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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公園(短篇小說)

2017-04-24 08:25周潔茹
文藝論壇 2017年5期
關鍵詞:馬鞍山波波大熊

○ 周潔茹

香港公園(短篇小說)

○ 周潔茹

周潔茹

女,1976年生于江蘇常州。1991年開始寫作并發(fā)表,中國作協會員,香港作聯《香港作家》編委?,F居香港。1996年—1998年間于《人民文學》《收獲》《花城》《鐘山》等刊發(fā)表小說一百余萬字。曾入選『當代中國文學最新作品排行榜』,小說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等刊轉載。出版長篇小說《中國娃娃》《小妖的網》,小說集《我們干點什么吧》《你疼嗎》,隨筆集《天使有了欲望》《請把我留在這時光里》等十余部。2016年出版長篇小說《島上薔薇》,隨筆集《我當我是去流浪》,小說集《到香港去》。

一、香港公園

我因為嫉妒比爾而痛哭的那個晚上,露比讓我去躺一會兒,她說躺一會兒就好了。我不好,第二天還是不好。嫉妒生了根,發(fā)芽,馬上要種出樹來了。

我的眼睛已經腫得什么都看不見了。我洗了臉,洗了頭,我花了整整一天洗自己,眼睛還是腫著。露比說你吃點什么吧。我什么都不吃,就像我見到比爾的那一天,我什么都不吃。吃飯?zhí)速M時間了。我想起了安卓。

比爾和安卓都在麥肯錫呆過,也許安卓更好一點,安卓有酒窩,說話的時候會看著你的眼睛。除了麥肯錫,比爾和安卓只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離了婚。

這個夏天,我們都來到了香港,每個人都在說安卓,他娶了那么有名的老婆,他自己又這么有名。

我看著安卓坐電梯從一樓到十一樓,他要到了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號碼,我們都在上海的那一天。

安卓在斯坦福大學念博士時是什么樣的。安卓永遠穿汗衫和拖鞋,安卓的壞電腦永遠不扔掉,安卓永遠吃五塊九毛五的泰國炒面。

我親眼看著他要電話號碼,也許他只是訓練他自己。我看著他。

安卓二十七歲的時候坐在飛機上看我的豎版書,安卓回到美國的時候還搖著頭對我說你啊你啊,你不道德啊。安卓二十八歲去上海上班,安卓三十歲在香港離婚。

我說安卓,你喜歡加州還是臺北。安卓說我最愛上海。安卓說這句話的時候整張臉往上揚,開滿桃花。

安卓最神氣的時候,全世界都是他的。

他們說安卓再也不能回臺灣了。

風神在香港的時候我也在香港,我旁邊坐著的姑娘說安卓令她惡心。我們在香港公園的對面,太古的上面,外面下著大雨。她讓我很難過,我一直以為我愛的男人別的女人們也愛。

我看著窗子的外面,下著雨,什么都是灰的,香港公園是綠的。我不知道為什么是香港公園,我在香港的愛恨情愁全部發(fā)生在香港公園。

二、銅鑼灣

我總是坐在馬鞍山公園的長椅上給露比打電話。是的露比,她也在香港了,我們都在香港了??墒撬怀鰜硪娢?,她也不要我去看她,我不知道為什么。整個夏天,我只能給她打電話。

我知道她割舍不下新港,可是她讓我覺是她是唯一那個只要離開新港就會死掉的人。

其實我和露比,不是香蕉共和國的包包那種,我和露比,是站在克里斯多夫街的地下鐵站臺里各自沉默的兩個人。我們沒有靠得更近。

她只是讓我知道她的憂郁完全只是因為亨利,她說她一秒鐘都不能離開他。2001年九月的一個早晨亨利上班的樓在兩個小時內崩塌,她也崩塌了??墒呛嗬皇抢г赑ath里,她并沒有失去他??墒撬_始憂郁。

我只是說不出來,亨利比她愛他更愛她。他們結婚以后,亨利的眼珠子再也沒有從她身上挪開過。我和露比一起吃午飯的時候他總會來電話,如果我們在炮臺公園那兒,他只有五分鐘他也跑過來。他們不是情人,他們是有執(zhí)照的夫妻,他們一生的一半時間要睡在一起,可是每天中午他們還要通電話。

我不是說露比不夠愛他,露比愛他才離開新港。我好像已經說過了要露比離開新港比讓她去死還嚴重,我只是不愿意露比再被亨利之外的男人愛。我想我都要哭了,我又不能說出來。我還是什么都不要說了。

我讓露比覺得我什么都不在乎。我不買新鞋,不化妝,每天穿一樣的衣服,讓露比覺得我已經干得有點過頭了。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我早已經厭煩了做我自己,就像我會分裂成女公務員和女反社會人員一樣,然后我分裂成了女神經病和殘廢了的中年家庭婦女。

露比接受了我家庭婦女的那一面,露比覺得我是一個很差勁的家庭婦女,除了不搽眼霜不吃維生素,我飯前不喝湯飯后還不吃水果,J.Crew半夜大減價的時候我也沒有等在電腦的前面。

我也沒有我的亨利,一起看網球比賽的亨利,睡前一起喝杯紅酒。我不看任何比賽,睡前我也許喝一杯牛奶。

我在新港的日子,一半和露比在一起,另一半和波波在一起。我說過我和我的女朋友們是四個,必須是四個,不可以多一個也不可以少一個??墒俏以谛赂鄣娜兆?,我和露比是兩個,我和波波也是兩個,我們三個從來沒有在一起。

有時候我們會在維多利亞的秘密碰到,有一天是我陪波波買內衣,碰到了露比,有一天是我陪露比買內衣,碰到了波波。她們有那么多的內衣要買,她們的尺寸都一樣,她們挑選內衣的時候我會有錯覺,不知道今天和誰在一起。

可是從維多利亞的秘密出來以后,我和波波會去小雜貨店買一卷圓筒紙再買一張彩票,每一次波波都會說你也買一張吧,每一次我都會說不。而我和露比會去吃點甜的,她穿著她百分之一百喀什米爾的開襟衫,有跟的鞋,我亂著頭發(fā),和昨天一樣的衣服。吃完了甜點露比趕回去睡午覺,她睡覺的時間永遠不能被改變。

我不睡覺,睡覺太浪費時間了。我只是坐在那兒看著窗外,我的新港的時間啊,我細水長流的時間,過得這么慢又這么慢。

露比和波波,她們唯一相同的地方是維多利亞的秘密。

可是你只看這一段你不要以為露比只顧自己而波波顧家,事實上波波很少碰她的家,如果我要求去她那兒打一局牌,她就會使勁地擦那張最大的桌子,連擦桌子的紙都是黑的。而露比,她搬來搬去她的地毯和鋼琴總是跟著她,她的硬幣都放在對的地方。

有時候我和誰都不在一起,我一個人,我不買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要。最多我買一只粉紅色的維多利亞秘密狗,再買一個巨大的粉紅色包包裝那只狗。我一個人的時候去美國的鷹,那兒的每一件東西都停留在女生宿舍,永遠停在那兒。我去那兒,沙發(fā)上總是坐著一圈高中生,他們年輕得令我著迷。

我那么留戀過去。神經病一樣。

我好像確實也聽過那么一首西班牙歌,哎呀,失去了少女的小辮又沒有女人的快樂。

我在過街的時候看到林達,她硬邦邦的卷發(fā)和安泰勒長褲,她要去退換什么,她每天都要去退換什么。波波說你相信嗎?林達買了半年的衣服都退得掉。波波說我拒絕和林達一起去安泰勒是因為林達試所有的衣服,然后把它們全部扔在試衣間的地板上,波波說林達丟光了所有中國女人的臉?,F在我知道安泰勒的店員為什么站在店門口用眼白瞪我了,我又不去安泰勒,家庭婦女去的地方。

我假裝沒有看到林達,綠燈亮了,我飛快地繞過了她也繞過了她的華亭路的古奇包包。

誰都猜得到我一定會和波波翻臉,不是這一天就是那一天,完全沒有理由的。不像我和林達,我和林達翻臉一定是因為梅西百貨往每個信箱里都放了一張優(yōu)惠券,我扔掉了所有的優(yōu)惠券以后我又需要那張券買一把刀,我給住在隔壁的林達打電話,林達說她有券她也不要買刀可是她把券放在某本雜志的下面了,她說要她移開雜志拿券她覺得很麻煩。你看你看,她找了這么一個曲折的借口。而波波和林達翻臉一定是因為波波打電話給早她十分鐘去河邊散步的林達問天氣,林達說今天真熱,熱得我以為夏天跳過了春天直接來了,波波就穿著一件花襯衫來到了積雪又刮大風的河邊。波波凍得半死,咳嗽了整整一個月。你看你看,林達盡做這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我和波波翻臉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了什么。我跟露比說我丟了波波,露比說你從來就沒有得過。

可是到了香港以后,我連露比也丟了。

我坐在馬鞍山公園給露比打電話,我們已經離得很近了,如果她從灣仔坐船到尖沙咀,她穿過海港城,海防道和九龍公園,她從尖沙沮站一直坐到大圍站,她在大圍轉馬鐵,恒安的后一站,烏溪沙的前一站,就是馬鞍山。如果她曾經從銅鑼灣叫一部的士去西貢吃海鮮,她也一定會叫一部的士來馬鞍山看一下我,可是她沒有來。如果我坐807小巴到大學,大學到九龍?zhí)赁D觀塘線到旺角,旺角轉荃灣線到金鐘轉港島線,金鐘再過去兩站,就是露比的銅鑼灣,可是我也沒有去。

我不大去香港島,也許只有兩次,一次是為了我的駕照去運輸署一次是為了富婆凱西的太陽眼鏡去崇光百貨。我寧愿坐在香港公園的對面聽一個臺灣姑娘說安卓讓她惡心,我也沒有去看露比一眼。我們分別了整整一年,我們誰都沒有忘記誰,可是我們竟然不見面。

我想起來有一天在霍博肯,巴斯金羅賓斯冰淇淋店的門口,露比開著一輛陌生的車停在了我的面前,她紅得像桃花,她讓我突然想起安卓。我們坐在陌生的車里吃冰淇淋,我一直在發(fā)抖,我要努力不把冰淇淋滴在車座上。我說過我不要亨利之外的男子愛她,我會哭。我不知道我為什么哭,我只是習慣地承擔陌生人的罪,并且感到痛苦。

我以為到了圣誕節(jié)她就能見我了,可是整個十二月,我仍然坐在馬鞍山公園。我和比爾通了一個電話,比爾說他很忙。比爾比安卓狠,安卓能夠堅持好幾年,可是比爾總要比安卓多出一年。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開始嫉妒比爾,我已經對狠的男子麻木。從小到大,我們的身邊充滿了狠男人。

比爾重新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在馬鞍山廣場。我從來不買東西,我什么都不買,我想不出來我要什么。我去馬鞍山廣場因為那兒有一座旋轉木馬。我靠在欄桿上看木馬,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無論比爾說什么我只是說嗯。木馬停下來,比爾掛了他的電話。

夏天,太平山頂,我見到了露比。我們沒有擁抱。等待的時間里,我繞著凌宵閣走了一圈又一圈。露比說她有心情出來是因為和亨利的關系得到了一些緩解,而且她有點接受香港了,不得不接受。

她執(zhí)意要讓我去凌宵閣的頂,她把她的纜車套票塞在我手里,我只好去那里,獨自一人,我什么都看不到,我站了一會兒,風灌到我嘴里。

晚上七點鐘,我們有兩桌人。我看到了亨利,他穿著藍襯衫,掛著他們公司的磁卡,他的脖子上安卓的脖子上還有比爾的脖子上都掛著還沒有來得及取下的卡片。有時候我會想,他們都在圍繞著香港公園的樓里上班,他們走來走去總會互相碰到,如果沒有這些相識的女人們,他們只會是三萬個脖子上掛卡片的男人中的三個,他們互相都不會多看一眼,除非他們愛女人又愛男人。

我坐在楊美麗的旁邊,露比沒有心情見我的日子里,楊美麗帶著我逛中文大學,楊美麗住在明教授的樓下,她指給我看小太太的車,那臺車真是大極了。她說你非要去看北島嗎?他又不住在這里。

楊美麗的的旁邊是楊美麗的丈夫,那個男人是一個傳奇,要不然他娶不了傳奇的楊美麗,傳奇夫婦的旁邊是露比還有亨利,然后我發(fā)現這兩桌人全部是我在新港的朋友,我們像是把整個新港都搬到了香港。他們坐在那里談笑,我有了錯覺,我以為我們還在美國,誰都沒有動彈一下。

我看著露比,我托著我的下巴,看她看得入神,我也是這樣看著比爾或者安卓,因為沒有明天,只能盯著,往死里看,看得像是沒有了明天??娢鞯木渥?,淡水的夕陽,吻得像是沒有了明天。這一句話我隔了十年都沒有忘掉。

我忘了露比其實是來看過我的,盡管她并沒有去到馬鞍山,她說我們要找一個中間的地方。我們在沙田吃了飯。兩個女人,誰都沒有付出多一點誰都沒有付出少一點。吃完飯以后我們在大太陽底下坐史諾比的船,露比打著傘,露比說你仍然不用防曬霜你對你自己太狠了。整個下午我們都坐在新城市廣場的咖啡店,冷得發(fā)抖。我現在知道亨利,安卓還有比爾為什么都要穿襯衫了,因為香港,實在是一個寒冷的地方。

我上飛機的前夜,露比到了深圳。她本可以早一點的,但是她忘了她的護照,就像上一次她也在港澳碼頭忘了她的護照一樣,她總是想不起來從香港到澳門,從澳門到深圳,哪里都要護照,她還以為我們住在新港,我們坐七站Path到了33街,除了駕照和信用卡我們什么都不帶。我是不是說過了在去42街的船上我丟了最后一只相機?其實那一天露比在我的身邊,露比覺得我很差勁,我什么都丟。從那一天開始,我連駕照都不帶了。

早晨第一班的飛機,我什么都沒有收拾,所有的衣服都還掛著,所有的證件都找不到,駕照或者護照。夜很深了,我和露比還在大灰狼喝酒,露比已經開始胡說八道,我想像不出來這個每天睡前都要一口紅酒的女人會砸在糯米酒上。我突然清醒,很清醒。

我在飛機上說不了話,我的喉嚨啞了,我一定是說了整整一年的話,我把話都說光了,現在我什么都不想說了。

八月,我在香港公園等待露比的某一個瞬間,我才知道我早已經失去她了。大太陽下面,她向我走過來,她戴著她的夏奈兒太陽眼鏡,她的臉是笑著的,可是我失去了她。

三、馬鞍山

我相信每個地方都會有一座馬鞍山,就如同每個美國城市都會有一條加州大街一樣,所以所有山的形狀都應該是一樣,像馬鞍一樣。我的故鄉(xiāng)有一位被殺掉的公主,他們講她被分成三段埋葬,于是埋葬她破碎身體的山就像身體的三個部分,可是在我看來,那些山和其他的山也沒有什么分別,它們全部都像馬鞍一樣。其實我時時想起那位公主,他們說殺她的是父兄,無情的故事。香港的馬鞍山曾經是礦場,它也一定無情。

我住在馬鞍山以后,每天去馬鞍山行山,山上有一些洞,土是紅的,我又想起來它曾經是礦場,的確無情??墒菍ξ襾碚f,整個香港,沒有哪個地方比它更合適我了。

我坐在馬鞍山公園打電話給露比的時候我還不知道我會住在馬鞍山,我看著旋轉木馬一圈又一圈的時候,我也不知道這次會住一年二年三年四年。

我看著旋轉木馬,有人塞了一張海澄軒的廣告在我的手里,然后我就住在海澄軒了。

除了迪士尼樂園,馬鞍山廣場有全香港唯一的一座旋轉木馬。中央公園有旋轉木馬,它們不再金光閃閃卻仍然氣勢洶洶,就像大紐約市一樣。圖書館后邊的草地上,也有一座小小的旋轉木馬,馬和音樂都舊了,轉起來吱吱呀呀,可是我更愛那一座,很多年了,我忘不了它,它總和所有的好詞搭在一塊兒,甜的,棉花糖,小孩,五顏六色,過去了的好時光。

我對旋轉木馬著迷是因為我童年時時常做奇異的夢,每一場夢都發(fā)生在馬戲團,每一次生離死別都發(fā)生在旋轉木馬。我后來讀過的每一本兒童書也都會出現旋轉木馬,那些孩子不是死了,不是失蹤了,他們不喜歡現實,又迷戀木馬,就坐著旋轉木馬離開了。

我以為別人都跟我一樣,這一生一定要看一次馬戲,這一生一定要有一座忘不了的旋轉木馬。

我以為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直到別人告訴我不是這樣,沒有誰的童年完整,你是少見的能被愛的小孩??墒悄阒绬??有的父母在就好像不存在一樣,有的愛從來沒有過就不會再失去。

我在尋找海澄軒的路上迷了路。我拖著箱子,攔住一個中年婦女,我問她住在馬鞍山會怎么樣?她說很好,住在這里很好。她長了一張香港的臉,可是她的普通話流利。我肯定不記得她的樣子了,也許我們后來時常在馬鞍山碰到,但是不記得了。我記得她說過的話,住在這里很好。

已經是好多年前的往事,馬鞍山也不再安靜。今天你再來問同樣的問題,沒有人會停下來,也沒有人會回答你。

臺灣人蘇十年都住在海澄軒,樓價暴跌的時候,她沒有買樓,樓價暴漲的時候,她也沒有買樓,她就一直住在海澄軒,沒有移動過。他們都為她惋惜,他們說如果你怎么樣怎么樣,你就會怎么樣怎么樣,蘇平靜地說,自己住的,跌或者漲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后來我們都離開海澄軒了,除了臺灣人蘇。

我已經習慣了離合,總有人走,也總有人來。起先我以為馬鞍山與新港完全不同,除了人們來來往往,除了香港或者美國都只是中國人的一座橋。新港的對岸是紐約,哈德遜河,馬鞍山的對岸是大浦,吐露港。從馬鞍山去大浦要繞一個很大的彎,如果你選擇港鐵,那就會是更大的彎,你得經過恒安,大水坑,石門,第一城,沙田圍和車公廟,到達大圍以后你再經過沙田,火炭,有時候是馬場,如果那一天有賭馬,然后是大學,最后才是大浦。從地圖上來看,真的是一個好大好大的彎。大學到大浦的那一站最長,還是大圍到九龍?zhí)恋哪且徽咀铋L,我分不清楚。有位藝人講她不得不搭港鐵她只好去坐頭等艙,可是頭等艙的門卻沒有打開,她說她很氣,她說大學到大浦的那一站又這么長。有多么長呢?長過欣澳到東涌嗎?多數離開迪斯尼樂園的游客都會走錯那么一次,他們看著窗外的景色逐漸不同,他們疲憊又厭煩,可是錯了的車開啊開啊總是停不下來。

我在新澤西經常坐錯車,即使已經是很多次以后,火車會開往新澤西的其他地方,我說過的破舊的房子,壞掉了的道路,那樣的地方。

折返的路我總是疲憊又厭煩,我厭煩我自己,我對周圍一切的不關心。如果我還有點心,我為什么搭錯每天都要搭的火車。如果我還有點心,我對香港多少也會有一點感情。

很多人離開了,新來的人并沒有填補那些空洞。

有人回了故鄉(xiāng),他們在故鄉(xiāng)還有房子和土地,他們在香港興許是不笑的,沒有人在香港笑,走路都走得飛快的地方,他們在故鄉(xiāng)一定可以笑了。

有人去了上?;蛘呱虾5母浇?,是的是的又是上海,本來可以不去的,扔掉香港的一切趕過去,數碼通的手機計劃,香港寬帶的兩年合約,什么都扔得掉。大山去的也是上海,大山的太太再也沒有什么可以失去,我是不是說過了從來沒有得到過也就不會有什么失去。沒有人再見到大山,也許通過一些電話,他的聲音在電話里也是飄蕩的。他也是很重要的人,他們都是我的家人。可是大山離婚了,每個人都離婚了。

有人的小孩突然長大了,必須去好國家上學,你是專業(yè)人士,你的小孩就不能低到灰塵里去。

有人要回到好國家去,就像楊美麗和露比,她們本來就是從那里來的,香港給了她們好回憶,香港的國際學校給了她們的小孩好回憶,她們說香港很美好又很難忘,然后她們買好順德的家具,離開。更多的離開是這一種。

整個七月,我都在告別,喝茶,不自然的擁抱,楊美麗的離開只是一個開始,然后是更多的人。

楊美麗賣掉了愛迪生的房子來到新港,然后賣掉了新港的房子來到香港,現在她賣掉了香港的房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再回到愛迪生,她什么都沒有說。楊美麗在愛迪生的房子巨大,底層全部堆玩具。在香港,她有兩個傭人,可是她沒有地方,玩具和書全部都扔掉了。

楊美麗馬鞍山的房子,我從沒有去過。她只是住在大學,再在馬鞍山買一層樓。香港人講的一層樓,其實只是一個房間。

楊美麗說香港真是太小了。我們說明教授都只住這么大,難道你對祖國的貢獻比明教授還大?楊美麗就笑了,楊美麗笑起來的時候還有些綽約,那該是怎樣高山流水的人生啊,會令她如此綽約。

她們一定是要非常地愛我才能忍受我。

她們一定是覺得,我是一個沒有心的人,如果她們分給我一點點心我就會好起來,我會不會好起來?

我到香港以后,香港的她們也很愛我。她們說你還是要出去,第四年了你還在網上查會展中心在哪里你真是問題大了。

她們叫我出來飲茶,我不是每一次都去。我不太想知道九龍?zhí)潦遣皇且粋€好學區(qū),我也不太想知道啟新書院二年級突然有了一個名額,也許你就在等待名單的第一位。

她們都是好人,但是香港的中國人不再是美國的中國人,美國的中國人總還有點唇齒相依,那些情感,也真的是真的。

香港的中國人太多了。

我這樣的人,總也分不清楚方向,我早就沒有心了,我還有點情感,可是我再也沒有對我童年以后去的地方產生情感,無論那些地方富?;蛘哓毟F,無論那些地方有沒有住過我愛的人。你對某個地方產生的情感,不過是因為那些與你有關的事情,那些你對你自己的回憶。

海澄軒的游泳池我一次也沒有用過,海澄軒去鉆石山的穿梭小巴,我也沒有坐過。租滿離開的那一天,我想過坐一次那種小巴,他們拒絕了我。

四、太古

后來我們都離開海澄軒了,除了臺灣人蘇。

你真的就沒有后悔過嗎蘇。

蘇說只是旅行團的問題,他們霸住電梯,他們吵吵鬧鬧??傆幸恍┰绯炕蛘甙?,半個小時你也下不了樓,你也上不了樓。這個問題真的有一點影響到我。

美琴說我在報紙上看到海澄軒成為月子公寓了,安娜說不是烏溪沙青年新村嗎,比海澄軒便宜。美琴說青年村還是要花一點錢的吧,都去貝澳露營了,一分錢不要。安娜說申請香港政府釣魚執(zhí)照,露營加上釣魚。

我的臉笑得僵硬,我對香港的所有認識都是來自于她們,所有住過海澄軒的女人們,我們有一個前海澄軒住客群,雖然我只在海澄軒住了七個月。

是她們告訴我的,專才和優(yōu)才不一樣,是她們告訴我的,每天早晨坐在溫哥華的香港茶樓飲茶的大婆,兩岸三地的小三,倒是全都一樣。

有了香港的她們,我漸漸地不惦記露比了。

我最后一次見到露比,我只記得我托著我的下巴,沒有明天。露比說她和港島的太太們在一起談的只是錢,錢加錢,錢和錢。露比說我不愿意和她們一起買東西,她們從不買降價的東西。她們讓我心煩意亂。

這有什么呢,我說,如果你心煩,我陪你買東西,她們從不買降價的東西,我從來不買東西。我讓你舒服了一點嗎?

露比搖搖頭,露比說我們是兩個階層的人了。

露比離開美國的條件之一是每年回兩次美國,一次紐約一次加州。露比回紐約的時候一定住在新港購物中心對面的假日酒店,露比寧愿再坐幾回Path,露比會在哈德遜河邊再走一走,那兒有一間茶店,那兒有人說過,蛋糕不好吃嗎?那兒有人笑著搖搖頭,那兒有個人,吃了露比不要吃的蛋糕。

亨利滿足露比所有的條件,亨利比以前更瘦,亨利沒有時間發(fā)胖。

隔了半張桌子,露比對我說你以前住的樓旁邊有了新樓,新樓旁邊有了新花園,你再回去一定是不認得了。

可是我也想不起來我以前住的樓了,也許那是一幢紅色的樓,蟑螂們一定也會搬去那幢新樓。

露比把床和沙發(fā)都運到了香港,露比什么都能運,亨利的公司出那些錢,露比幫我運了我的書。那些書裝在三個箱子里一直堆在她的幫手的房間。露比終于厭煩了,露比說你是不是還指望著我再幫你把書運回美國?

我立刻去取那些箱子,我看到了亨利,亨利仍然很瘦,上?;蛘弑本┒紱]能改變他。亨利說他們也只保留了床,他們雇人把美國沙發(fā)扔到了指定的垃圾桶。

三個半月以后我的沙發(fā)也到了香港,還有最完整的一桶垃圾。專業(yè)搬家公司,只做搬家,美國房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會原封不動地過海來香港,包括那桶被包裝得密不透風的垃圾。

露比在香港公園問我,你不會和比爾發(fā)生什么吧,他帥得要死。

香港公園有好多假石頭,假瀑布,魚池的后面是泰國餐館,也像假的。

我說不會。

我說我要那么多一模一樣的男人干什么?

一個都不要,我又說。

你要比爾的電話號碼嗎?我說,你們可以有點什么。

露比說不要。

我?guī)Ыo露比的J.Crew卡片包終于沒有再帶回去,每次我去港島都會帶著,沒有見到露比我又帶走,終于這是最后一次了。

露比說謝謝。實際上露比從來沒有中斷過郵購J.Crew,有人回香港的時候給她帶過來,沒有人回香港的話他們給她寄過來,一包,又一包??墒俏抑缆侗纫呀泩猿植涣硕嗑昧?,露比開始嘗試別的。露比站在別的衣架前拿起了一件很窄的風衣,露比說她偏要買減價的東西,為了和港島的太太們區(qū)別開來,她說我就是要買減價的東西。

如果露比知道我會寫下來,她一定會后悔出現在我生命里,她一定會后悔一直一直地被我記得。

可是我寫下來的時候總會猶豫,我以前從不猶豫,我想什么,我寫什么??墒侨缃裎視q豫。我猶豫,然后停了下來。

我曾經寫下來波波和丈夫打架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波波說她把他的錢包扔到抽水馬桶里去了,我問她錢包里面的現金拿出來沒有。波波說你們江蘇人怎么都那樣???我說我們江蘇人怎么樣了???波波說他把他所有的襯衫都從衣柜里扒拉出來,扔到地板上用腳踩。我說真的嗎真的嗎,那可是你每天都洗并且熨來熨去要熨一天的襯衫啊。波波說我只有一個辦法,我把他的名字寫在門背后,我用腳踢。我說別把門踢壞了,你要把他名字寫在地上,使勁兒地踐踏。

我一定也后悔我曾經出現在波波的生命里了,波波和她的江蘇丈夫和好以后一定也會覺得我惡毒,不配結交。我想我終于找到了波波跟我翻臉的理由。

我和露比在太古的底層吃冰淇淋。我說我要香草,露比說你要嘗試不同的滋味,露比說你試過了一千種滋味你還是要香草,那樣的香草才是值得的。

我舉著不是香草的冰淇淋,我有點吃不下去,五分鐘前露比一定要我把整個OOO漢堡吃下去,露比說這可是全香港最好的漢堡,七十塊錢一個。我一定是為了那七十塊錢才吃的。香港也沒有巴斯金羅賓斯冰淇淋,手炒的意大利冰淇淋都替代不了它。

亨利剛剛離開,我不知道我已經是第幾次看到亨利了,亨利還是穿著他的藍襯衫掛著他的卡片。安卓說他有時候和亨利一起吃午飯,我想不出來這兩個男人一起吃飯會談些什么,也許他們只談錢,也許他們什么都不談。他們是男人。

我是不是說過了我和我的朋友們只能是四個,不多不少的四個。我在新港只有露比,我到了香港以后,一個露比都沒有了。我仔細地想了一下波波,我想還是把她歸入我認識的人那類會好一點。

新港的前面,我住在艾弗內爾。

我在艾弗內爾有四個朋友,我說的不是波蘭人,印尼人,我美國生活里走來走去的聯合國的人,我香港生活里走來走去的香港人。我的朋友只能是中國人。

我在馬鞍山沒有朋友,也許是因為中國人太多了,到處都是中國人。

我在艾弗內爾的朋友,小米,卡蘿琳和布蘭達,我認識她們的時候快要三十歲了,我還以為我過了童年就再也找不到朋友了??墒俏矣龅剿齻儯说搅酥心赀€得到新朋友,是神給的禮物。

大熊單膝下跪向小米求婚的時候,我以為大熊會跟安卓有共同語言,畢竟他倆求婚的時候都下跪??墒谴笮懿徽J識安卓,這里不再是加州或者上海,這里是新澤西,很普通的新澤西,有一些厭倦了紐約的人會住在這里,什么時候不厭倦了他們還可以回去,新澤西和紐約,一直都是靠著的。

大熊跟卡蘿琳家的胖子談得更好一點。當然胖子并不胖,就好像大熊并不像大熊一樣。大熊跪下來的時候還沒有戒指,小米說了我愿意以后,他們到處去找戒指。

小米的手指沒有戴著那枚戒指,小米在用中國菜刀切米糕,小米自己做的炒米糖,里面夾了七種小果仁,能夠跟小米比較的只有卡蘿琳了,卡蘿琳做一切你能想到的上海菜,如果她不是要在華爾街上班,她就可以去開鹿鳴春了。

他們說小米和大熊的愛情驚天地泣鬼神,因為那是一九九八年,多數人都還沒有電腦,小米就和大熊網戀了,他們用的也許是ICQ,你知道ICQ是什么嗎?你當然也不知道BP機是什么。他們沒有打電話,連照片都沒有一張,大熊在第三天飛回了北京,大熊見小米第一眼,大熊跪在了王府井大街上,大熊說,嫁給我吧。

你以為是因為小米的美貌嗎?這個世界究竟有沒有令人智令神昏的美貌?生活不是拍電影,拍電影網戀第一面就結婚,觀眾都笑死了。

不是這樣的,小米和大熊,從未見過的兩個人,他們其實長得很像。很多夫妻共同生活了很久才開始相像,小米和大熊,從一開始就很像。

王府井的人見多識廣,沒有人圍住他們看,也沒有人異口同聲地哇。然后大熊就站了起來,牽著新娘的手去買戒指。

他們說金童玉女啊,他們說被神祝福的愛情啊,他們說一九九八啊,破網絡啊,你們還互相撿得到。他們都嫉妒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離開美國來到香港以后,只接過一次小米的電話,她說她在北京。

我在加州的時候認識小米,那時候她在紐約上學,每天晚上回新澤西睡。我一天到晚盯著她問新澤西的房子,新澤西的房子貴嗎?新澤西的房子離格林威治村近嗎?新澤西的房子鬧鬼嗎?我問得她不再理我。

最后我在網上找到了艾弗內爾,東新澤西州立監(jiān)獄在那里。

我在大雪的早晨到達新澤西,三天以后我小見米第一眼,她成為了我在新澤西最重要的女朋友。

那個時候卡蘿琳和布蘭達也在,可是她們看都不看我一眼,她們盯著一個棉麻長裙,白蓮花一般的女人,那女人徹底征服了她們。即使每一個女人都在銀行或者律師樓上班,即使每一個女人又上班又養(yǎng)育兒女,即使每一個女人晚上都不要睡覺,可是白蓮花女人在晚上做蛋糕,三層豪華的婚禮蛋糕,她做完蛋糕她還手繡桌布,她繡完桌布,她給蛋糕拍了照,她給桌布拍了照,放到網上。每一個人都找她簽名,包括卡蘿琳和布蘭達。

大家都在看蛋糕女神的時候,我在看卡蘿琳和布蘭達,我聽到了卡蘿琳響亮的上海話,我就閉上了眼睛。隔了一年我才知道她的好,那個時候我已經在新港了,為了能夠見到她,我要多開一個小時的車。我不知道我們住得很近的時候為什么不在一起,就好像我在美國的時候一口牛奶都不喝,全脫脂的百分之二脫的,我不喝,我要豆?jié){,我寧愿自己磨黃豆,回到中國以后我非要牛奶,又貴又有毒的牛奶。我相信不止我一個人這么干,這些人在美國到處找川菜館,回到中國才吃牛排??ㄌ}琳說,作。

卡蘿琳只在第一次說,你有點可惜啊,你還是重新開始吧。她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她沒有再多說一遍。

我說我寧愿去刷墻。

卡蘿琳說你要控制你自己,猶豫沒什么不對,就好像你從不做飯也沒有什么不對,如果你猶豫,你可以停一下,但是不要停太久,你也要控制你的猶豫,一天,再加一天,你就不會那么猶豫了。

她也沒有再說第二遍。

卡蘿琳是那個唯一可以指責我懶惰的女人,她說十遍我都不反駁,當然卡蘿琳說什么都只說一遍,如果你在第一遍沒有理解她,她就不會再給你機會。她干脆又聰明,她像一顆銀豆子。

她和大學同學胖子結了婚,胖子并不胖,胖子笑起來有酒窩。他們再也沒有分開過。胖子后來去舊金山,卡蘿琳沒有猶豫地辭掉了工作賣掉了房子,跟著他去。

卡蘿琳馬上在舊金山找到了新工作和新房子,她拍了一些她和胖子站在金門橋下面的照片,那些照片讓我傷感透了。

楊美麗也是這樣,楊美麗的每一步都冷靜,如果她的他在香港,那么什么都可以扔掉,去香港,只要和他在一起。

單獨留另一半在美國或者中國的,單獨留另一半在北京或者上海的,最后總會失去。我們都知道。

小米,卡蘿琳和布蘭達,還有我,我們不是最親近的四個,肯定有人比我們還近,她們只是進不來。我們擠在卡蘿琳家的電腦前面看中年婦女曬泳裝照,我們笑得都要昏過去了,很快我們就不笑了,我們突然意識到我們也是中年婦女了,中年婦女嘲笑中年婦女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于是我們坐回去,繼續(xù)打我們的牌。過了幾分鐘,卡蘿琳家的胖子說,這有什么好笑的。

我想起來如果我還在中國,我和我以前的朋友們在一起,我們通常會八卦離婚案和男女的破事,我們?yōu)橹鴦e人的因果別人的悲喜笑得神經病一樣,我們肩膀發(fā)抖,互相指著對方的臉說貴圈真亂。

卡蘿琳家的胖子說,這有什么好笑的。

聽起來像是美國的他們每一個都忠于愛情,忠于家庭,他們周末給院子除草,假期去爬山。不,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想說這些,如果你以為你制造了丑聞就可以從街頭傳到街尾你就錯了,他們并不是真正地關心你們的丑聞,他們只是要注意他們自己的標準,離婚案和男女的事不是他們的標準。

奇怪的是,我在卡蘿琳那里可以找到歸屬感,非常非常舒服的一種感覺。那種感覺足以讓我在卡蘿琳的沙發(fā)上睡著,做一個漫長的夢。夢醒以后送布蘭達回家,漆黑的夜,門廊里一盞亮了小半夜的燈,布蘭達看得見門把和門鎖,布蘭達準確地把鑰匙插入了鎖孔。

我的朋友們,所有的女朋友,她們每一個都是先付出,然后得到,我突然想起了加州的維維安,我想起了越來越多的女朋友,每一個都是這樣。我找不到一個不付出也不得到的女人,也許只有我自己。

但是她們不是另外一種女朋友,我有過那樣的女朋友,她們的男朋友每一個都要去念商學院,即使物理已經念到第三年,即使之前已經轉過一次計算機,男朋友和商學院們需要時間和錢,女朋友們都堅忍著,她們供他們念完商學院,他們上班以后輪到她們念,繼續(xù)堅忍著,最多五年,他們全部都去了華爾街。我不太知道以后的事情,他們不結婚也不要小孩,他們坐在他們的豪宅里,一杯紅酒,窗外是紐約市的夜,閃閃發(fā)光的夜。

我說的付出,其實只是不離不棄。

我的新澤西的四個,我的加州的四個,她們都不是那樣的女朋友,她們的男朋友即使要念十年比較文學,十年化學,她們都不離開他們。

最多布蘭達再去工作,找工作對她來說其實不太難,曾經著名的布蘭達教授,她不再做教授因為她要親自養(yǎng)育小孩,親自做有營養(yǎng)的飯,小孩都上了學,她再去找工作。不太難,但也不那么容易了。多么著名的著名,隔了十年,都不再是著名了。

布蘭達不逼迫她的丈夫念商學院,那位丈夫,在夜半的門廊,為妻子亮一盞燈。

她們總能找到這樣細致的丈夫,他們會在她們的錢包放零錢,不讓她們?yōu)榱送\嚂r找不到硬幣煩惱。他們和粗枝大葉的她們在一起,一輩子都在一起。他們唯一的錯,只是大雪的夜,小米沒有在火車站等到大熊接她回家的車,被壞念頭折磨著,小米踩著半高跟的舊皮靴一頭扎進了夜的深處。在新澤西的中部,冰涼,下大雪的夜,一個趕路的女人會是什么樣的?女作家嚴歌苓似乎寫過,二手鞋店的舊皮靴,其實已經穿了洞沒了毛底的舊皮靴,寂靜的雪夜,一個女人,走在紐約的上城。

我只知道小米終于走到了家,她沒有敘述那有多久,她沒有敘述小腿是不是濕透了,她只是說她拼了命地砸門。沒有人來開門,她的世界都塌了。

大熊睡著了,小米砸了好久他都沒有醒來,其實大熊應該睡著,大熊太累了,就好像卡蘿琳家的胖子加班以后也在浴缸里睡著一樣。這些中國男人都太累了。

我吃了卡蘿琳做的上海菜,我看到了布蘭達給我看到的關于人生的真相,我的小孩得到了小米親手做的尿布蛋糕。小米還有一個星期畢業(yè),小米還沒有做完她的畢業(yè)論文,可是小米做完了給我的禮物。她沒有說她做了三個晚上,她只是說第一天的絲帶不夠,第二天要去買更多的,她抱歉地說她只是第一次,她沒有足夠的經驗。

可是我只給她們看我差勁的家庭婦女的這一半,另外一半,我長久不用,自己都快要忘掉了。

她們一定是要非常地愛我才能忍受我。

她們一定是覺得,我是一個沒有心的人,如果她們分給我一點點心我就會好起來,我會不會好起來?

我到香港以后,香港的她們也很愛我。她們都是好人,但是香港的大陸人太多了。

有一些是優(yōu)才專才群的,他們說一個大陸碩士就可以優(yōu)才專才,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即使他們說一個大陸學士就可以優(yōu)才或者專才,我也相信那是真的。

有一些是投資移民香港群的,我想他們有錢,有很多錢。

有一些是嫁香港老公群的,我想她們可能幸福,也可能不幸福,因為香港男人也是男人,嫁給誰都可能幸福,也可能不幸福。

有一些是在香港上學,然后留在香港工作的,他們有很多時間來掙香港身份證,包括大學的那幾年。當然也不是每一個人都需要香港身份證。

這些群互相交集,又互相獨立。

只要你愿意,你還可以分得更細更清楚,可是我分不清楚了。我在香港的第四年還在網上查會展中心在哪里。

我只知道新移民不再是綜援,天水圍,老夫少妻,公屋和人間悲劇。新移民更多很有錢,有錢人有的趾高氣揚,有的溫文爾雅,這個道理全世界都是一樣。

我只知道香港人不再友善了,也許他們也沒有真的友善過。

五、香港公園

我離開以后,人們遺忘我,我的MSN只剩下三個人,她是其中之一。有一年春天她說她也許結婚,我給了她祝賀,第二天她說不結了。她的失去特別突然,我給她寄了水蓮香水,可是香水不是男朋友,她那三天一定過得艱難。夏天我從香港打電話給她,我說我現在很空,如果你需要我去中環(huán)問那個男人為什么。她說不要了,她說忘了吧,她說我忘了你也應該忘掉。然后她說你和比爾一起吃飯沒有,我說我為什么要和比爾一起吃飯。她說也是,比爾那樣的男人只是用來觀賞的。

后來我在香港公園看到比爾,我以為我會看走眼,我托著我的下巴把比爾從頭到腳看了一分鐘,這一分鐘里,他吃了柚子沙拉里的柚子。

這個人溫柔又有禮貌,可是一點溫度都沒有。

沒有一個男神是從一開始就是男神的。他起初也會驚訝,直到習慣到厭惡。如果光環(huán)閃亮又強硬,最好欣然接受。

人人都愛他。即使這些女人加起來再乘以三,他也顧得過來,他給她們一人一份,沒有人多也沒有人少,溫柔的錯覺鋪陳開來,仍然巨大。

幸好只有一分鐘,那一分鐘也足夠令我膽顫心驚。

如果不是想起了安卓,我知道我又在這里提安卓會令你們不快,可是安卓多少令人心痛,安卓那樣的男人應該一世清白,安卓那樣的男人應該被所有的女人愛但不讓她們毀壞他的生活。如果安卓和比爾一樣,愛一切女人,禮貌地對待她們,又真正厭惡她們,我只希望現在我對面富有又英俊的男人應該是我們的安卓,而不是比安。

可是我又覺得他熟悉,我是不是說過他們的襯衫還有卡片。亨利也是那樣,可是亨利永遠是露比的丈夫,亨利永遠不能和熟悉沾上邊。襯衫和卡片就好像推銷員每人都有的黑色箱子,圍繞著香港公園上班的男人們,每一個都有襯衫和卡片,你只能夠從他們的頭頂分辨他們的年紀。

可是如果他們只說古漢語或者英語,如果他們都是金牛星座卻愛古董,如果他們二十歲之前已經讀完他們這一輩子所有的中文書和英文書,如果他們蒼白又纖瘦,熱面湯都不能讓他們掉色,他們就是一模一樣的人。

更冷淡的金牛星座。

讓我嫉妒得發(fā)狂,我已經很多年不知道嫉妒是怎么回事了。我的手一直在發(fā)抖,我控制不住地想去掐比爾的脖子。我只是不能相信比爾為什么不去愛男人,就像我曾經懷疑他也愛男人。有一個夜晚,我找不到他,我給他所有的朋友打電話,找不到他,我甚至讓大山從床上爬起來,去敲他的窗,三更半夜,大山站在窗外等,一直等到他和大山過往的情敵大明走過來,他和大明去看了一場午夜場,兩個男人,一起看電影,還有爆米花。

可是他也只是我的陌生人。就好像我有一天約維維安吃飯,那一天他也許約了他的大山或者大明,我去那間餐館,我愛那里的洋蔥圈,他愛那里柔軟的米皮春卷。我和維維安面對面坐著,我看到一個男人從她的背面走過來,我側過頭看著走近的他,覺得熟悉,可是我想不出來為什么。維維安按照我的眼神回頭,維維安說不是他嗎?我說是吧?維維安放下了她的刀叉,維維安說你啊你啊。他走近來,他在維維安的旁邊停住,他似乎吃驚,他說你也在這里啊。

我們不是亨利和露比那種,他們捆綁在一起,他們出現的時候一定是亨利和亨利的太太,或者露比和露比的丈夫。他或者她做什么去哪里都在早晨告訴對方,他們每天中午通電話,露比會在電話里笑,因為亨利每天上班途中都發(fā)生好笑的事情,他把好笑的話放放好一直放到中午的電話時間,那一天最好的笑話和午間唯一的這個電話只屬于露比。亨利沒有時間,亨利就特別珍惜時間,露比是唯一可以占用他時間的女人,他和露比分享他的時間。

我們不是那種,我和他,即使我們同時出現,我是我的朋友們的我,他是他的朋友們的他,我們也沒有共同的朋友,我們的朋友們都必須為了與我們的友誼而去容忍另一些我們的朋友們,他們都是完全不同的人們。就像我和他從來只是兩個靠在一起的圓圈,我們沒有重疊的部分,我們靠得最近也只有那一點。這樣的話我們有各自的世界,卻不分享各自的幸福。沒有人可以占用他的時間,他最愛我的時候給了我一些他的時間,他只是給,他不是要我和他分享。大山說你要去占用他的時間,你一定要占用他的時間,你就占有了他。大山說這些話的時候小水嫌棄地望著他,小水說你這個白癡,可是小水又深深地愛著這個白癡。是的是的,吸引他并且讓他迷戀只需要一瞬間,可是維持這樣的迷戀卻要一輩子,誰都沒有這么多的時間。

你也不能真的愛他,即使你真的愛上他了,你要硬生生把你的愛收回來。既然你知道收的時候痛苦,起初你就不能放出去。你要保持你內心的冰涼,然后再說我愛你,你要把我愛你說得跟真的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然后你再把那句我愛你收回來的時候,就會非常地容易。

他這樣的男人,他們也是這么說的,用來觀賞。

是這樣的,如果我已經有了一個男神,我為什么還要一個男神。

比爾說一起吃飯吧,我們有兩個小時??墒呛髞矶喑隽艘粋€小時加一分鐘,我不知道那多出來的是他的溫柔還是他的禮貌。我們在香港公園的對面,太古的上面分手,我們的周圍都是人,自動扶手梯他站在我下面的一層,這樣我可以平視他的眼睛。我說比爾你為什么不去愛男人,比爾說因為我不愛男人。比爾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完全沒有溫度,就像他的眼睛。一分鐘以后,他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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