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可

宋乘風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消失了，消失得悄無聲息，就像當初程莫離開時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程莫離開時有我陪著宋乘風，在他失落時遞一杯熱水過去，問他是不是很難過。

而我坐在冷冷清清的工作室，身邊只有電腦、打印機和一堆昂貴的攝影器材。

我握著宋乘風常用的杯子去接水，飲水機上面還貼著我們的大頭貼，宋乘風燦爛的笑臉讓我想哭。

我終于肯承認一個早已了然于心的事實：宋乘風心里關(guān)于愛情的那片區(qū)域，一丁點兒位置都沒有留給我，里面滿滿當當全是程莫。

一、

宋乘風和程莫在一起之后我總是在想，如果當初我恰巧錯過了程莫的電話，又或者她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沒有因為修片而讓宋乘風下去接她，也許我和宋乘風還過著忙碌卻充實的日子，有客人的時候我們就工作，其余時間則窩在沙發(fā)上幸福地曬著太陽暢想未來。

日子有些清苦，可至少我們還在一起。

一切都在那個陽光明媚的上午被改寫，在程莫推開工作室的門時，我就該意識到，她會終結(jié)掉我辛苦卻幸福的日子，但我沒有。

程莫穿一件白襯衫，頭發(fā)高高扎起，明明身為主人的宋乘風就站在身后，她還是輕輕敲了敲工作室的門問：“可以進來嗎？”

良好的素養(yǎng)讓我這個看到漂亮女孩就有威脅感的人都忍不住對她產(chǎn)生好感。

程莫走后，我和宋乘風感慨：“有的人啊，長得再漂亮都讓人嫉妒不起來?！?/p>

宋乘風難得同意我的觀點：“嗯，我也這么覺得。”

程莫第二次來的時候，我剛讓林婉看完拍好的照片。

她帶了一群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同來：“我來拿上次拍的證件照，她們是我的同學，麻煩也幫她們拍一下。”

還沒等我說話，正要離開的林婉卻先我一步和程莫打招呼：“好巧啊，在這碰到了?！?/p>

雖然詫異她們怎么會認識，但沉浸在喜悅中的我并未注意到程莫臉色有些許的變化。只是一邊囑咐林婉記得到時間來取照片一邊打手勢讓程莫她們自己找地方坐，畢竟她帶來的是白花花的銀子。

誰想剛送走林婉我就聽到在一旁搗鼓相機的宋乘風說：“上次幫你拍的照片被我不小心刪掉了，可能還得重新拍一份?！?/p>

我心里猛地一驚，瞪向宋乘風，他想錢想瘋了吧，人家好心推薦客人來，他居然還想著再訛一份證件照的錢！ 程莫大概也很吃驚現(xiàn)在才通知她這件事，她不解地看著我們。

我只好替宋乘風圓謊：“不好意思啊，我們老板做事馬虎，本來是要刪一些廢片，結(jié)果手一抖，把你的證件照刪了?！?/p>

“這樣，你現(xiàn)在也帶著妝，我們重拍一份，不要錢。老板，你趕緊給人家拍照啊?！蔽掖笫忠粨]，也不顧宋乘風的反應(yīng)，把他倆推進了暗室。

后來回想起這一段我都會覺得好笑，自己那時候是真傻啊，宋乘風分明就是想和程莫單獨相處才故意扯謊，而我，暗戀了宋乘風那么多年的我，不僅沒有拆穿他，還愚蠢地在不知不覺中當了紅娘。

宋乘風從暗室出來的時候，眼角眉稍都帶著笑意，他的身后跟著嘴角噙著一絲不明意味笑容的程莫。

我不知道在我盡力給程莫的同學提供優(yōu)質(zhì)服務(wù)的時候他們在里邊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但是在送走程莫一行之后，宋乘風喜笑顏開地告訴我，他要追程莫。

二、

聽到宋乘風宣布這個消息時，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不敢置信，我在宋乘風身邊兢兢業(yè)業(yè)那么多年，一直予取予求——他要開工作室，我馬上把父母給的備用基金取出來投資，他的工作室缺人，我就放棄父母找好的工作，學化妝、學PS給他當助理，最后不僅沒有感動他，反而讓他喜歡上了來拍片的客人？！

盡管如此，我還是什么也不舍得做，我不舍得一怒之下拋棄只有兩個人的工作室，留宋乘風一個人收拾爛攤子，盡管我有萬分充足的理由那樣做。

我也不能扯著宋乘風的領(lǐng)子大聲斥責：老娘喜歡你那么久，你就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嗎？

我甚至都不能表現(xiàn)出一絲絲悲傷的模樣，我害怕和宋乘風之間連朋友都沒得做。

宋乘風這個人，我太了解他了，你不捅開那層窗戶紙，他就還愿意和你嘻嘻哈哈，一旦你表明心跡，他馬上就會疏遠你，不給你半分機會。

當初我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不斷地慫恿那些暗戀他的小女生告白，才能在這么多年以一個屹立不倒的紅旗姿態(tài)，飄揚在宋乘風身邊。

即使中間有些人真的曾經(jīng)成功和他在一起了，沒過多久也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分手，留到最后的，始終是我蔣小酒。

所以盡管我的心中已經(jīng)萬馬奔騰，我還是淡定地不停移動手中的鼠標，頭也不抬地回他：“哦，加油。”

也許是我的加油起了作用，宋乘風毫不費力地就抱得美人歸。

他請我們?nèi)]串，我硬是從旁邊攤子上端了一大份變態(tài)辣小龍蝦過來，反正不是花我的錢。

我一邊恨恨地掰開小龍蝦的外殼，一邊裝作滿不在意的樣子數(shù)落程莫：“你說你長得也挺漂亮的，人又有氣質(zhì)，肯定也很有文化吧，怎么能那么容易就被追到手。”

程莫的口吻很淡，但說出來的話卻讓宋乘風紅了耳朵：“因為是他啊。”

我看著宋乘風不爭氣的死樣子，眼淚毫無預(yù)兆地就掉了下來，然后我就一副火燒眉毛的語氣大喊：“水！快給我水！辣死我了！”

宋乘風手忙腳亂地擰開礦泉水瓶，我看都不看就仰頭咕嚕咕嚕地喝了大半瓶下去。

我和宋乘風之間的相處模式一直都是這樣，咋咋呼呼，噼里啪啦，像過年時的鞭炮，熱鬧得不像話。

而程莫，我在喝水的時候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了她一眼，她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仿佛我所做的事情在她眼里不過是一場鬧劇而已。

我心驚肉跳地想，程莫是不是已經(jīng)看出我的小把戲了？

但她對我的態(tài)度又不像是情敵該有的態(tài)度，我一點也看不透程莫，她跟以往在宋乘風身邊那些簡單的小女孩不一樣。

宋乘風雖然年紀也不小了，但他始終是那個單純的男孩，他會被程莫吃得死死的。

不行，我得保護宋乘風。

三、

我的計劃是這樣的，先離間他們的感情，然后趁他倆冷戰(zhàn)的時候模仿兩人的筆跡分別寫一封決裂信，大致就是老死不相往來之類的話，我再趁虛而入，攻下宋乘風的心房。

真是一石二鳥的計劃啊，既解決了我的心腹大患，又能順理成章地和宋乘風在一起。

至于模仿筆跡這種小事根本難不倒我，宋乘風多少年的作業(yè)和情書都是我?guī)兔懙摹?/p>

兀自想著，宋乘風突然推了推我的肩膀：“我打算國慶的時候帶程莫出去玩，你去嗎？”

宋乘風這個不解風情的傻瓜，不先征求女朋友的意見就來問我，倆人有矛盾也是遲早的事，即便真的沒有，我也能創(chuàng)造出來。

于是我假裝很興奮地對他說：“我去啊，不如回江平吧，我們已經(jīng)一年沒回去過了?！?/p>

宋乘風想了一會兒便興沖沖地去給程莫打電話，我起身優(yōu)哉游哉地去接水喝，仿佛已經(jīng)看見宋乘風滿臉抑郁地跟我訴苦：程莫和我分手了！

但是直到火車抵達江平站，程莫都沒有半點要發(fā)火的意思，她始終笑瞇瞇地看著我和宋乘風拌嘴打鬧，時不時插一兩句話。

這和我的預(yù)想一點也不一樣，難道我在程莫眼里就那么沒有威脅嗎？

在江平的第三天，宋乘風突然扭捏地拜托我?guī)鸵粋€“小忙”。

我一猜就是和程莫有關(guān)，冷眼望著他：“又有什么事？”

他嬉皮笑臉地湊過來：“今天是我和莫莫戀愛百天紀念日，想給她一個驚喜?！?/p>

“那你找我干什么？”

“能不能幫我遞封信給她，我想約她去蝴蝶泉邊看煙花?！彼纬孙L掏出一封信，“我不好意思親自給她?！?/p>

我接過那封信，心緒難平，宋乘風從沒自己寫過情書，就那么寥寥幾封信還都是我代筆。

我拿著信根據(jù)宋乘風給的地址找到程莫家的小區(qū)，卻在看到小區(qū)名字的時候停住，程莫也住在這個小區(qū)？

一瞬間往事涌上心頭，我轉(zhuǎn)身往馬路對面跑過去，顫抖著拿出手機給程莫打電話，不愿意靠近那個小區(qū)。

程莫很快便走出來，她關(guān)切地問我：“你怎么滿臉的汗啊，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程莫接過信轉(zhuǎn)身要走，我卻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拉住她的手：“你……你認識陳默嗎？”

“程莫？”她笑起來，“不就是我嗎？”

“不，不是你，是耳東陳，黑犬默。”

程莫皺起秀氣的眉毛：“有點耳熟，但我好像不認識?！?/p>

我送開她的手，又囑咐她：“不認識就算了，不過你千萬別在宋乘風面前提起這個名字?！?/p>

“為什么？”她不解地問。

“沒什么，你今天晚上別遲到了，蝴蝶泉的煙花很好看?！?/p>

程莫又露出了那種我看不懂的神情，她輕輕勾起嘴角：“我知道的?！?/p>

蝴蝶泉旁邊人山人海，小情侶一對接著一對，但很少有人是我們這樣三人行。

我的內(nèi)心一陣酸澀，還要這樣多久呢，我總是站在宋乘風身后，看他和自己的小女友恩恩愛愛，再嫉妒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

但下一秒我就重新振作，畢竟我還要全力以赴爭取自己下半生的幸福。

我快走兩步追上他們倆：“程莫，這里不錯吧，你以前來過沒？”

程莫點點頭：“來過幾次，都是跟我姐姐一起來的?！?/p>

“你還有姐姐呢，怎么沒見過她啊？”宋乘風一臉驚訝。

“你們才認識多久，沒那么快見家人的。” 我開口打斷他，又假裝不經(jīng)意地朝程莫說：“那說不定你們以前見過呢，宋乘風老愛帶自己小女朋友過來看煙花。”

最后一句話才是我的重點，為了讓程莫知道宋乘風有多花心。

宋乘風一把捏住我的胳膊，力道之大讓我忍不住吃痛朝他吼：“你干什么呀！”

“沒見過?！背棠獏s絲毫不被我的話影響，淡淡地否定。

我揉著胳膊不知道該接什么話，宋乘風一聲不吭地拉著我們走到旁邊奶茶店里。

宋乘風一直僵著表情，生怕程莫不開心，但程莫心無芥蒂的樣子讓他迅速釋懷起來。

可程莫的下一句話卻讓宋乘風再次僵住，她問他：“陳默是誰？小酒不讓我問，可我好想知道，我們兩個的名字實在是太巧了。”

我瞪向程莫，但她的目光完全不在我身上。

宋乘風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輕輕地開口：“陳默喜歡過我，但我拒絕了她，后來她就自殺了?！?/p>

程莫的神色變得凝重，她緊緊盯住宋乘風，我趕忙解釋：“其實這也不怪宋乘風，他拒絕過那么多女孩，最多也就是招人恨，沒想到會這么嚴重，其實他一直都很自責的。”

良久，她才語氣飄渺地吐出一句話：“只是這樣嗎？那這個叫陳默的女孩子也太脆弱了吧?！?/p>

四、

程莫并沒有在意關(guān)于陳默的那個意外，不僅如此，經(jīng)過這次長時間相處，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迅速升溫。

宋乘風越來越喜歡程莫，才一天沒見她就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我已經(jīng)二十五個小時四十三分鐘零36秒沒有見到莫莫了，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p>

我被他煩得都沒心情修片，偏偏又奈何不了他，只好耐著性子哄他：“這組照片人家林婉要的急，我一個人做不完，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去見你的莫莫?！?/p>

“我知道，我這不是正在忙嘛，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五個小時四十四分鐘了……”

我忍不住一把推倒桌上他最寶貝的相框：“行了行了，你走吧！別在這兒煩我了！”

宋乘風趕緊把相框扶好擺正，嘴里還是嘀嘀咕咕：“兇什么，我又沒說要去，你就不能跟莫莫學著溫柔一點嗎……”

宋乘風話還沒說完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約好了今天來拿照片的林婉，她解釋到上班的醫(yī)院今天人手不夠，自己臨時被喊過去，想約改天再取。我看著宋乘風擺好的相框，心里難受得緊，想著正好出去散散心，便脫口而出：“那我給你送過去吧。”

問清楚地址后我就出發(fā)了，到醫(yī)院后竟在林婉身邊看到了臉色蒼白的程莫，我從沒注意到原來她這么瘦。

程莫也看見了我，我終于從她臉上看到了一反常態(tài)的慌張表情。

但隨即一個可怕的猜想席卷了我的大腦，難道她是來……

還沒等我開口問，林婉也發(fā)現(xiàn)了我，說道：“謝謝你啊小酒，還麻煩你特意跑一趟。你們那里可以修復(fù)老照片嗎，我這里有幾張很珍貴的照片，但是破損得很嚴重?！?/p>

我猶豫了一會兒才回答：“不能保證修復(fù)完好，但能保證不會破壞，我盡力好嗎？”

“好，那我改天拿給你。”林婉轉(zhuǎn)頭又對程莫細細叮囑：“醫(yī)生說的話要聽哦，照顧好自己，藥要按時吃，你現(xiàn)在的情況很不好，回去一定要好好補補。”

林婉走后，我仔細打量著程莫，臉色蒼白，身體虛弱，完全就是我想的那種情況啊。

程莫硬撐著給了我一個苦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是我一直有胃病，拖到現(xiàn)在才來醫(yī)院而已?！?/p>

懸著的心落了下來，我陪著程莫去打車，忍不住數(shù)落她：“你有病怎么不早說，就算不和我說，也要和宋乘風說啊，你看看你天天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還有沒有點人氣了……”

回到工作室后，宋乘風不在，大概是出去找程莫了吧。

我站在略顯清冷的客廳里，墻上和桌子上都擺滿了相框。程莫出現(xiàn)以前，相框里的人幾乎都是我，她出現(xiàn)以后，我便漸漸只存在于為數(shù)不多的合照之中。

懶人沙發(fā)靜靜躺在角落里，那是宋乘風特意為程莫從宜家搬回來的，她喜靜，總是慵懶地躺在上面看書或者看照片。

我走過去，學著程莫的樣子放松地躺在宋乘風給予的那片柔軟之上，最后一次了，就讓我最后一次享受宋乘風的溫暖吧。

是的，我不再堅持了，宋乘風是真的想和程莫廝守一生，他甚至買了戒指藏桌子上的相框后面。

做出這個決定并沒有我以為的那樣艱難，即使我明白，從此以后，我都不能再貪戀那個少年單純的笑臉。

五、

林婉打電話來說她最近都很忙，所以把老照片給了程莫，讓她轉(zhuǎn)交給我。

我左等右等卻等不來程莫的電話，只好去問宋乘風程莫的地址，宋乘風卻說他不知道。

奇怪之下，我嘗試著給林婉打電話，電話那頭給了我肯定的答復(fù)：“知道啊，一直都是我跟著急救車去她家里接的?！?/p>

急救車？

我還沒想明白林婉就急匆匆地說：“我要進手術(shù)室了，先不說了啊?！?/p>

找到林婉給的地址后，我按了很久的門鈴，都沒人來開門。

該不是程莫胃病犯了，暈倒在家里沒人發(fā)現(xiàn)吧？

我著急地找到了公寓管理員，她卻笑了：“沒事啦，程小姐只是回老家了，明天是她姐姐的祭日。”

我更不懂了，程莫的姐姐原來已經(jīng)不在了嗎，那上次她為什么沒有提？

越來越多的謎團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程莫的事情一無所知，無奈之下打了電話給宋乘風，他果然和我一樣什么都不知道。

本打算先離開，卻又想起來林婉的照片，利用宋乘風的男友身份，我們順利拿到了程莫家里的鑰匙。

她的家里和本人一樣，帶著清清冷冷的氣息，一個人到底是怎么在這么冷清的地方生活的啊。

管理員站在門口，宋乘風在客廳來回溜達，我在客廳尋找無果后便去了臥室。

找到牛皮信封裝著的照片后，我卻看到了一個倒扣在梳妝臺上的相框。

我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隨意去動別人的東西，但鬼使神差地，我伸手將它扶了起來。

在看到相框里的照片時，我就像是被雷擊中一般，久久無法動彈。

直到門外傳來宋乘風的腳步聲，他大聲問我：“蔣小酒你好了沒有，管理員催我們快點?！?/p>

我猛地將相框扣倒在桌上，拿著牛皮信封奪門而出。

我好不容易才定決心要放棄宋乘風了，她卻給了我一個晴天霹靂，我要問問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懷著不安與憤怒，焦急地等著程莫回來。

宋乘風還是什么都不知道，每天喜滋滋地跟程莫煲電話粥，他如此快樂，我更加不忍心告訴他真相。

所以，一切都讓我來解決吧。

程莫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把修好的老照片送給林婉，走出醫(yī)院后我發(fā)現(xiàn)外面的天空陰沉沉的，就和我得知陳默去世那天的天空一樣。

但我知道，我和宋乘風都不用再活在愧疚與壓抑里了。

那日我看到程莫床頭的照片里，是陳默以前的樣子，她站在大片煙花前面，笑容可掬。

程莫，就是陳默，她沒有死。

六、

“你接近宋乘風有什么目的，是為了報復(fù)他嗎？”我剛見到程莫就開門見山地質(zhì)問她，還特地強調(diào)她的名字，“耳東陳，黑犬默的陳默小姐?！?/p>

程莫還是那副弱柳扶風的樣子，她靠在沙發(fā)上盯著我：“你憑什么篤定我就是陳默？”

“你們住在同一棟小區(qū)，你們的名字那么像，你還把她的照片擺在床頭?！蔽艺f出自己的結(jié)論，“你去醫(yī)院也不是因為胃病，是因為整容吧，所以才和以前的樣子大相徑庭?！?/p>

程莫卻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被她看得心里發(fā)毛，咬咬牙說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話：“我知道你是因為那封信才恨宋乘風的，你誤會了，那封信是我模仿宋乘風的字跡寫的，我想讓你死心而已。”

我寫過很多拒絕信，拿給那些試圖告白但被宋乘風委婉拒絕的女孩，信里會放大她們的小缺點，讓她們徹底死心。

所以每個被拒絕的女孩子都會恨上宋乘風，連一眼都不想再看他。

程莫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她站起身，死死地看著我：“是你寫的？”

“臃腫，胖子，黝黑……”程莫一步步向我逼近，她的眼睛里滲出眼淚，“這就是你嗎蔣小酒，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用那么惡毒的詞語攻擊她！那時候你也是一個豆蔻少女，難道不知道這些話對一個青春期的女孩打擊有多大嗎？”

我被逼到墻角，試圖為自己辯解：“我當時……不知道她會做出那樣瘋狂的事情來，我以為她承受得起?！?/p>

程莫絲毫沒有后退的意思，我無力地閉上眼睛，不再徒勞解釋：“是的，我知道，那就是我的目的，讓她沒有自信再去追求宋乘風?！?/p>

她終于退開，高昂著頭不屑地看著我：“你知不知道自己活得很悲哀，陳默再丑再胖，至少她勇敢，她曾經(jīng)努力地想要抓住自己喜歡的人?！?/p>

“我知道，我懦弱，我卑鄙，我也一直活在悔恨與痛苦之中，我會得到懲罰的?！蔽矣仓^皮對程莫提出要求：“但宋乘風是無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對每一個人都好，你不要傷害他好嗎？靜靜地離開，不要告訴他真相，求你了。”

程莫沒有再看我，她冷漠地讓我滾。

回到工作室時，宋乘風正在暗室里給客人拍片，我虛脫地倒在沙發(fā)上，終于忍不住大聲哭出來。

宋乘風急匆地跑出來：“小酒，你怎么了？”

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著急的時候眉毛都擰在一塊，眼神里溢滿了關(guān)心。

“我做了一件錯事，再也沒辦法挽回?！蔽易罱K還是沒有選擇告訴他，“如果時間能倒流，我一定不那么做，但時間不能，所以，我也不能……”不能告訴你我有多喜歡你，不能跟你在一起。

宋乘風摸了摸我的頭：“過去的事，無力改變就忘記吧。”

可我還是哭得不能自已，這就是我給自己的懲罰，程莫，這輩子我都不能跟最喜歡的人在一起。

七、

程莫離開了。

宋乘風找遍了整個城市，但程莫顯然已經(jīng)做了充分的準備，她退了房子，我們了解的朋友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心虛地跟著宋乘風在城市里一遍遍尋找，甚至連江平都回去過，但程莫家里的房子已經(jīng)賣掉。

宋乘風憔悴地不像樣子，茶飯不思無心工作，我沒有辦法，找出以前程莫看書做過的筆記，再次寫了封假信，信中說出了程莫只是為了報復(fù)才接近他，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開，她希望宋乘風能夠死心，不要再找自己。

程莫的公寓管理員經(jīng)我囑托，將信拿給宋乘風，他看完之后卻對我說：“這是你寫的吧？”

我心下一驚：“你，你為什么這么說？”

“小酒，你以前寫信給那些女孩子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彼纬孙L嘆了一口氣，“陳默出事后，我怕你會自責會崩潰，你也沒再寫過，我就沒拆穿你?！?/p>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你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吧?！蔽亦哉Z，“但這一次，我沒有編造事實，信里寫的都是真的，程莫走之前我跟她談過，是我讓她走的?！?/p>

“小酒，我們認識那么久了，抱歉，我對你真的沒有男女之情……”宋乘風的眼睛里帶著無奈，他痛苦地看著我。

“不要再說了！”我尖聲打斷宋乘風的話，又深吸一口氣，“我知道該怎么找程莫了，醫(yī)院里的林婉認識她，我?guī)湍闳枴！?/p>

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醫(yī)院，林婉熱情地招呼我，我顧不上寒暄，直奔主題。

對面的人沉吟好一會兒才說：“程小姐本來不讓我說的，她大概是不想讓人擔心。你們是朋友，我也就不隱瞞了，程小姐的病情很嚴重，現(xiàn)在已經(jīng)轉(zhuǎn)到S市了，但情況不容樂觀，你們還是早點去見她吧。”

我把醫(yī)院地址和飛往S市的機票拿給宋乘風，他驚訝地看著我：“你不跟我一起去嗎？你們也是朋友。”

我搖了搖頭：“她不會想看見我的?！?/p>

兩個月之后宋乘風失魂落魄地回來，回來后一句話也不說，躺在程莫的懶人沙發(fā)上動也不動。

夜幕降臨，我們誰都沒有去開燈，工作室里一片漆黑，宋乘風沙啞地開口，說了久違的第一句話：“程莫死了，和她姐姐陳默一樣，死于尿毒癥。”

我的內(nèi)心驚濤駭浪，卻閉口不言，靜靜等待宋乘風告訴我來龍去脈。

尾聲

我叫程莫，我姐姐叫陳默，她隨父姓，我隨母姓。

十四歲的時候，陳默檢查出了尿毒癥，她開始慢慢發(fā)胖，后來醫(yī)生告訴我，這是因為腎臟出現(xiàn)了問題，不能將體內(nèi)代謝產(chǎn)生的廢物和過多的水分排出體外，叫做水腫而不是發(fā)胖。

一年后我也得了同一種病，開始和陳默一樣水腫虛弱。

我不再愛出門，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很丑，陳默卻總是安慰我：“胖嘟嘟的很可愛嘛妹妹，你不要老是窩在家里啊，醫(yī)生說了，這樣不利于恢復(fù)健康?！?/p>

但我仍舊不愿意出門，陳默只好一個人去蝴蝶泉參觀煙火大會。

她回來的時候很興奮，拿著一張照片問我：“漂亮嗎？”

我點點頭，細細查看照片，陳默笑得很開心，身后是絢爛璀璨的朵朵煙花，雖然水腫依舊很嚴重，但她的笑容帶著青春的美。

“這是一個很溫柔的男孩子給我拍的，他還夸我很陽光?！标惸颜掌嬖谛姆可?，嘴角的微笑甜蜜得不像話。

我由衷地替陳默感到開心，還告訴了她另一件喜事：“你出去的時候醫(yī)院里打來電話，說已經(jīng)找到合適的腎源了?！?/p>

陳默大張著嘴，跳起來抱住了我：“真的嗎？！天吶我太幸福了！”

但是沒過多久陳默就失去了原本的活力，她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內(nèi)不吃不喝，媽媽勸了她很多次，她才終于走出來。

陳默宣布了一個決定：她要節(jié)食減肥。

盡管我們?nèi)叶紙詻Q地阻止她，陳默還是每頓只吃一點點，而尿毒癥患者必須要保證每天的蛋白質(zhì)和糖分攝入量。

陳默的身體每況愈下，漸漸支撐不住，即使換腎也于事無補的時刻最終到來。

我很傷心，大聲質(zhì)問她為什么要這樣糟蹋生命，而陳默只是無力地笑了起來，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宋乘風的名字。

在陳默的描述中，宋乘風是一個笑起來小虎牙很可愛的男孩子，他開朗大方，善良陽光，美好得不像現(xiàn)實中的人。

但陳默走后，我發(fā)現(xiàn)了那封信，宋乘風在里面說陳默臃腫的樣子很可笑，他不想和一個胖子在一起，那樣會被人嘲笑，還說陳默太黑，他喜歡皮膚白皙的女孩子。

如此惡毒無禮，這跟我聽到的宋乘風一點也不一樣。

再后來我換了本該給陳默的那個腎，又跟著父母搬了家，沒有機會去認識宋乘風驗證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直到我體內(nèi)的那顆腎再次衰竭，我意識到自己大概要和陳默一樣，離開這個世界了。

但我內(nèi)心始終有一個念想，我想去看看陳默口中的宋乘風，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于是我千方百計打聽到了他的地址，本來只打算和他做朋友，摸清他的品性就離開，但后面的事情卻超出了我的預(yù)料。

我想我和陳默一樣是喜歡上了他。

宋乘風那樣的人，很難有人不喜歡吧，蔣小酒喜歡他那么多年，喜歡到不惜傷害別人也不能是毫無理由。

但我已是垂死之人，不該和他有那么多的牽扯。

于是我聽了蔣小酒的話，靜悄悄地離開。

人生的最后兩個月，宋乘風趕來了，他哭得像個小孩子，我多不想看見他哭啊。

如果時間能退回到過去，我不會選擇去見他，我會寫一封信告訴他，陳默從來沒有怪過他，即使她不知道那封信究竟是誰寫的。

但我沒辦法回頭重新來過了，宋乘風，你不要怪我自私，我只是想看看你有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