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興尚,80后,居轎子山下,大學中文系畢業(yè),詩文偶見多家報刊及選本。
花非花
種下的瓜長成了豆
磨快的刀鋒返回礦石
錘子砸出的銹鎖住命數
徒手竟打開鐵鏈里的自由
我站在山頂大聲地喊我
我在我的喊聲里離我而去
背負太陽的人成為太陽的花瓣
太陽的花瓣灼燒火苗的馬
懷揣長生不老的丹藥一把
想長生不老的人未曾出生
腳下的遠方悠長
夢里的天涯苦短
我的左手殺死右手
我的右手長滿苦蒿的芽
原諒亡魂心里的刀子
原諒命里殘損的蒼生
死于舊夢的叫愛情
死于虐殺的叫明天
雪孩子
——給女兒(一)
雪花飄滿愛情的天空
山河是素面朝天的混床
抽出泥土捏成的骨頭
你一塊,我一塊,拼合
你是我們的雪孩子
穿著雪花的白裙子
離開天空溫暖的家
口含清水和石頭
把你放在雪地上,推你
沿著外婆打豬草的小路
你玉米的牙齒,一粒一粒
長出黃金,和碰碰床
你慢慢大起來了
雙手握緊太陽的小酒窩
我們就要追趕不上
越往前滾越潔白的你
東邊的籬笆是爸爸
西邊的草人是媽媽
你從東邊滾到西邊
天空的灶臺就飯香撲鼻
我們走出家門是在冬天
你骨頭的花朵開在冬天
西風送來棉襖是在冬天
你長成雪花的樣子是在冬天
秋風
穿過山谷的秋風正穿過我
運送著草灰也運送著白骨
螞蟻的飛翔抬高了天空
桃花的嬌面千年不朽
秋風中誰在筑巢為家
糧草深埋在大地的腹部
牛羊從草葉中咂出火來
放下心中的鐵塊和刀子
秋風秋風,我的青春養(yǎng)虎為患
誰說過放下心中的對抗
石頭就會開成花朵
成為大地的告密人
我的心底都是千年的頑石
如你所愿,它們包藏著鐵石之心
要讓它們開口,除非
穿過山谷的秋風正穿過我
穿過我的秋風取走了刺
有時候,我是絕壁
任秋風的刀子劈鑿
有時候,我是稀泥
收留秋風灑下的種子
秋風起了,人生如寄
牽一發(fā)而動我全身
舉一綱而張我全目
秋后
這時候,站在高高的山崗
只有空空的大地,最后一張網
網住撐死的麻雀和蝗蟲
除此別無他物,因為
糧食早已歸倉,落葉已然成灰
松鼠已把閑散時光搬入樹洞
只留下我,光陰的囚徒
舉著鎬,鋤,鐵鍬,犁耙
一切可供挖掘之物
對著堅壁清野的人間
挖出背影里的殘雪
多年前埋下的苦果,短痛
那些紛紛零落的樹葉
收起翅膀,只有它們
最后的留守者,讓出枝頭
給墳墓般的冬天。有一個人
不秋收,不冬藏,只借著
白骨之火,撞崖暖身
把流水還給大地,石頭
還給天空,血還給刀子
傷口還給鹽,痛還給痛
那些早該償還的
秋天過后,必須償還
連同一時口誤,許下的承諾
山行
在土豆家門口
放一塊巨大土坯
供土豆公主們宴飲
再往里走是玉米的家
解開紫須的繩索
讓白云回歸天空的自由
高粱和大豆的城堡中
螞蟻正掀起新的攻勢
要解放被囚住的清風
荊棘的刀斧兩相夾峙
逼我退下浮世的煙塵
松鼠反復出入于裂隙
忠誠于貯藏的事業(yè)
只有老樹頂端的兩只烏鴉
四目相向,哀哀而鳴
吞吐著破落的黃昏
讓人如臨墓門之下
越往里走茅草越深
劍拔弩張,視我為牛羊
在半山平曠處
又添了幾座新土堆
石碑尚未立起
暮色中,它們像幼時
我枕著入夢的麥秸垛
散發(fā)著大地的土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