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賢中
那是2002年冬天的早晨,風(fēng)像刀子一樣劃過皮膚。
少年窩在被子里,母親的聲音從外屋傳來:“快起來,等會集上賣豆子的人多了,豆子就賣不出好價錢了?!?/p>
12歲的他極不情愿地爬起來,嘴里嘟囔著:“這么好的豆子,還怕賣不掉?”
少年推著一輛26自行車,后座上綁著80斤豆子,母親挑著30斤豆子跟在后面。
通往小鎮(zhèn)是一條結(jié)滿冰碴兒的15里長路,路面很滑,母親不時提醒:“小心點(diǎn),別摔跤?!?/p>
兩個小時后,母子倆終于到了集上。北頭滿是賣豆子和花生的村民。少年跑到其他村民那里看了看豆子,見那些豆子不大且有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雜色,于是更有信心了。自己的豆子顆粒飽滿,色澤鮮艷,看上去晶瑩剔透,不可能賣不掉的。
不知誰喊了聲:“販子來了!”
叼著煙的豆販子坐在副駕駛位上賊笑著,一出現(xiàn)即被村民包圍:“黃老板,您可算來了?!?/p>
黃老板把剩下的半截?zé)焷G在地上,換上了一副哭喪臉:“鄉(xiāng)親們,今年五谷豐登,你們的東西我要不了那么多啊。”
這句話猶如一顆炸彈,立刻在人群中炸開了鍋,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失望。少年仗著身材瘦小的優(yōu)勢擠到黃老板面前:“你去年跟大家保證過,有多少要多少,現(xiàn)在怎么可以不要了?”
“你是誰家的孩子?我看看你賣的什么?”心想,這毛頭小子也太輕狂、大膽了吧!
母親訕訕地迎上來:“黃老板,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別介意?!秉S老板不答,拿起一顆豆子放在嘴里咬了咬,然后吐了出來:“你這豆子不好,我不要?!币痪湓捵屇赣H的心掉進(jìn)了冰窖。
“黃老板,這是上好的大豆呀!您不能因?yàn)楹⒆拥囊痪湓挕秉S老板不耐煩地?fù)]了揮手,轉(zhuǎn)身就看別人的豆子去了。只留下少年和母親在那里發(fā)愣。
黃老板一路走過去,嘴里嘀咕著:“你的l.2元一斤,你的1.1元一斤,你的……”
母親走上去:“黃老板,我那豆子真的不錯,要不便宜點(diǎn)您就收了吧。”
黃老板頭也不抬:“再便宜也不要?!蹦赣H尷尬地站在那里,少年幾乎要哭出聲來。
裝完車,村民們拿著錢紛紛散去,黃老板也上了車。母親仍在盡最后的努力:“黃老板,您當(dāng)真忍心讓我們水都沒喝一口再把一百多斤豆子扛回去嗎?”母親的聲音透著無奈與悲涼。黃老板不接話,示意司機(jī)開車。這時,一直坐在駕駛室的司機(jī)開口了:“老黃,你就把人家的豆子收了吧。這么冷的天,人家孩子穿的是膠鞋,耳朵上都生凍瘡了?!?/p>
司機(jī)一直幫黃老板拉貨,他不能不給面子:“這個嘛,裝不下??!”他說的也是實(shí)情,那個有頂蓋的車廂已經(jīng)裝得滿滿的了。
司機(jī)看了車廂一眼,說:“放駕駛室總行了吧?這樣,這趟運(yùn)費(fèi)你少給點(diǎn),豆子的價格你別虧了人家。”
見此,黃老板只得勉為其難地同意了。過秤、付錢,按最高價1.3元,一共143元。母親向司機(jī)投去感激的目光。司機(jī)對母親笑了笑:“大姐,給孩子買個帽子吧。你看這天多冷呀!”
那天,母親給少年買了帽子、護(hù)耳,還有一雙棉絮鞋。鞋子厚實(shí)著呢,穿在腳上,暖在心上。母親還帶他去了鎮(zhèn)上唯一的包子店,買了四個熱乎乎的包子。
那個記憶中最寒冷的冬天,因?yàn)槟吧緳C(jī)的一句話而變得溫暖。那份溫暖,足足溫暖了少年一個冬天,甚至一生。
(林冬冬摘自《中外文摘》2017年第5期 圖/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