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新銘
明代大畫家沈周,82歲的時候,約了文徵明、祝允明幾個老友在桃花塢喝酒。正值仲春桃花時節(jié),幾個人花下對飲,一陣風過,落英雨下,殘紅遍地。感于人生與時事,幾位好友相擁痛哭。這一年喝酒,他們的好友唐寅已經(jīng)辭世,而自己也暮年垂已。這場酒終,沈周讓小僮將落英撿拾于隨身錦囊里,珍重地埋葬在家中院欄下,唯以紀念那日此生此景此情可憶。若說什么是生活的藝術,這便是。
在明初文人畫作幾乎陷于停滯的背景下,一生不進仕途的沈周重振了此脈傳統(tǒng),他的畫作充滿著幽閑意趣,與元末的隱逸山水所傳導的枯疏空寂的意境相異。這份入世的溫情,是沈周對自我價值的充分肯定。沈周雖出身名門望族,但人到中年,家道中落,顛沛流離。潦倒無奈之際,還為生計遠赴嶺南販賣過酒。喪妻逝父之后,度日更得煩勞友朋接濟,暮年時來運轉,做了山東按察使石琢堂的幕僚才算使生活重新有了保障。在生活最為潦倒時,沈周仍然不忘初衷,堅持自我之理想,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識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讓人學會堅持的往往是在那困難過程中養(yǎng)成的態(tài)度和始終對美好向往的信仰。這是人生之理想,也是生活之態(tài)度。
日子是什么?扎下去過,才發(fā)現(xiàn)是三分苦,五分無味,兩分甜。生活的藝術就是學會欣賞那八分,在心地襯托出那兩分甜。那心境便是十分。
人的一生,終究是會有走向泯滅的一天。世間最好的喜劇皆因有終點。就好似一株花,總有枯萎的那天,一根蠟,總有燃盡的時候。人的幸與不幸均在此。古代有皇帝冒死追求長生不老之術,有的是嫌塵世生活不如神仙日子自在快活;有的是想江山永固,極盡享受人世間一切在握的權力。但后者總歸是虛妄的幻想。而前者,為了天堂而尋找天堂者,一定是不懂生活的人。如果你認為塵世是唯一天堂,你便會極盡所能將這個世界造成天堂。
人生的青春只有那么短暫光陰,更長的日子都需要你懂得生活的藝術??鬃釉卮鹨粋€門人對于死的問題:“未知生,焉知死?”生活,是對生命一種切實的態(tài)度。當我們意識到終點就在那兒時,我們便會真正開始規(guī)劃我們的人生。
“廣廈三千,夜寢不過六尺;腰纏萬貫,一日不過三餐”,日子是一粥,一飯,六尺鋪蓋,日子哪有大的?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生活與自我之外的種種追求,好似魔鬼,每時每刻引誘和試探著人們。自我價值判斷和自我認定,是從事一切智能活動的根本。人生參差多態(tài),參透這些簡單明白的道理,才是尋求到了幸福的根源。人們常言人生三大不幸:英雄末路、美人遲暮、江郎才盡。若還保有一份生活的心情,幸與不幸,也都能找到新的出路。有人要說何必活得那么明白,這世間也多有渾然不知也快樂過活的人,那是別人的技能好,這世間生活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中國人的生活哲學,先前曾經(jīng)是注重人生的知識而不注重真理的知識?,F(xiàn)在,既丟掉了人生的知識又沒掌握真理的知識。那么我們在要什么呢?這要問問我們自己。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