸,有蜻蜓低飛,有雨水,不斷閃爍落下。
我和另一個人,與黑石頭,在浸水的地方,定居,羊群過后,給我們留下很多花,一些看不見的事物,在我們中間,得到滿足。
我們發(fā)誓:要活蝴蝶那么久。
為了不損這美好的章節(jié),記得起來喝水,都半睜著眼。
這樣的夜晚,我總是很清醒,不能簡單歸于年齡。
有些像野草,前半生拼命生長,后半生反復追憶,因為從前的快樂,與現(xiàn)在不同,一切已成習慣,與放棄問題,忽略答案,無關。
很清楚,這時間,窗是開著的,月光落在院子的聲音,很清脆;訓練有素的水,在順著竹筒,滑進到石缸;趕早市的人,輕聲說話,在往蛇皮袋,裝豇豆、八月瓜,裝昨天新挖的花生。
關門聲,很耐聽,裝飾著緩慢的鄉(xiāng)村藝術,和一種很生動的存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