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與柯老師交談,面色凝重。那是一個尋常周三的中午。
4月的晌午頗有些暑意。我剛從食堂吃完蓋澆面,脫下的外套搭在臂彎里,與付瀟等人并排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猛一抬頭看見老媽,頓時心中一驚,事情怕是不妙。
媽媽手里攥著一疊畫紙,那都是我以日常生活為基礎隨手畫的:關于食物的,關于教室和書籍的,還有老師的漫畫群像。
“平時悶在房間里,還以為在做功課……”她當著眾人數落我,“難怪成績一直不見好!”
柯老師連忙打圓場:“只是隨便涂鴉,畢竟還是孩子嘛?!?/p>
“隨便?那這是什么?”媽媽又從包里掏出一本雜志,翻到某一頁——我的名字赫然出現在插畫的作者欄上!
雜志是老媽在樓下郵箱里發(fā)現的,她對我不務正業(yè)的行為氣憤不已:“說多少遍要專心讀書,居然還去外頭瞎畫……”
我一時也搞不清狀況,思忖許久,才記起前因后果。
能為雜志配圖,是我根本不敢想象的,這件事還得從上個月省里的現場繪畫大賽說起。
賽后,埋頭收拾畫具的我被一個藝術生主動搭訕:“你是芥末嗎?終于見到本尊了?!?/p>
“你……認識我?”身為小透明的我,錯愕不已。
“我叫朱杰,學美術的。”男生自我介紹,主動幫我收拾顏料盤,“你的初賽作品在網上公示,那幅《少女和風箏》真棒!我佩服得不行,一直很想知道芥末大神長什么樣?!?/p>
我趕忙申辯:“我不是大神,我只是打醬油的?!?/p>
“大神謙虛個啥?”朱杰動作嫻熟地將顏料按冷暖色調排列整齊,“你畫電腦圖這么厲害,有沒有想過當個插畫師……我這種基本功都沒練好的,老師根本不允許上電腦?!?/p>
我簡直哭笑不得,初賽時是怕掃描稿失去韻味,才直接用軟件繪畫。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我,哪有專業(yè)選手那番講究?悶頭畫了半個月,倒也能湊合看了。
朱杰聽說我并非藝考生,驚訝不已。此時畫室要清場了,我倆一前一后離開場館。朱杰走著走著,停下說:“雖然我不該給自己找競爭對手,但本著藝術至上的原則,真心建議你專攻美術吧?!?/p>
我心底不由一陣騷動,頭腦卻還清醒。我已經高二了,放棄文化課,和朱杰這等接受專業(yè)訓練的藝術生競爭,去擠那座比高考更窄的獨木橋——且不論父母老師支持與否,連我自己都沒有信心。
“你在想啥,怎么走神了?”朱杰探頭詢問,我這才回過神。
哦,已經走回了選手下榻的酒店大廳,我竟渾然不覺。
藍姐在服務臺接應我,朱杰的老師也收拾好行李,就等他上車了。
朱杰與我分開前,從手中的速寫本上撕下一頁:“這是我剛才畫的,送給你?!?/p>
我定睛一瞅,竟是方才我走神的側臉,寥寥幾筆,卻把神韻勾畫出了。
“好厲害!”我驚嘆,不愧科班生。
“你喜歡就好?!彼诩埖谋趁鎸懥艘淮當底?,“這是我手機號和微信號,保持聯系!”
那日比賽結束,周五傍晚。藍姐把我送到車站,我摸出一枚硬幣,等了許久才坐上回家的公交車。我的心緒從未這樣亂,難道真像朱杰說的,我有繪畫的天賦?坦白說,我對媽媽希望我報考的大學和專業(yè)并不向往,我渴望尋找真正的興趣點與精神寄托。
“今天怎么回家晚了?”老媽從廚房出來,語氣略有不滿。我沒告訴她去參加繪畫比賽了,以她的脾氣,說不定會阻止我去比賽——“學習最重要,畫畫那叫不務正業(yè)?!?/p>
支吾幾聲便把自己關進房門,我想給餃子打個電話。
電話撥通了,餃子的聲音略顯疲憊,她剛從健身房鍛煉回來。問明情況后她笑了,說參加大賽原本是件好事,怎么反倒煩惱起來了。
“世上哪有什么獨木橋,你把心態(tài)擺好,處處都是陽關道?!憋溩油蝗晦D了話題,“既然你能用電腦繪圖,那我正好有篇文章要配插圖,你來試試吧?”
我全未料到餃子是認真的,更沒想到周末趕制的畫稿真被錄用,稀里糊涂竟成了朱杰口中的插畫師。更離奇的是,這消息是從追到學校教訓我的老媽那里得知的。
看著老媽生氣的模樣,我大氣不敢出。幸虧身邊的付瀟及時解圍:“阿姨,芥末可不是瞎鬧。她是學校畫畫最好的,校長都點名表揚過!”
“她這樣搞,哪還有心思學習?”老媽揮摔著那本雜志。
柯老師百般勸說,總算暫時壓住了老媽的火氣,將她勸送回去。整整一下午我都在神游,既為作品登上雜志而沾沾自喜,也為老媽的強硬態(tài)度而焦慮不安。
臨近放學,柯老師叫我到教室外。我以為他會批評我,誰知他卻只字不提中午的事,也不問我做插畫的來龍去脈。他把一本獲獎證書遞給我,上個月的省現場繪畫大賽,我獲得了二等獎。
我小心翼翼接過證書,鮮紅色,沉甸甸的。一直擔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媽媽堅決反對我畫畫??刹恢獮楹?,我的膽怯中竟夾雜竊喜,總是躲閃逃避也不是個辦法。是時候,與自己坦白了。
忽然意識到,我身上似乎發(fā)生了某種微妙的改變,而一切的背后推動者,似乎都是餃子。我以她為原型的畫作贏得了大賽的機會,又因為她在雜志上發(fā)表了插畫,她究竟會把我引向何處,等待我的,將會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