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粟

憶康有為

□劉海粟

我初識康老，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1921年盛夏，“天馬會”在美國傳教士李嘉自所建的尚賢堂（即今南洋醫(yī)院）舉辦畫展。因為地處淮海中路，交通方便，綠樹成蔭，碧草如毯，環(huán)境幽靜，適于辦畫展?！疤祚R會”的展覽品強調(diào)創(chuàng)新，很受觀眾歡迎。一個下午，康老帶著女婿潘其旋和兩名長隨，到場參觀畫展，這對參加展覽的每位畫友來說，都是一個極大的鼓勵和安慰。

我當時不在場，據(jù)接待康老的王濟遠、丁慕琴事后告知我：老先生對拙作《雷峰塔》《回光》《埠》等油畫看得很仔細，久久才把視線從畫幅上移開。

康老看完作品，濟遠給了他一張六尺宣，請他題幾個字作留念，老先生欣然同意，并提出：“我想找劉海粟談談！”濟遠、慕琴把康老送出門口，剛巧我踏著石階準備進入，在展覽廳門口不期而遇了。

兩位先生把他介紹給了我。康老先生銀眉揚起，目光炯炯地看著我：“你的油畫，老筆紛披，氣魄雄厚！難怪享名多年，我還當你是五十上下的人呢！”弄清情況之后，他接著問道：“不知道在中國畫家中，你服膺的是什么人？”

“王維、吳道子的原畫已不得見。荊浩真跡，人世稀少。關仝，我收集了一張，雖被吳缶老、葉遐翁定為真跡，我個人也只能肯定是南宋以前的作品，不敢下定論。以我個人有限的見聞來說，覺得黃大癡、吳仲圭、倪云林、沈周、徐渭、八大、石濤，都是震爍古今的杰出畫家。他們的杰作不僅僅表現(xiàn)了自然美和藝術美，更重要的是表現(xiàn)了畫家卓絕千古的人格，并不是單純追求筆墨技法的人可以望其項背的。”我的回答很爽快。

“在西洋畫家當中，你又喜歡一些什么人呢？”康先生的眼角漾出笑紋，看來，他并不認為我的回答膚淺狂妄。

“我特別喜愛達·芬奇作品的博大精深；拉斐爾的作品表現(xiàn)了他對人類純潔的愛，說明人不是上帝的仆役、教皇的奴隸，他畫的圣母，妙在極有人間煙火味，他那熟練的技法，鞭辟人最深處，能撥動觀者之心弦；米開朗基羅的繪畫雕刻，好像崇山峻嶺上的暴風雨，他所傾訴的是人間疾苦，所謂神，只不過是一件外衣。這些都是我所敬佩，并且著重研究的！”

康先生毫不掩飾地縱聲大笑，他握著我的手說：“太好了！明天請你到我家里來，我有吳仲圭、沈石田的真跡，也有拉斐爾、米開朗基羅的油畫，那是我在歐洲時，請高明的畫家臨摹而成，你可以來研究一番?！?/p>

次日8時，我按照康老臨別時所留下的地址，來到了愚園路712號。我對這位領導“戊戌變法”的思想家很欽佩，他為人剛正、終生誨人不倦。

《行書五言詩》清·康有為

光緒十四年（1888年），我國的鄰邦越南、緬甸、錫金為英、法侵占；英國又發(fā)動侵略西藏的戰(zhàn)爭；沙俄繼續(xù)鯨吞我西北國土，還想進軍黑龍江以南；日本進逼朝鮮，國勢危險，康老上了第一書，凡五千言，請翁同和轉(zhuǎn)呈。翁在日記中評論此書：“語太訐直，無益，只生釁爾。決覆謝之?！贝斯苜p識康老的學識，怕他上書獲罪，有意保護他。主考官徐桐則認為他不安分，斥為“如此狂生”，原來鄉(xiāng)試內(nèi)定他為第三名，結(jié)果落選南歸?？涤袨楹瑧嵰鞒觥爸伟惨徊咧y上，只是江湖志未灰”的詩句。此后，開始了教育家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