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山人
西湖是人間天堂,也是鳥類樂園。每年冬天,大批鸕鶿從北方飛來越冬,西湖成為游人觀賞鸕鶿、鳥人拍攝鸕鶿的好去處。我躋身在這人群中,欣賞、拍攝并漸漸研究起來。當(dāng)我每拍一種鳥并探尋它的歷史背景時,激動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以至于有“百種鳥有百種故事”的贊嘆。
在大家眼里鸕鶿是一種普通鳥,既無鮮艷的羽毛,也無動聽的鳴叫。其實,鸕鶿是中國名鳥,文化背景極深,影響多個朝代,新石器時代出土有鸕鶿藝術(shù)品,考古發(fā)現(xiàn)西周時期鸕鶿銜魚玉飾多枚?!吨袊r(nóng)業(yè)考古圖錄》就收錄鸕鶿捕魚畫像石資料?,F(xiàn)代文學(xué)家鄭振鐸先生的《鸕鶿》美文,更是家喻戶曉,被編入浙江省小學(xué)教科書。
鸕鶿,也叫水老鴉、墨鴉、魚鷹。是鵜形目,鸕鶿科1屬,種類達(dá)30種。鸕鶿比鴨狹長,成年體長1.1~1.2米,體羽黑色,并帶紫色金屬光澤,肩羽和大覆羽暗棕色,羽邊黑色,而呈鱗片狀。鸕鶿嘴強而長,錐狀,先端具銳鉤,適于啄魚;下喉有小囊,喉部具大白點。野生鸕鶿平時棲息于河川和湖沼中,也常低飛,掠過水面,飛時頸和腳均伸直,呈直線前進(jìn)。鸕鶿性不畏人,夏季在近水的巖崖或高樹上,或沼澤低地的矮樹上營巢。除遷徙時外,一般不離開水域,主要以魚和甲殼類動物為食,善于潛入水中以長而鉤的嘴捕魚。鸕鶿種類豐富,有普通鸕鶿、斑頭鸕鶿、海鸕鶿、紅臉鸕鶿和黑頸鸕鶿,廣泛分布于亞歐大陸及非洲大陸的江河湖海中,我國東南沿海各省常見。生活在加拉帕哥斯群島上的加拉帕哥斯鸕鶿和亞非兩洲的大鸕鶿是兩個最大的品種。
鸕鶿捕魚方法獨特。在海草叢生的水域主要用腳蹼游水,在清澈的水域或沙底的水域,就腳蹼和翅膀并用。在能見度低的水里,鸕鶿往往采用偷偷靠近獵物的方式到達(dá)獵物身邊時,突然伸長脖子用嘴發(fā)出致命一擊。這樣,無論多么靈活的獵物也絕難逃脫。在昏暗的水下,鸕鶿看不清獵物,它借助敏銳的聽覺百發(fā)百中。捕到獵物后,鸕鶿一定要浮出水面吞咽。
歷史上,很早就有人開始馴養(yǎng)鸕鶿,并用它們捕魚。在南方水鄉(xiāng),漁民外出捕魚時常帶上馴化好的鸕鶿。它們整齊地站在船頭,各自脖子上都被系上繩子。當(dāng)漁民發(fā)現(xiàn)水中有魚時,便把鸕鶿趕入水中。由于脖子上系著繩子,鸕鶿捕到魚也無法吞咽下去,只好叼著返回船邊。主人把魚取下后,鸕鶿再次下潛去捕魚。遇到大魚時,幾只鸕鶿會合力捕捉。它們有的啄魚眼,有的咬魚尾、有的叼魚鰭,配合得非常默契。待捕魚結(jié)束,主人解下繩子,把準(zhǔn)備好的小魚賞給它們吃。這種捕魚方式非常有趣,也非常有效。
鸕鶿還是古代美滿婚姻的象征。結(jié)伴的鸕鶿,從營巢孵卵到哺育幼雛,都共同進(jìn)行,和睦相處,相互體貼。大家熟悉的《詩經(jīng)》中第一首詩:“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有學(xué)者認(rèn)為詩中“雎鳩”就是鸕鶿。當(dāng)然,不管雎鳩是不是鸕鶿,鸕鶿之間的親密友好關(guān)系足可代表美好的婚姻。
唐宋元明清贊寫鸕鶿的詩詞曲賦不計其數(shù)。唐代,詩圣杜甫《春水生二絕》中“鸕鶿鸂鶒莫漫喜,吾與汝曹俱眼明”、《田舍》中“鸕鶿西日照,曬翅滿魚梁”;詩仙李白在《襄陽歌》也有“鸕鶿杓,鸚鵡杯”的詩句。白居易《池鶴二首》“轉(zhuǎn)覺鸕鶿毛色下,苦嫌鸚鵡語聲嬌”,岑參《還高冠潭口留別舍弟》“東谿憶汝處,閑臥對鸕鶿”,王昌齡《萬歲樓》“猿狖何曾離暮嶺,鸕鶿空自泛寒洲”,都是名家對鸕鶿贊美佳句。據(jù)文獻(xiàn)記載,宋代一只鸕鶿捕魚月收入12千錢,加之三石麥谷,有養(yǎng)活數(shù)口之家之能。宋代蘇軾《新灘》“鸕鶿不敢下,飛過兩翅輕”開始,黃庭堅“石似江滄落日明,鸕鶿烏鵲滿沙汀”“鸕鶿西照處,相并曬漁蓑”,南宋陸游的《晚泊松滋渡口》“小灘拍拍鸕鶿飛,深竹蕭蕭杜宇悲”、《野堂》“更喜鸕鶿來漸熟,一溪煙水與中分”、《家園小酌》“滿林春筍生無數(shù),竟日鸕鶿來百回”和《看花》“鸕鶿閑似我,日暮立清灘”,均可看出陸游是既寫又喜歡鸕鶿的行家。元代張可久《霜角·漁梁送客》“一片鸕鶿西照,檣燕語、柳絲結(jié)”;明代袁宏道《棹歌行》“江深得魚難,鸕鶿充糕臛”;清查慎行《青溪口號》“漁家小兒女,見郎嬌不避。日暮并舟歸,鸕鶿方曬翅”;朱彝尊《鴛鴦湖棹歌》“比翼鴛鴦舉棹回,雙飛蝴蝶遇風(fēng)開。生憎湖上鸕鶿鳥,百遍魚梁曬翅來”,可見鸕鶿早已融入古代文人甚至普通人家的生活。
鸕鶿影響范圍還遍及其他文化領(lǐng)域。比如酒文化中有“鸕鶿酒”之說,即指用鸕鶿杓所斟之酒。“鸕鶿杓”是刻為鸕鶿形的酒杓。河南省偃師市杏園的一座唐墓中曾出土一個鸕鶿杓,腹呈八瓣狀,柄首似鸕鶿頭。古代這種講究的飲酒文化引來諸如上述文人墨客對鸕鶿酒的大量描寫。李時珍《本草綱目拾遺》中記載,鸕鶿涎具有化痰鎮(zhèn)咳的作用;而在《中國醫(yī)學(xué)大辭典》中更是專門有鸕鶿涎丸一方,主治小兒百日咳,其主材便是鸕鶿涎。
有關(guān)鸕鶿的詞語也較多且追尋久遠(yuǎn)。明代理學(xué)家耿定向《權(quán)子雜俎》“群鷧啄魚”,作為初中閱讀指導(dǎo)教材影響幾代人。“群鷧啄魚”就成為“自以為是、不善于觀察和經(jīng)驗主義”的代名詞了。此外,語出《續(xù)資治通鑒》的“鸕鶿句(gòu)當(dāng)”指利用他人掠取東西而歸為己有的事。洪深《申屠氏》中的“鸕鶿笑”,比喻一種自鳴得意的奸笑。
在當(dāng)代,鸕鶿藝術(shù)作品依舊繁多。教科書有鄭振鐸《鸕鶿》名篇,繪畫有李苦禪《鸕鶿》《荷塘鸕鶿》等以鸕鶿入畫的很多作品,其中《荷塘鸕鶿》畫作2010年在遼寧拍賣成交價560萬元。徐悲鴻、吳冠中等許多大家也有以鸕鶿為題材的畫作。其他鸕鶿畫作、詩文文化藝術(shù)作品宛如繁星,舉不勝舉。鸕鶿在華夏文化時空里,光耀千秋,日日璀璨。
西湖已然成為鸕鶿的越冬地,它們每年11月左右從北方飛來,大都停在柳浪聞鶯公園的噴水管上面,次年三四月再飛回去,隊伍一年年壯大。
孤山后面的里西湖是拍攝鸕鶿捕魚的好地方,鸕鶿從柳浪聞鶯公園方向飛來,在空中盤旋一圈后徐徐降落,一個猛子鉆下水里,過一會兒再從另一個地方冒出來,嘴里叼著一尾碩大的包頭魚,魚不停地掙扎,鸕鶿一邊向湖中間游去,一邊在空中擺弄著魚,等到魚頭正對著自己的嘴,便一口吞進(jìn)去。我真驚嘆鸕鶿的本領(lǐng),這三四斤重的大魚,居然能一口吃下去。如果捕到的是一條小魚,鸕鶿還會繼續(xù)捕魚等到吃飽后,才梳理一下羽毛,扇扇翅膀就飛走了。我們拍鸕鶿捕魚,也吸引游客駐足觀看,他們被鸕鶿高超的捕魚本領(lǐng)所驚呆:“鸕鶿那么那么瘦小的身材,能在水中捕獲到那么大的魚,居然能一口吞下去!那魚刺怎么辦?會不會卡牢?”許多游客好奇地問我們。
鸕鶿捕魚的過程大約三五秒鐘,魚越大時間越長,越精彩;如果沒有拍攝鸕鶿的經(jīng)驗,還沒等你反應(yīng)過來,包頭魚已然落肚,這一天又白等了。拍鸕鶿既是技術(shù)活也是體力活,要提前察看地形。鸕鶿沒來就要調(diào)整好相機(jī),鸕鶿一下水,就要背著沉重的拍攝設(shè)備跟著鸕鶿移動,全神貫注,才有機(jī)會抓住那精彩一瞬間。我拍攝鸕鶿捕魚已經(jīng)好幾年了,但總覺得沒有拍好,沒有更好地體現(xiàn)創(chuàng)作目標(biāo),還想再拍,直到拍到自己滿意的作品為止。我相信功夫不負(fù)有心人,我的專業(yè)設(shè)備、我的運氣、加上我的執(zhí)著,我一定能拍到我想要的鸕鶿捕魚大片。
在西湖,我與鸕鶿捕魚相約來年!也許拍鳥的樂趣就在這期待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