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隆
薺菜,如今卻是大俗大雅了,而在舊時,卻是窮苦百姓充饑的野菜?!对娊?jīng)·邶風(fēng)·谷風(fēng)》有句“誰謂荼苦,其甘如薺”,這種十字花科的野菜,古風(fēng)盎然,人們很久便開始食用。薺若開花,則春回大地矣,辛棄疾《鷓鴣天》中有一膾炙人口的名句——“春在溪頭薺菜花”。
過年前后,在浙東寧波,春卷皮子和薺菜大概是市面上最暢銷的。許多寧波人總要裹上一盤春卷,但凡在年夜飯的席上也總有一道“油炸春卷”,容不得絲毫篡改。蘸一蘸玫瑰米醋,咬一口裹著薺菜、香干、冬筍的春卷,一股濃濃的野菜香氣在口中盤旋,儼然已嘗到早春的味道。抑或是春節(jié)走親戚,吃膩雞鴨魚肉后,桌上來一盤“薺菜筍絲炒年糕”,必定大受歡迎。草衣木食,這一株來自田野中的薺菜,攜上古之風(fēng),為過年餐桌增添了一絲春意。
薺菜,如今卻是大俗大雅了,而在舊時,卻是窮苦百姓充饑的野菜?!对娊?jīng)·邶風(fēng)·谷風(fēng)》有句“誰謂荼苦,其甘如薺”,這種十字花科的野菜,古風(fēng)盎然,人們很久便開始食用。薺若開花,則春回大地矣,辛棄疾《鷓鴣天》中有一膾炙人口的名句——“春在溪頭薺菜花”。
遙想多年前,大詞人辛棄疾立于溪頭,風(fēng)吹衣袂,看著盛開的白色薺菜花,明媚的春光就在眼前。而近代不少文人墨客則贊美其清雅淡爽,無論是周作人,還是汪曾祺,談及故鄉(xiāng)的野菜,其中薺菜那絲絲縷縷微澀的清香,皆躍然紙上,逗留唇齒。好似這薺菜,在文人的筆下,又著實風(fēng)雅了一番。
不知道如今城里的孩子,還能否認(rèn)識薺菜。記得我幼時,一場春雨澆醒沉睡的田野后,天氣晴麗,空中飄著幾朵微云,外婆就會挎著籃子,帶我去挑薺菜。與初中課文張潔的《挖薺菜》如出一轍,人手一把剪刀,蹲在柔軟的土地上搜尋,看見貼地的羽狀葉片,微微帶著分叉,就拿剪刀輕輕剜來,除去雜葉丟入籃中,一會兒工夫,薺菜就堆滿了籃子。在初春的微風(fēng)里,在暖暖的陽光里,每人都深深沉醉于青草泥土的芬芳。
拿薺菜裹春卷,是江南人的做派。我山東老家人都是把薺菜掐根,和上新鮮豬肉餡,拿它包餃子、捏餛飩。七分白面摻入三分玉米面搟面皮,這樣的皮子韌性十足。薺菜吃油,餡里還需多倒些花生油攪拌,如此拌勻后,其味必佳。無論是餃子,還是餛飩,盛在大湯碗里,清湯之內(nèi),一個個大餡兒寬邊的,包著餡兒的皮皺縮成一朵花,微微透出玉綠,甚是可愛。撈起一個咬下去,湯鮮味美。滿口清香,真是一等一的鄉(xiāng)野美味?。∧亲涛秲号c“油炸春卷”不可同日而語,與其相比,更添一分濕潤和鮮美。
老家的另一種吃法,就是將薺菜洗凈切碎,摻入滾燙的玉米糊里,起鍋前加鹽、撒入少許蔥花盛在粗碗里,端一碗看似窮苦人家的菜糊,境界卻也不同。加入薺菜的玉米糊,倒是更能吃出“其甘如薺”的青澀味,讓人回味久遠(yuǎn)
前幾天,看過一篇介紹島國日本“七草粥”的文章,薺菜也赫然列在其中。倒是漸漸感受到,那一株碧綠的薺菜,更像是一種“文化”的野菜。
郊外的薺菜不畏風(fēng)寒,初春它綠得最早。擇一個溫暖的晴日,帶上家人和孩子去溪頭田埂,來到那開滿薺菜花的溪頭邊,慢悠悠地挑一回薺菜,掐朵細(xì)碎潔白的薺菜花,感受一番“春在溪頭薺菜花”的氣息。回家一起動手裹春卷,吃一頓薺菜餃子,從前的慢生活,我猜是大多數(shù)人向往的吧!
春韭惹人愛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春日故人來訪,剪一把韭菜,煮一鍋摻著小米的香米飯,然后把酒話家常。一舉累十觴,十觴亦不醉,家宴中大家把多年的情誼二道出。韭菜又稱“久”菜,寓意長久綿延,恰好配得上這今夕復(fù)何夕,共此燈燭光。對了,這又是杜甫的詩《贈衛(wèi)八處士》。如此看來,杜先生才是愛韭第一人,無他。
我一直覺著杜先生那篇《春夜喜雨》是寫韭菜的——“好雨知時節(jié),當(dāng)春乃發(fā)生。隨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xì)無聲”,這不正是一副韭菜滋生茁壯成長的畫面么?有聲有色,其實還應(yīng)該有點香氣。經(jīng)過一晚上的雨水滋養(yǎng),第二天起來一刀剪下去,鮮嫩碧綠,正好炒一盤。
韭菜是春天的恩物,很低調(diào),也不爭寵。什么春筍、薺菜、馬蘭頭,和韭菜比起來,實在是高調(diào)得不行,一個賽一個要去給春天做代言人,大有錯過彼此,就錯過一生的感覺。對于吃客來說,愛恨情仇都在這些菜葉子、芽苗里。
三月天春風(fēng)送暖,韭菜破土長成第一茬,這就是傳說中的頭刀韭菜。這時候的韭菜根部有些紅色,葉長細(xì)嫩,味道最是鮮美。鮮物要用鮮物配,頭刀韭菜味道還不是太濃郁,與雞蛋一起炒最合適,盤中一個嫩黃一個新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融合交織在一起,這就是春天的顏色。大自然的滋味就從這份新鮮開始,然后一點點地濃郁起來。時間就是調(diào)味料,同樣的一種食材,在它的作用下就能慢慢變化出不同的味道來。
隨著春色漸入佳境,韭菜也開始?xì)g快起來。小刀割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而且一茬更比一茬香。和頭刀韭菜相比,它們這會子枝葉更茁壯,味道也更濃厚,需得挑一些特別的材料配它。江南水鄉(xiāng),春日里的螺螄、河蚌都是極好的,河鮮肥美但也不免有些土腥氣,韭菜的香氣和它們綜合,那真是“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螺螄剪去尾巴,挑出肉,一個個洗凈,再和韭菜炒在一起,放那么一點點辣椒調(diào)味。這種家常小菜不登大席面,頂多也就是農(nóng)家樂上的規(guī)格,但最吃功夫,也最美味。春日微涼,黃酒還是要燙熱了吃好,配著鮮味,看著窗外桃紅柳綠的,絕對是一大快事。慢悠悠地抿一口佳釀,再慢悠悠地揀一粒螺肉,裹著兩三葉韭菜,筷落不能如雨點,要的就是這不緊不慢,篤悠悠。至于心急用調(diào)羹的,那就不說也罷了。
酒過三巡,日日好夢,春色也就該進(jìn)入尾聲了。隨著天氣變熱,韭菜的味道也就隨著歡樂起來。這種時候去田里,保管你不會麥苗韭菜傻傻分不清,老遠(yuǎn)就能聞到它的味道。一大片的韭菜,那種氣味想想是真能讓人醉的。茁壯的韭菜最適合做成韭菜餃子、韭菜合子、韭菜餅。雖然形式上有多種選擇,其實萬變不離其宗,就是韭菜斬碎了做餡,包進(jìn)面團(tuán)里,或煮,或烙,或油煎。而且不管怎么變換做法,韭菜的滋味是絕對直指人心的,它能穿透任何外表,毫不掩飾地告訴大家它的存在。對,就是這么任性,就是這么直接,愛不愛的你自己看著辦吧。愛呀,尤其是韭菜餅,油里煎好,燙手燙嘴,一口咬下去,香氣四溢怎能說不愛?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春日故人來訪,剪一把韭菜,煮一鍋摻著小米的香米飯,然后把酒話家常。一舉累十觴,十觴亦不醉,家宴中大家把多年的情誼一一道出。韭菜又稱“久”菜,寓意長久綿延,恰好配得上這今夕復(fù)何夕,共此燈燭光。對了,這又是杜甫的詩《贈衛(wèi)八處士》。如此看來,杜先生才是愛韭第一人,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