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雨
宮頸癌是女性最常見的惡性腫瘤之一,發(fā)病率居全球女性腫瘤第二位。
2016年,中國首個用于預防宮頸癌的HPV疫苗獲批,預計2017年正式上市。
近日,筆者獨家采訪了疫苗發(fā)明者之一周健博士的遺孀孫小依,她說:“我活著唯一的事,就是完成愛人的遺愿,然后在天堂相見,告訴他我有多想他?!?/p>
你喜歡的那個人,剛好也喜歡你
1977年恢復高考,20歲的浙江小伙周健積極備戰(zhàn),最終考入溫州醫(yī)學院醫(yī)學系。
在學校,周健總捧著錄音機學英語。這引起了同學孫小依的注意。長久關注下,她發(fā)現(xiàn)周健和別的男生不同,他不善言語,卻風度翩翩,是理想的愛人類型。那時,流露出喜歡誰,是特別難為情的,孫小依只能把情愫隱藏于心。
大二上學期,學校組織活動,需乘船過河?;顫姷膶O小依直接跳上船,失去重心的小船搖搖晃晃,她慌得舞著兩只手“啊啊”大叫。突然,一只大手將她抓牢。坐穩(wěn)后,她發(fā)現(xiàn)那只手沒有松開,便為難地看著搭救她的周健。周健羞紅了臉,忙松開手,“對不起?!睂O小依低頭笑了。
沒過幾天,好友把孫小依拉到一個角落,遞過紙條。周健寫著:“我想和你交朋友,保證不會影響你學習……”樸實無華的告白,像春天里的花,香到了孫小依心里。你喜歡的那個人,剛好也喜歡你,幸福莫過于此。只是,怕學校發(fā)現(xiàn),他們只能在校外小河邊秘密約會。
然而,3年地下戀情,終于在畢業(yè)實習那年曝光。孫小依擔心自己的工作分配要受影響。她猜測,自己很可能被分到同學們戲謔的“新(新疆)西(西藏)蘭(蘭州)”。周健卻已收到浙江醫(yī)科大學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成為病理系徐英含教授的弟子??赡軓拇颂旄饕环?,孫小依猶豫了,主動提出分手。
周健急了,“我盡量在兩年內(nèi)拿到學位,不管你在哪,條件多苦,我一定回到你身邊。如果你不愿等,我就和你一起走,書不讀了?!蹦闹?,他們害怕的事沒發(fā)生。1982年9月,孫小依去了浙江省人民醫(yī)院,做了眼科醫(yī)生。
女友就在身邊,周健安下心,全力泡在實驗室。兩人將戀愛場地搬到了實驗室。孫小依會幫男友洗實驗器皿,也會在他指導下配溶液,學做細胞培養(yǎng)等簡單活兒。
1984年10月,兩人辦了婚禮。當天,新娘獨自招呼客人,親友都問:“新郎去哪了?”孫小依笑了,“他肯定又去‘喂細胞了,別急,自會出現(xiàn)?!惫?,周健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周健又去實驗室照顧細胞寶貝,很晚才回家。他過意不去,“小依,沒時間帶你去度蜜月了。”“我不在乎這一個月,我在乎的是一輩子?!?/p>
跟著你的腳步,我就不害怕
1986年夏天,兒子出生了。妻子還沒出月子,周健又趕往河南醫(yī)科大學,撰寫博士論文。
這年初冬,孫小依抱著兒子,踏上開往鄭州的火車。到站后,望著瘦得不成樣子的丈夫,她眼淚吧嗒直掉,“你病了嗎?”周健拭去妻子的淚水,笑呵呵地說:“沒事,寫論文熬的?!?/p>
第二年7月,周健拿到博士學位。畢業(yè)后,他幸運地被選進北京醫(yī)科大學的博士后流動站。同時,孫小依被借調(diào)到北醫(yī)三院工作。
周健為能在中國一流的實驗室,繼續(xù)從事HPV研究而激動。為加速試驗進程,省去向醫(yī)院訂貨的過程,周健動手制備了許多溶液、試劑。他常常睡在實驗室,關注實驗進程。
一年后,周健得知英國帝國癌癥研究中心(ICRF)克勞福德博士的HPV研究處于世界領先地位。他立即遞交了申請,要做克勞福德博士的研究員,和他共事、學習。
正巧,北京病毒所的白教授在ICRF做訪問學者,克勞福德托他回國后打聽周健的情況。白教授認真調(diào)查,覺得周健是個難得的人才。很快,周健成了克勞福德的第一個中國籍研究員。
英國實驗室注重對外交流,研究人員常會參加國際學術會議。面對諸多世界頂尖級人物,周健總自豪地介紹:“我是中國培養(yǎng)的土博士。”實驗室資金多,設備好,周健樂此不疲地實驗著一個個新奇想法。構想太多,實在忙不過來,他希望孫小依來幫忙。
1989年,克勞福德給了孫小依一個職位。孫小依如愿來到丈夫身邊,成為他的助手,一做就是8年。他們性格互補。周健很有創(chuàng)造性,主意多。而孫小依有條理,手巧,做細胞培養(yǎng)從未污染過。
生活和諧的夫妻倆,在實驗室里也配合默契。周健朝哪里望一眼,孫小依立馬就會意,知道他需要什么。同事們都說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跟著丈夫的腳步往前走,孫小依一點也不害怕。
一天晚上臨睡前,周健欲言又止,不似先前作風。孫小依好奇,“怎么了?”“從明天開始,你能不能每次做完試驗后,把器材清洗干凈,幫我收好?”器材都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扔了,孫小依不知他是什么想法。“我想把它們運到國內(nèi)。都是先進器材,國內(nèi)幾乎沒有,丟了可惜。”“那我們不成了收破爛的?再說克勞福德同意嗎?”孫小依有些反對。
周健第二天就去詢問克勞福德。對方不僅大力支持,還一再夸贊他節(jié)省。于是,孫小依每天又多了項工作。器材聚集到一定的量,夫妻倆自掏腰包,將它們用一個集裝箱運到國內(nèi)。這對當時的中國來說,無異于一筆巨大財富。
疫苗獲批中國上市,18年遺愛紀念你
一切都很順利時,周健的研究又遇到阻礙。HPV是很小的病毒,一旦寄存到宿主細胞后,就會將自己的基因與宿主的融合。因此,無法在體外看到完整的病毒顆粒。科學家們嘗試過許多方法,希望在體外培養(yǎng)病毒,從未成功。周健和孫小依也一直想方設法,都未能如愿。
為了更好地做研究,1990年,周健攜全家來到澳大利亞昆士蘭大學。這年年底的一天晚上,散步時,周健告訴妻子:“現(xiàn)有的L1、L2(HPV晚期蛋白,病毒殼膜的主要構成成分)很好,純化也不錯。不如把它們放進試管,加上一定條件,看看有沒有結(jié)果?”“如果這么簡單,幾百年來別人早辦到了?!睂O小依權當玩笑。
哪知過了半個月,周健又提到那個試驗。在他催促下,孫小依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將兩個蛋白放進試管,加點這個,加點那個,像小朋友做游戲一樣。
大約兩周后,將合成好的東西拿到顯微鏡下觀察,兩人傻眼了,一個病毒顆粒體外合成了。世紀難題化解了,實驗室里回蕩著他們的尖叫聲。
他們用病毒做動物試驗,出現(xiàn)了免疫反應。周健將成果發(fā)表在《病毒學》期刊。1991年6月,昆士蘭大學為成果申請了專利,隨后,與投資公司、制藥公司聯(lián)系。獲得美國默克公司支持后,大規(guī)模試驗開始了。
1999年,疫苗進入全面臨床試驗時,意外發(fā)生了。當年的3月3日,周健回國訪問。3月8日晚,他給孫小依打電話,“我覺得好累,總想睡覺?!睂O小依叮囑他早點休息,草草掛了電話。誰知,這竟成了訣別。
3月9日下午,42歲的周健感染性休克,停止了心跳。孫小依蒙在鼓里,在好友安排下,10日一大早,帶著高齡的婆婆、年幼的兒子飛回中國。接機親友不敢告知實情,讓孫小依喝了摻了安定藥的水。一覺睡醒后,孫小依知道周健已不在,心如刀絞,聲聲呼喚著愛人的名字。
丈夫走后,孫小依整理著他的研究資料,常常泣不成聲。她知道,丈夫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完成HPV研究,造福人類。
2005年,基于周健他們的研究成果,美國默沙東公司研發(fā)出全球首個宮頸癌疫苗。
第二年8月28日,在澳大利亞的亞歷山大醫(yī)院,一對昆士蘭姐妹接種了世界第一支宮頸癌疫苗,孫小依見證了這一時刻。當天,昆士蘭州紀念周健的貢獻,以他的名義設立了一項高級基金,為獲獎者提供45萬澳元的經(jīng)費,以進行免疫和癌癥領域的研究。
周健去世后,每年,孫小依都為昆士蘭大學與溫州醫(yī)科大學的合作努力著。2015年,由周健團隊發(fā)明的宮頸癌疫苗獲歐洲“最受歡迎發(fā)明獎”,孫小依代周健領回了這個獎。2016年7月18日,宮頸癌疫苗終于獲準,在中國上市。得知消息,在澳大利亞布里斯本眼激光中心工作的孫小依,久久不能平靜,丈夫的遺愿終于實現(xiàn)了。
2017年元旦,孫小依收到周健姐姐的微信,一張多年前的合影——那時的她和周健都還年輕,在老家拍的。姐姐元旦回家,無意中在親戚家看到,很感動,便發(fā)給了孫小依。
輕輕撫摸著照片中的那個人,久遠的記憶一下子全回來了,孫小依趕緊收住傷心。她知道,在天堂的那個人希望她快樂,而她也會快樂生活,直至在天堂相見。(作者聲明:未經(jīng)作者同意,本文禁止轉(zhuǎn)載,上網(wǎng)。)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編輯 趙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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