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謙
書法在中國,是這樣一個東東——
一方面,誰都敢對它評頭論足,哪怕是名氣很大、很權威的書法家的作品都難過得了草根百姓的法眼(今年央視春晚上中國書協(xié)名譽主席、現(xiàn)任主席及顧問等五位書壇大佬各寫“?!弊肢I給全國觀眾,結果天還沒亮就在網(wǎng)上迎來此起彼伏的批評之聲,就是最鮮活一例);但另一方面,卻又不是誰都有兩把刷子、誰都敢拿毛刷子蘸墨就寫好的。
法國華裔文化名人熊秉明有一句很有拔高書法之嫌的名言:“書法是中國文化的核心的核心。”
為什么“中國文化的核心的核心”是書法而不是其他文化樣式,這里姑且不去細窮,但如果說書法是國人一代代自古打娘胎里就帶著的文化基因,估計不會有人反對。就算一個人他不是書法家,甚至本職工作也不是干文化的事兒,但字一樣能寫得很不賴,比如岳飛還有張飛。
什么?張飛?
岳飛可以理解——如果您經(jīng)常帶孩子游覽名山大川,在杭州岳廟、西湖的文物店里遇到有人叫賣岳武穆寫的那篇“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滿江紅》行草書拓片,不難承認岳飛是書法家。
至于張飛,大概大多數(shù)人會“呵呵”兩聲表示“你蒙不了我”。事實上,猛張飛是書法家,也早有定論。半個世紀前,鄧拓在文章《由張飛的書畫談起》中說:“我國書法家并不限于文人,武將中也不少,如岳飛、張飛等。”當時有位讀者看了,去信問鄧老師:“張飛是身長八尺,豹頭環(huán)眼,燕頷虎須,聲若巨雷,勢如奔馬,長坂坡一聲吼,喝斷了橋梁水倒流的人物,怎么也會是書法家呢?”對于這樣的疑問,鄧拓引了幾本古書中關于張飛書法的記載來佐證,黑張飛會寫字應當不成問題。
不過上面說的都是老早的事兒了。晚到民末清初,文化人還都用毛筆寫字,不少人把臨寫碑帖當成日常功課,比如魯迅,雖然眾所周知寫投槍匕首式的雜文忙得連喝咖啡的空閑都沒有,他卻肯花大把的時間伏在北平的寓所里鈔古碑帖練字(至于他十幾歲時抄《說文解字》上的篆字玩,就更不用說了),他一生用毛筆寫的稿件就有一千萬字。
梁啟超更厲害,用毛筆寫成的書稿文稿有1400多萬字!這是文人的例子。看過電影《南征北戰(zhàn)》的中年人都會記著里面有個國軍將領張靈甫,這位張將軍雖說沒能投到解放軍的革命陣營里來一展宏圖,可人家肚子里的傳統(tǒng)墨水喝得真不少,寫的家書和書房條幅上的字,恕我在此說句十分負責的話,那可真比咱們當今的書法家協(xié)會的人有功力、有氣質。這是現(xiàn)代武將的例子。不相信的朋友,可以到網(wǎng)上去搜搜張靈甫書法。
看吧,以前的人物真是人物,不服不行。
世易時移,如今就算是知識分子,而且即便文科出身的,一旦要跟書法真的面對面,才驟然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所知甚少。最普遍存在的一個現(xiàn)實是:當家里的孩子長到上幼兒園、小學的年齡時,看著隔壁鄰居家孩子都跑去學“特長”,就牙根兒癢得不行不行的,一跺腳毅然決定叫自家孩子也去學,想想跳舞、唱歌那都得天賦,得了,讓咱家公主相公去學寫字吧,長大了當一書法家也不丟人啊不是?可是一到替孩子選擇書法輔導班和指導老師的當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書法竟然缺乏最基本的判斷能力!
老家的一位親戚忽然加我微信,將一段書法班老師的寫字示范視頻給我看。我點開,差點兒氣得要破口大笑:寫這樣子,也好意思出來混充書法老師?!我努著勁看了兩回,才將兩分多鐘的這段視頻看完。然后將視頻轉發(fā)給一位書法專業(yè)的碩士。書法碩士看到一半,一拍腦瓜恍然大悟:“我以為是教硬筆書法呢,敢情這大叔用的是毛筆!”
視頻上做示范的書法老師,須發(fā)皆白,端的是仙風道骨,但握筆姿勢跟手里握著根木棍沒多大區(qū)別,蘸墨寫字,完全看不到寫字最基本的提按動作,將毛筆杵到紙上將筆畫一筆一筆地拖出來,筆畫質量差,結體缺乏合理和美感,整體上尚處于沒有入門的層次。
再問發(fā)來視頻的親戚怎么找這樣水平的來教孩子,她說:“我看寫得很好啊,聽人說是我們區(qū)書法家協(xié)會的副會長哪,我都成功動員了好幾位家長帶孩子來報班啦?!?/p>
盡管到處在大力宣揚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但眼前的現(xiàn)實就是這樣“骨感”——太多的家長已經(jīng)失去了對書法好壞的判斷能力。當下社會上書法等藝術輔導班良莠不齊,盡管每周只上一小時的課、每學期就動輒收費幾千元,如果擇師不當,我們的損失還“真不是錢的事兒”,最重要的是在孩子接觸到書法的第一步就已經(jīng)崴腫了腳脖子,就算有機會重回正路,但入門前的這行腳印也忒歪歪扭扭啦。
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是家長和孩子一方面對藝術求之若渴,一方面是饑不擇食。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不難。在從前,社會上沒有當下風起云涌的書法學習班,但文化人卻都寫得一手好字。所以,我們只需要用先前那些很簡單、很直接的學習方式來練書法,就會很見效。
下一回,我會告訴家長和孩子——學書法,其實沒那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