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爺
我從沒見過我姥爺,他在我媽大概二十歲的時候就去世了。第一次和他有交集,還是因為收拾屋子的時候無意翻出了我媽早年的作品合訂本——全手工制作,都是報紙上的小豆腐塊兒拼接而成。
里面有篇是寫我姥爺?shù)摹?/p>
彼時我姥爺已經(jīng)去世好多年,臨近過年時候我媽在門上貼春聯(lián),忽然想起姥爺以前認認真真地置辦年貨、貼楹聯(lián)、買鞭炮的樣子。姥爺因幼年時生病,所以有些殘疾。但他一直積極向上,對于生活的熱愛也絲毫不照正常人少。平平淡淡的日子,卻總能讓他過得熱熱鬧鬧。
同樣平平淡淡又熱熱鬧鬧的,還有姥爺?shù)哪菞l路。
我媽下班總要經(jīng)過一段長長的路,燈光暗淡,夜幕如漆。不管我媽下班多晚,姥爺總要去迎迎。
萬家燈火,星辰明滅。十幾歲的女兒推著自行車慢慢行走,身邊是滿臉笑意的父親。
姥爺說:“你就把下一盞燈看成一站。這樣,走過這一盞,再走下一盞。漫漫道路,就不長了。走著走著,也就到家了。”
后來姥爺去世,我媽早早就上了班。無論是最初做女工洗瓶子,還是在報社挑字檢字,然后又做校對當記者,她始終沒有停下過腳步,始終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日夜兼程。
或許這是我姥爺留給她的財富。
每一段路都是小小的一盞燈,走完這一盞,再走下一盞。這樣,再苦的日子也熬得過來,再難過的生活,也只是暫時的情況。
我媽對于生死之事尤其忌憚,卻從不害怕提起已經(jīng)逝去的至親。
其實我很想勸她——媽,你看,不必害怕。姥爺看著你,保佑你呢。
我跟我爸也有一條長長的路。
那時候我們住市中心,霓虹特亮。夏天的晚上吃完了飯,寫完了作業(yè),我倆就出去走走。
有一次走到一棵長長的垂柳旁邊,我跳起來想摸摸樹梢。結(jié)果一個猛子沒扎好,錯過去了。
我爸熄滅了煙,微微一笑,放著我來——只見他老人家一個起跳,就摸到了柳樹枝。排除他本來就比我高這點,其實他跳的還真的挺高的。
然后他一甩手,手腕兒上的手串“嗖 ”的一聲就離他而去了,嘩啦啦散了一地。
于是那天場景就變成了這樣——我吃著冰棍兒坐在椅子上晃腿,我爸借著手機手電筒的光彎著腰滿地找珠子。
于是現(xiàn)在的情況就是,不論在哪兒我看見什么形態(tài)的柳樹——枯的活的黃的綠的——我總是會想起那天晚上,想起那天晚上輕輕柔柔的風(fēng),暑氣退散后的絲絲涼意,還有夾雜著各種好吃的東西的味道的空氣,我手里好吃的冰棍兒,彎著腰四處移動的爸爸,還有那時候那個我。
我懷念那條長路。
所以從此之后,每條栽滿柳樹的路,我都覺得是記憶里,那條和我爸在最艱難的日子里,一起走過千千萬萬次的長路。
昨天跟老丁還有老賈出去吃飯。老丁問老賈,“你這個好脾氣是怎么磨出來的?”
老賈窩在沙發(fā)里想了好半天好半天,說,“可能是家庭原因吧?!?/p>
老丁又問我,說你覺得呢?
我也想了半天。
后來我說:“大概是因為,我們家族的爸爸,總有一條長路吧。”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