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琪

（導語）改革開放之初的外交接待與現(xiàn)在有所不同，有些細節(jié)令人會心一笑。

美國總統(tǒng)羅納德·里根在其任職期間的1984年訪問中國。4月29日他到了西安。他的這次訪問總計才四個小時，可是接待他的準備工作大約在半年前就開始了*。

都是大人物的待遇

1983年11月17日，為里根前總統(tǒng)訪問西安做安排的美國第一批計20人的先遣人員先期飛抵西安。機場有些冷清，更顯出初冬西安的幾分寒意。我們就在停機坪和美國人互致問候。一位自稱是負責新聞方面事宜的美國使館工作人員，帶著微笑對我們說：“我是一秘，唔，和你們的省委第一書記是一個職務?！保ㄓ⒄Z一等秘書和第一書記是一個詞）說著，給了我們一人一張名片。這時，我也順便給他開了個小玩笑：“我也搞新聞方面的工作，十分榮幸的是，我住在一棟白色的房子里，和你們總統(tǒng)的白宮是一個等級?！保ㄓ⒄Z白色的房子和白宮是一個詞）。旁邊的人聽了都開心地笑了起來。一個人對這段簡短的對話做了一個小結(jié)：“你們都享受大人物的待遇。”

第一個被采訪的人

不少新聞機構(gòu)都在其國家元首出國訪問之前，提前到該國采訪，好在國內(nèi)制造輿論。里根來西安之前，首當其沖的是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一個攝制小組，他們不要求官方安排采訪點，為的是發(fā)掘被采訪者的真實想法和態(tài)度。攝制人員在1984年4月初到達了里根西安之行必經(jīng)的耿鎮(zhèn)。

那天恰巧是耿鎮(zhèn)的一個小集。不少農(nóng)民身著或黑或白的中式上衣，戴著別具特色的關(guān)中眼鏡，這使得第一次從大洋彼岸飛來的美國記者十分興奮。在尋覓了一陣之后，他們將攝像機鏡頭終于對準了一位這樣打扮的陜西人，他和另一些人的不同之處是嘴里還噙著一根細長的煙斗?？磥硭呀?jīng)明白了將要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但是他并不像美國人那樣有些異常的反應，甚至也沒有改變一下他蹲在溝邊的姿勢。

采訪者跟我打了個招呼讓我協(xié)助翻譯一下，便開腔了：“你知道美國總統(tǒng)要來西安嗎？”

“知道，廣播里已經(jīng)廣播了?！彼⑿χ檬峙e著煙斗，不緊不慢地用濃重的陜西話說，臉上還露出了一絲難以捕捉到了矜持。

“你對里根總統(tǒng)的訪問是怎么想的？”是怎么想的？一個普普通通的關(guān)中農(nóng)民會有什么樣的想法呢？這使我感興趣，但也有些擔心，生怕他冒出幾句出格的話來。

“歡迎么?！彼喓唵螁蔚鼗卮?。

“你對他有什么希望嗎？”

“希望中國、美國世世代代友好下去?！边@一明了的，質(zhì)樸而準確的回答，引起了逐漸圍攏過來的農(nóng)民的贊許，大概連在場的美國人也明白這是最具代表性的中國老百姓的回答。

陜西的近身記者多了一倍

1984年，里根總統(tǒng)與夫人參觀北京八達嶺長城。

國賓來訪，我們最頭疼的是怎么給眾多的記者分配有限的近距離記者證。地方記者也不能因為國賓到了地方而多要一張。里根總統(tǒng)的飛機在閻良機場一降落，就直奔兵馬俑博物館，這就更增加了新聞記者采訪的難度：因為拍完這里的鏡頭，自己就只能排到車隊的末尾，下一個鏡頭就只能忍痛割愛了。我們陜西的記者卻想出了一個“計策”：證是死的，人是活的，。在機場拍攝的同志抓拍一些鏡頭后，馬上將近距離記者證交給先于整個國賓車隊出發(fā)的前導車，前導車上的同志在主車隊未抵達博物館之前，就將近距離記者證交給了在那里等候的另一批記者。這樣，我們的近距離記者幾乎就多出了一倍。

隨同里根總統(tǒng)來西安的180名美國記者分乘三架三叉戟飛機于4月29日上午10點50分提前抵達閻良。急于拍攝里根總統(tǒng)參觀兵馬俑鏡頭的美國記者，一下飛機便急奔臨潼了。幾十名遠距離記者無可奈何地在我們預先設置的新聞線外做著準備。這時，陜西省電視臺的一個攝制組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新聞線內(nèi)，引起了美國同行的注目和抱怨。我面帶笑容地走上前說：“且慢，請看他們，戴有近距離記者證，你們當中有這種證的，也可以進來！”這些記者這時才看到他們居然有近距離記者證，想怒而不能言，更不敢越新聞線半步。

“總統(tǒng)先生，請轉(zhuǎn)過身來”

里根總統(tǒng)乘坐的美國“空軍一號”于當日下午1點35分落地。機場上“紅地毯歡迎”之后，車隊浩浩蕩蕩地馳向臨潼。沿途執(zhí)行“特別重要外國元首級別”任務的公安人員，十來米一個，一直連到古代的兵馬俑軍陣。

這天兵馬俑博物館的游客不太多，但是顯得十分熱情而又秩序，原因很簡單，為了安全起見，游客們是整車整車地從西安專程請來的。里根總統(tǒng)夫婦沿著紅地毯走下一號坑，仔細察看著，贊嘆著有兩千年歷史的文明奇觀。里根總統(tǒng)還風趣地說：“我能摸一下這匹馬嗎？牠不會踢我吧？”“不會，絕對不會?！边@時大廳里沒有一個人說話，只聽見照相機的“咔嚓”聲響成一片，閃光燈時明時滅，頓時成了新聞記者的世界。置身于千百具泥人泥馬之中的總統(tǒng)夫婦情緒格外的好。里根總統(tǒng)仍不失當年明星的風采，但是這次導演他的卻是被稱之為無冕之王的記者們。只聽見有一、兩位美國記者喊道：“總統(tǒng)先生，請轉(zhuǎn)過身來?！崩锔驄D便隨即轉(zhuǎn)過身去，讓身后的記者們有機會拍到那張珍貴的總統(tǒng)和兵馬俑們合影的正面照片。

參觀完一號坑的時候，里根總統(tǒng)及其高級官員們都從北側(cè)的偏門魚貫而出，前往銅車馬展廳。偏門又窄又矮，只容得下一個人進出。我覺得作為一個大國的總統(tǒng)從這么小的一個偏門出去似有失體統(tǒng)，便問一直和我在一起的白宮新聞官賴考威先生。賴考威先生說：“里根總統(tǒng)不在乎這個。他在美國，常常從廚房或者車庫里走出來的?！蔽衣犃松跤X新鮮，不禁啞然一笑，他好像看出了我的意思，便又補充了一句：“這主要是出于安全的考慮。從正門出去的記者太多?！笔前?，利用長鏡頭掩藏火器的不乏其例?？磥砝锔偨y(tǒng)又想靠近記者，卻又害怕記者。這好像是西方首腦人物的通病。

總統(tǒng)公開回答記者提問

里根總統(tǒng)在離開兵馬俑博物館之后，要去一個設在館外的農(nóng)貿(mào)市場購物、參觀。但是去市場之前，美國保安人員執(zhí)意要讓里根先到一間不要任何陳設的小房子里去一下。經(jīng)再三追問去干什么？答曰：穿防彈衣。

盡管這個市場與博物館近在咫尺，但為了節(jié)省時間，也為了安全起見，總統(tǒng)仍乘上他的那輛從美國空運來的防彈汽車。當里根總統(tǒng)進入市場的時候（哦對了，為了確保美國領(lǐng)袖的安全，這天的商販們級別都特別高，一般都是由村支部書記或生產(chǎn)隊長擔任），當?shù)氐娜罕姛崆榈毓钠鹆苏?，表達了和第一個被采訪人的同樣的“歡迎者”之情。當總統(tǒng)在購物時，一個美國記者邊抓著他的攝像機，邊挑釁性地問里根總統(tǒng)：“您對中國的這個資本主義的這個自由市場有何看法？”總統(tǒng)回避了這個會刺激主人的“資本主義”字眼，笑道：“這個市場還是很繁榮的。”

新華社消息最快

四小時的訪問很快就結(jié)束了。長龍般的車隊又返回了閻良機場，紛紛登上了飛機。離別之前，賴考威先生突然滿腹冤屈又不好發(fā)作地問我：“朱先生，新華社的消息怎么這么快？他們的一個新聞中心就設在飛機場，是不是？你為什么沒有告訴我呢？”我知道他提前一個月來西安做準備，又在兵馬俑博物館內(nèi)專門設立了一個新聞中心，特意為里根總統(tǒng)訪問安裝了20部電話，其最終目的就是為了搶先發(fā)布消息。但是他失敗了。他忘記了他是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和中國人搶第一，他萬萬沒有想到新華社的新聞中心就設在美國總統(tǒng)飛機的眼皮底下。但是他不愧是個高級新聞官，在離開西安之前已經(jīng)“搶先”了解到他們的新聞沒有搶在新華社之前。我苦笑了一下，說：“真遺憾，賴考威先生，我確實知道新華社的情況，可是關(guān)于這一點你也沒有問過我呀？”

賴考威先生再也沒有說一句話。他的那副疲憊的神態(tài)在夕陽的襯托下，看上去顯得格外的悲切。

*改革開放初期，來地方的外國元首和政府首腦的接待工作常常提前半年左右，后來時間就大大縮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