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江,陜西延川人,生于1991年,在《紅豆》《南方文學(xué)》《廈門文學(xué)》等雜志發(fā)表有小說若干。
我是在新學(xué)校遇到桃兒的,她很清秀,眼睫毛長長的,大多數(shù)時候穿的都是蛋黃色衣服??吹剿哪且粍x那,我就告誡自己,不能和這個女人走得太近。她這樣傾城的女子后面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排隊等著,我算哪根蔥?
這樣想的時候?qū)W生已經(jīng)排好隊由值周老師和保衛(wèi)科隊員送過馬路了,我在辦公室門口看著學(xué)生走遠后眼睛里無比濕潤。
我和這些學(xué)生一樣大的時候沒考上初中,因為我們那個既貧窮又落后的村子是最近幾年才普及了九年義務(wù)教育的。那一年,我把放雜物的紅木箱子捎給趕驢車去鎮(zhèn)上賣菜的二叔,自己把被褥捆在二八自行車后面,然后一甩腿壓在坐子上。
剛開始在鄉(xiāng)鎮(zhèn)公路上騎車子很輕松,路邊的樹木和莊稼忽扇一下就繞過去了??墒?,過了一條細長的河流,眼前的路即刻變成了凹凸不平的土路了。我從車子上跳下來,一直把它連同被褥推回村子。
爸,我沒考上。這時候,我爸爸正趕著一群羊從坡洼里上來了。我爸爸沒理我,一直把羊趕進羊圈,把柵欄鎖上后才對我說:你二舅現(xiàn)在一天掙四五十哩,你也和他學(xué)匠人去,過幾年看哪里有合適的女子就把婚一結(jié),我這一輩子的大事就算完了。
嗯,我答應(yīng)了一聲,而后來到鹼畔上的大柳樹底下。我爸爸回窯洞里面吃飯去了,我才把很早就想流出來的眼淚徹底地放了出來。這些年,我爸爸攔羊、種地,受盡了風(fēng)吹日曬,積攢下的錢全部花在我身上了,可是,我卻沒考上初中。
我的眼淚快流不出來的時候我爸爸站在我后面了,他用一貫的沉重語氣說:到了工地上聽你二舅的話、把眼放活點。我還期待著他再多說幾句,可是我很快便明白,自己的父親不是沒話說,而是有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來。
在工地上一干就是一個月,我手上已經(jīng)全部是死皮了。剛開始的時候大腿疼、肩膀困,可是一個月下來就沒感覺了。那天下了一上午雨,我們沒有上工,一直睡到下午雨停,我穿了一雙從家里拿來的新布鞋、梳了一個偏縫兒,稀里糊涂的就來到了街上。
那么一個女子,踏兩只木拖鞋、穿一套淡綠色裙子,頭發(fā)油亮油亮的。我快速走了幾步,鬼使神差地問人家:女子,你家是哪里的?那女子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感覺自己臉上好像被油炸了,滾燙滾燙的。
你有病?。∧桥訍汉莺莸卣f道。
女子,我就是想和你拉一陣兒話。我攆在人家屁股后面說。
那女子快速走了幾步,我看見人家快走遠了,跑上去說:女子,拉給陣兒話么!
呸,那女子給地上吐了一口。
十月過后,冷的開不了工了,我又回到村子,那一晚上,我爸爸給我說:山背后王明亮家的女子十六了,有親戚給你說哩。
第二天,我們匆匆忙忙的吃過早飯,拿上煙酒去人家家里訂親去了。可是,進了門我才看到那女子:臉黑溜溜的,長一口黃牙。那中午,我偷偷地翻過山頂,跑回了村里。
再來到工地上已經(jīng)是第二年春天了,漫山遍野都是白色桃花,河道里的柳樹也發(fā)出了黃綠色的芽兒。我站在工地上,遠望著公園里成雙成對的青年男女,不由得心生失落。都是人么!為什么人家穿著鮮艷、生活閑適,而我灰頭土臉的呆在工地上?吃中午飯的時候我吃了一個饃饃,把半碗稀水燴菜倒入泔水桶。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吃不進去,我二舅問我是不是病了?我說是哩。
那一下午,我又沒去工地,學(xué)城市人那樣:把最前面的頭發(fā)染成了棕色,買了一條牛仔褲,在街上轉(zhuǎn)悠??焱砩蠒r,暖風(fēng)吹了過來,非常舒服。這時,我又看見那個穿綠衣服的女子了,她還是那么纖弱,胳膊上挎一個乳白色小包。我的心顫抖個不停,又鼓起勇氣走過去,女子,你家是哪里的?這次我沒有臉紅,站在前面擋住了她的路。滾,你想干什么?她喊道。女子,我想和你拉話。神經(jīng)病,她脫口而出。隨她咋說,我就是不走。那女子把身體一扭就走遠了。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一股酸楚感在胸口彌散。
睡在床上,我很想蒙住頭哭一鼻子。因為,我的心也被那個女子帶走了。去你媽的,我罵了這么一句,狗日的女子,老子咋了?
過了兩個月,這兩個月內(nèi)我沒有再去工地,我也說不清楚為什么,反正就是不想去。我爸爸捎話讓我回去,我急急忙忙的便回去了。原來,我爸爸把羊賣了,說林業(yè)局的人不讓攔。攔了多少年的羊,滿共才賣一萬塊錢。我爸爸說:趁現(xiàn)在有這幾個錢,把你的婆姨引過來。誰家女子?我問。后溝劉狗家的??床簧?,我回答道。那你能看上誰哩?就咱這家底,有個人來就不錯了,你還指望問個金枝玉葉?我爸爸指著我的鼻梁骨說。
劉狗家女子和我是同學(xué)哩,頭發(fā)常亂七八糟的。受苦人么?誰不是這個樣子?我爸爸急躁地說。反正我就是看不上。我固執(zhí)地說道。哎呀我的嫩老子哩!你現(xiàn)在不問,過幾年這個錢花完我拿甚給你問哩?
我沒再說話,在家里睡了一晚上。
我睡得正香,我媽烙了幾張餅子、炒了一碗雞蛋放在我跟前。我穿起衣服,把雞蛋給我爸爸碗里倒了一些。
我爸爸看了我一眼說:你確定不問?(不問:不娶。)
不問。我沒好意思看我爸爸的臉。他老人家一輩子的心愿就是給我問婆姨,可我現(xiàn)在卻如不了他的愿。
唉!我爸爸嘆氣著。
走的時候,我媽又拿出來一雙新麻繩做的布鞋,對我說:好娃娃哩!咱們是受苦人??!
嗯!我知道我媽和我爸爸的意思一樣,受苦人只能和受苦人在一起。
走到村口,我又回頭看了一眼我家,我爸爸和我媽還在腦畔上站著看我。我的眼睛一酸,眼淚就流出來了。我媽那句話還在我耳邊回旋著,好娃娃哩,咱們是受苦人??!
我擦干眼睛,想起了老電視劇回首黃土地的一句歌詞:還有……還有撂不下的受苦人……
回了一次家,我就開始失眠了。每個深夜,我都胡思亂想。我覺得我的世界就是工地上的磚瓦和安全帽。咋辦呢?我質(zhì)問著自己。去他媽的,補習(xí)吧!我就不信考不上個初中。
上工的時候我躺著不起,二舅又問我是不是病了。我說是哩。二舅給了我二十塊錢讓我買藥。我拿著錢著急慌忙地跑進香菇面館。
坐在桌子上,面咋都上不來。我就對自己說:絕對不能浪費、絕對不能,湯也要喝得干干凈凈。
我又看見了那個綠衣服女子,她在隔壁的桌子上坐著,跟前放一瓶子芬達。旁邊坐一個打著耳洞的男生。那女子喝了一口飲料,男子趁機在她腰間摟了一下。
我走過去,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說:平時不是很正經(jīng)嗎?
男子伸手抓住我的胸口,女子指著我的腦袋說:就是他,騷擾我?guī)状瘟恕?/p>
就你,是吧?男子問了這么一句,沒等我回答,便用膝蓋在我肚子上頂了幾頂。完后,在我臉上拍了拍,說:滾吧!
我沒敢吃面就跑出面館,一直到家。
那天,我又騎上破舊的二八自行車來到當年的小學(xué)上了六年級,這一年我已經(jīng)十八歲了。
二十二歲的時候我上了市內(nèi)的師范學(xué)院。
本來憑我的成績,考個重點高中是沒有問題的,可是我的年齡實在大了,所以沒敢上高中。
師范學(xué)院在城南端,一進大門,能看見兩層舊式平房。平房中間開一個洞,順洞進來,是紅磚鋪就的校園小路,幾棵濃密的柏樹把小路掩映的嚴嚴實實。
我穿著媽媽手工做的布鞋,挎著媽媽手工做的書包,在校園四周轉(zhuǎn)了一圈,而后上了一層石頭臺階,順花壇走進公寓樓。
新學(xué)期的第一晚上我睡得很香。
上第一節(jié)課前開了一次班會,我們的導(dǎo)員是個英武的大個子男人。初秋的天還很熱,他穿一件墨綠色半袖在講臺上站著。
大家做個自我介紹吧!誰先來?
沒等眾人說話,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女生舉手說道:我來吧!
她大大方方的走上講臺,說:大家好,我叫墨水。就在我們異常驚訝的時候她又說:這是我的筆名,我呢?自命詩人。
好,教導(dǎo)員率先鼓掌說。
輪到我的時候,我只能表演一下自己的名字,因為我沒啥特長,只是平時把自己的名字得的還能看過去。
大家好,我叫,說著我便轉(zhuǎn)過身,在黑板上寫下三個瀟灑的大字:王二娃。
吃飯了嗎?帥哥?我通過花壇往教室走時聽到這么一句話。我回過頭,原來是墨水,她拿兩根油條。哦,吃過了。我心里有絲溫暖流過,我看到她特別開心。我們倆相跟著走進教室,選了中間的座位坐下。
這是我寫的詩,你如果不嫌棄的話讀一讀。
她給我遞過來一張紙條。
我接過來看了看,覺得寫的還挺有味道。
我在操場上躺了許久,看著被樹林包裹的荒山野嶺,心想:這地要是放在我們農(nóng)村,不知道能打多少糧食呢。操場夾在教學(xué)樓和家屬樓中間,很像我們老家里夾在大山中間的壩地。
嗨,你也在??!又是墨水,她斜挎著背包,大大咧咧地走著。
來了,我莫名其妙地說了這么一句。
她像男生一樣把書包扔掉,舒展開身體躺在我旁邊。
和女生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還是我生平第一次,因此,既歡心又緊張。
你們農(nóng)村應(yīng)該很有詩意吧!她問道。
?。∥疫€真不知道詩意是個什么。搪塞道:有、是有一些。
你會唱信天游嗎?她接著問。
不會。
呵呵呵,她笑道,你真是把農(nóng)村的資源都浪費了,那么美麗的山河養(yǎng)育著你,你居然不會唱信天游。
我們村里的人都不會唱??!
喔,是這樣呵!我的回答好像很出乎她的意料。她轉(zhuǎn)過身,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為,農(nóng)村人真如書上寫的那樣,聊天的過程都唱著信天游呢!她的語氣有些失望。
突然,一陣清涼的風(fēng)吹了過來,她吟誦道:金色的黃葉落滿眉宇間,我已不再是青春少年……她的語調(diào)很低沉,聽得我心里也格外惆悵。
中秋節(jié)時,其他同學(xué)有的回了家,有的去了城市周圍的親戚家,我哪里也沒有去,獨自在校園里轉(zhuǎn)悠。自打來到這里,我一直很高興,雖說偶爾也懷念村里那些人,但是那樣的感覺一閃就過去了。
一個熟悉的身影穿過舊式平房中間的那個洞口徑直走進校園。又是她,墨水。
你怎么也不回家?。∥液退f話的感覺已經(jīng)很自然了。
回了啊!家里太無聊又來了。
最近寫詩了沒?
寫了??!每天都寫,說著,她從包里拿出來一個本子讓我看。
這些詩都挺憂傷的,讀完我對她說。
你的感覺是對的,她把兩只手抱在中間。
為什么這么憂傷啊!你家那么有錢?
嗨,這和錢扯不上關(guān)系,主要是情緒的問題。我表面上傻傻的、樂樂的,可是心里時常覺得苦澀。她說。
我要是你就不苦澀。
你又要拿錢說事是吧?你咋那么俗呢?她說著說著又咯咯咯咯地笑了,在我肩膀上打了一拳頭。
我捏住她的手,拽著她在樹底下轉(zhuǎn)圈,她的笑聲越發(fā)大了。
這年冬天,我回家的時候墨水也要去。用她的話說就是采風(fēng),我也不知道采風(fēng)是干啥,反正她要去就去唄。
我們坐班車一直到鎮(zhèn)上,我又從我二舅家借了輛自行車一直把墨水載回村子。
我們村口有一口大壩,冬天,里面的冰很光滑。我把冰車放在壩里,讓墨水坐上去滑。她擺了擺手說:不敢。我明白她的意思,是怕陷在里面。
我滑著冰車磁溜磁溜地跑,她好像也愛了,哆哆嗦嗦得走上冰灘。我把冰錐給了她,她也學(xué)我的樣子滑??墒撬氖稚蠜]力氣,一滑冰車就跑偏。我找了根繩子綰在冰車前面,她坐在后面,我拽住繩子跑。
跑了一圈,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壩梁上站了很多人,全是我們村里的,我知道他們再想啥,我也很樂意他們這樣想。
墨水又要爬山,還要爬最高的那座。
順我家的腦畔山上去,一條逶迤的小路躺在山脊上。我們爬上山峁,離頂峰還有很遠??粗瓪獾臉幼樱液苄奶?,讓她別上去了,她硬說不累。我只能帶她繼續(xù)前行。山路是村里人攔羊時在山腰中間踩出來的,從山溝至山頂盤旋了好幾圈。上了頂峰,寒風(fēng)一撥兒挨一撥兒地往過刮,風(fēng)從臉上掃過去,好像柳條再抽打。我把山羊皮襖披給了她,她指著我們眼前的蒼茫大山,朗誦道:踏遍清山人未老,風(fēng)景這邊獨好。
幾年內(nèi),我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和墨水一起度過的。她從來沒有問過我是否有女朋友,我也從來沒問過她的這些事。畢業(yè)那晚上,我們倆在操場上整整躺了一夜。她告訴我她要去周游世界,過一輩子天涯旅客的生活。我心里無限空洞,我多么想把她領(lǐng)回村子,可是,自打上次在面館因為那個女子挨打后我心里就有了烙印:自己這一輩子再也不能打城市女孩兒的主意了。自己算什么?。空乙粋€沒文化又沒見識的粗丑女子或許是命中注定的。于是,我強顏歡笑道:好??!既然行走世界是你想要的生活,那就去吧!你呢?還回老家嗎?她問我。不回,我費勁心思出來上學(xué),就是為了走出那個落后而閉塞的村子。我的回答很肯定。哦,挺好。我們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著就好。她說。
畢業(yè)后,她真的如之前說的那樣去了外國。我在城郊找了所民辦小學(xué)當了臨時老師。從此,我和墨水的事就算徹底的告一段落了。
再說鳥兒吧!她和我一個辦公室。文文弱弱的一個女生,也是剛畢業(yè)。
王老師,你好?。≌n上完了,我在辦公室坐著。鳥兒進來后很友好的對我說。
嗯,好。我不好意思的回了一句。因為鳥兒很靈美,我看到她就害羞。
你好?。▲B兒。劉剛回來了,這個戴著黑框眼鏡、燙著卷發(fā)的帥哥老師說道。
嗯,好。鳥兒輕柔地回了一句。
我悄悄地推開門,溜出了辦公室。因為鳥兒和劉剛說話的時候我心里酸酸的,覺得鳥兒是刻意冷落我。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怕鳥兒和劉剛開過火的玩笑,那樣我心里就更難受了。
我回到辦公室后,隔壁的老師也來我們辦公室聊天來了。我和那幾個老師說話,偶爾偷偷地看一眼鳥兒。其實,我心里想和鳥兒說話,但是,又怕她的態(tài)度不熱情或者我和她說話時她又和別人說話,那樣,我心里就很不舒服。
我要去另外一所小學(xué)教書了,雖說那里有晚自習(xí)、也是全封閉式的,工作量要大一些,但是,對于我來說能多掙一點兒是一點兒。走的那早上,我是很想多和鳥兒聊聊的,但是,想想又作罷了。想到了以后很難再見到鳥兒,心里便是一陣又一陣的難受。
我拿著東西從校園往外面走,鳥兒也從飯?zhí)媚抢镞^來了。我本來打算緊走幾步,不和她打照面了。因為我害怕和她把話說的太多了太依戀,也害怕太主動讓人家窺測到我的心思。我就是這樣一個慫人,不敢直面自己喜歡的人。
王老師,這就走啊!鳥兒快步走到我跟前說。
嗯,我答應(yīng)了一聲后又傻傻的笑了一下。她看著我,好像找不到合適的話,或許是期待我說句什么。但是,我就那么站著。
哦,那多保重吧!以后的路還很長。她又擠出來這么一句。
嗯,你也保重。我說啥都離不開嗯,或許是太緊張了吧!
我轉(zhuǎn)身繼續(xù)往門口走,快走完校園時鳥兒又喊道:王老師,自己好好的?。?/p>
嗯,你也好好的。說完這句話我的眼靜就濕潤了,我真不像個男子漢,哭鼻流水的。
再回到老家的時候,又是一個冬天了,在這里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寂寞、與村里人的隔閡。我不想再和他們賭博、開玩笑。我爬到那座最高的山上,我真希望墨水或者鳥兒、桃兒能與我在一起,可是,兩年了,墨水出國出的杳無音訊,鳥兒呢?好多次的,我去了她們學(xué)校,我清楚的知道,只要一腳跨進大門,徑直走向教學(xué)樓第二層左邊那個辦公室就能看到她,可是,我就是猶豫著、自卑著,在大門口徘徊了好多次都沒有進去。
河對面的大叔家殺了一頭豬,爸讓我提著塑料袋去割肉。我過了村里那條淺淺的河流、繞菜園子上面的水波式小路進了院子。院子里人很多,豬已經(jīng)殺死了,肥胖肥胖的兩扇大肉在棗樹上掛著??吹竭@么多熟悉的面孔,我不知道和誰打招呼,就選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去。
飯熟了,是干豆角燴肉,外加一些粉條和洋芋片,我媽又燜了一鍋子米飯。吃飯中間,我爸爸從洋芋窖里找出來幾根紅蔥。
不小了,我爸爸把蔥剝開,放在案子上往碎切,邊切邊說。
嗯,我知道他的意思。
不要嘴上嗯,就咱后溝的女子娃娃,能看對就訂。他說。
嗯,我放下碗,去外面站了會兒。一抬頭,又看到了墨水朗誦踏遍青山人未老、風(fēng)景這邊獨好時的那座山了。
想起墨水,我心里很難受,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哎!日他娘的,現(xiàn)實就是這么殘酷。我親愛的墨水,你在外國多保重吧!
那一晚上,我又失眠了。我再想,等待我的將是怎樣一個女子。不管長短,我是決定了訂婚,墨水,鳥兒出生的時候就注定了不屬于我。
我結(jié)婚了,是我們后村的一個女子。她胖嘟嘟的,皮膚被日頭曬的發(fā)光。結(jié)婚那天,估計最不高興的那個人就是我。
和新媳婦呆了一段時間,我又要去教書了。走的那日,我不知道怎樣給她說。到是我媽說我:你咋能一個人走呢?把段麗麗也領(lǐng)上。忘了告訴大家,我的新媳婦叫段麗麗。
領(lǐng)她干啥呀?讓她在家里和你一塊兒種地就行了。我搪塞我媽。
滾,兩口子在一起過日子,咋能分開住呢!
我拗不過家人,只能領(lǐng)著她。走的那日,我媽把我們結(jié)婚時的新被子塞入尼龍袋子。我爸爸趕了驢車,把被褥放入車廂。我媳婦在被褥上坐著,我爸爸趕著驢在車桿上坐著。我不想坐驢車,就跟在驢后面走。段麗麗背對驢坐著,一直把眼睛盯在我身上,我一直低著頭,不想看到她。
到了鎮(zhèn)上,我爸爸趕著驢車回去了,我領(lǐng)著段麗麗去了市內(nèi)。
又是一個陽春三月,山上的桃花開的紫白紫白的。放學(xué)后,我獨自去了學(xué)校后面的那座山,段麗麗一個人在家。
我在桃樹下面躺了會兒,看到不遠處的一個女孩兒胸前挎著相機。我想,又不知道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和男朋友來山上放野了。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春日的鮮活氣韻。
是你??!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就睜開了眼睛。眼前一亮的人居然是鳥兒。
那一下午,鳥兒就在我隔壁坐著。她問我:你現(xiàn)在還是一個人租房嗎?
兩人,我答道。
哦,兩人??!是同事嗎?
嘿,別扯了。是我們村里的一個姑娘。
??!鳥兒驚愕了一聲。
發(fā)生什么事了嗎?我疑惑地問她。
咳,說什么好呢!
夜幕快降臨了,我們順著山間的逶迤小路走了下來。鳥兒說:你呀你呀!怎么就結(jié)婚了呢!
不得已??!就我這樣,誰能看得上呢?
鳥兒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身上有一股自然的詩意,我一直仰慕著??赡惆。“?!太拿自己不當回事了。
我看著她,萬千愁緒壓在心間,真的想揍自己一頓。
周末,我騎了車子去往野外。又看到了詩人墨水。她已經(jīng)回國了,她較之以往,更像個詩人了。
她拍打著我的肩膀說:哥們兒,有沒有喜歡我?。?/p>
哪里?。∥也缓靡馑嫉目戳丝此?。
你就裝吧!明明喜歡我卻裝得若無其事。我說得對嗎?說著,她又神經(jīng)質(zhì)地發(fā)出一笑。
沒有,沒有。我依然不承認自己真實的內(nèi)心。
不跟你開玩笑,到底有沒有喜歡?她突然嚴肅了。
我也嚴肅了,說:喜歡能怎么樣??!
呵,我們現(xiàn)在都不小了吧!她試探著說。
不小了,哦,不對。是我不小了,你還小。
她打了我一拳,你啊!血液里流淌著一股子詩意,我就是喜歡這樣的感覺。
嗯,謝謝你。我的眼睛突然紅了。
現(xiàn)在的男生?。『芏喽际禽p浮的,可你不一樣。懂嗎?
我結(jié)婚了。
??!這么快?她不可思議地說。
她呆愣在原地,眼睛瓷瓷地看了我許久。我也看著她,說:我不敢喜歡你,就算你能看得起我,你的家人能嗎?
墨水又傻傻地笑了一笑說:啊!天空天空,你怎么是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