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如鼓琴,聲聲見心。心為人籟,誠中外形。我心清妥,語無煙火;我心纏綿,讀者泫然。禪偈非佛,理障非佛。心之孔嘉,其言藹如——袁牧《續(xù)詩品·齋心》。
賞畫如讀詩文,必須有其意思。沒有意思的畫,絕對不是好畫。王本杰的山水畫,頗有意思。對王本杰的山水畫,我的確讀過不少,總覺得內中意緒繁諧,情致綿渺,不是那種可以容易明白的作品。
不容易明白的東西,是好還是不好?誰也沒有資格定義,誰也沒有標準論斷。因人而異,對于生活中的物的評論是如此,對于藝術品的審美價值的認定,也不會超越這個認識水準。王本杰的山水,似乎能使用自己的一個符號,布局謀篇,從小幅直至巨幅,一以貫之,自成體面,則無疑非尋常之手段。真如不變,達悟幽玄。他的基本元素很簡單,皴擦點染,用以組合自己的符號,但的確能依靠它來建構大格局、大山水,當然是有手段的。
有了手段,便有了造形的自由,意造境生,氣昭自然,則有近道之可能,于是便不可以簡單的法度來局限拘束之。至于簡單與復雜之關系,最少可以分出四種情況:簡單中見復雜、復雜中見簡單以及簡單中見簡單、復雜中見復雜。不可一言蔽之,尚待細密研來。
蒼茫山水,是王本杰夢里的家山故園,在那里,曾經(jīng)留下些什么難以釋懷的故事或者多少掛念,只要他自己不說,外人只能猜測。屬于一個人內心深處的奧妙,基本很難與旁人共享,所以,即便深諳文理藝事的劉彥和,也發(fā)出了“知音其難”的感慨。發(fā)大音者,不以口鼻而以心,是故聽大音者,亦當不以耳而以心;交心其難,所以知音必稀。要想擺脫這種感慨,消化這些欣賞時彼此之間的隔膜與難度,只要去切身地體驗、去剖析、去靜聽。有此思想準備,再看王本杰的家山,其音淡惋,盈盈然似露濕清弦,知是人間別有此一境界。王本杰的山水,有強烈的視覺態(tài)度,讀者只需看上一眼,便可以在腦際殘留許久。畫面中間部分是有門有屋脊,旁側有人有牛,周圍有禾有塘有樹有丘,高處有云有氣有鋒有天,而這些部件,疊加起來,共同訴說出一股難以名狀的意緒。這種意緒,營造出一種異樣的氛圍,提醒人開始思考形而上的所在,暫時脫離眼前畫面上的東西。即便他近期的顏色開始輕松與明快,筆墨也輕松隨意些,但仍有這種揮之不去的因子存在,附著于一點一畫一暈一染之間。
情致之于藝術品,大概不是誰都可以隨便獲得的。今世畫家中,不是沒有無所癖好之人,大抵畫也與其人一樣,沒有什么意思,更與依仁游藝的高要求甚遠。
他似乎不怎么善于言談表達,這種感受,是從他說話時的口吻和表情得來的印象。他的畫語,則似乎與他的言語區(qū)分,相對確切得多,雖然也有上述的所謂難明之旨。筆墨,一如言語,永遠也跟不上意思之所在,因為它們都屬于外在的器具,只能仿佛那需要仿佛的實質,卻不是其本身。乃知賞情致之作,欲曲盡其意,愜入肝脾,實非易事,即便是所謂隨緣應物、各得其所,亦豈可作輕言哉?
我喜歡他畫的山水。他筆下的蒼茫山水,頗有情韻。在他的畫面上,充滿了波詭云譎,洋溢著淡淡齊魯鄉(xiāng)愁,這一切,是那么自然而然,無疑是他內心景況的流露。
心外無物,境由心造。畫品即人品,在傳統(tǒng)理念上,中國畫把人與藝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很獨到、辯證。畫為文之極,畫格是文心的表現(xiàn)。文,就是人,文不僅僅體現(xiàn)在書面文字上,更顯露在氣格上、氣息氣象上。
王兄畫的山水,大氣、蒼茫,這除了與他的筆墨技法相協(xié)調以外,一定與他內心的情致互為表里。
筆墨技巧,可以熟練獲得,而內心情致則非可輕易掩飾。
視覺形式之美,與審美心態(tài)往往是一致的。一個畫家的筆墨,就是他內在的心音。
在王兄畫上,形式與內容得以相映成趣。從構圖到筆墨,從色彩到配景,他所欲抒發(fā)的,都是其特有的元素,那也正是藝術作品所需要的。
藝術作品雖然強調個性的展現(xiàn),但這種個性很有必要規(guī)范在普遍性之中。藝術行為,不應該是完全的自娛,而是要兼具著娛人的任務,甚至發(fā)揮教育的功用。春風化雨,“化”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從細節(jié)出發(fā)影響到人的生活習慣,繼而左右到人的性格與命途。據(jù)乎德、依乎仁、游于藝,本是古訓;以美育代宗教,也是有充分的道理。在現(xiàn)代經(jīng)濟發(fā)展的今天,藝術與文化日趨多元化,信息紛紜,如何保障古樸與厚道的審美形式占據(jù)相當?shù)牡匚?,值得大家深思。從人類文明發(fā)展的角度看,個體個性的充分發(fā)揮,不見得是好事,而共性的普及與存在,卻一定有利于社會集體的和諧。相貌平常的王兄,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用志就是用心。用心到了徹底的程度,就是盡心。盡心者始能盡力,從物質到精神。心到,則筆墨到、技法到,則性靈到、韻味到。厚于道者,福德在焉。藝術雖小道,卻可成為實踐道德修為的實際過程。孟子說:“萬物皆備于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鼻蟮罒o須涉遠,“誠”者,其道至近,會心在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