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冀生
今年是抗日戰(zhàn)爭勝利72周年,每當看到電視節(jié)目里的抗日連續(xù)劇,常常想起我的老爸。從小老爸就給我講他抗日的故事,這些都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想起老爸時,這些故事也成了一集集的電視劇。
和特務面對面
有一次老爸,準確地應該說是小伙子,才18歲,一個人在鄉(xiāng)間公路上走,迎面走來兩個人。走近一看,這兩個人歪戴著禮帽,腰間鼓鼓別著家伙,一看就是漢奸特務。老爸向路邊側側身,假裝要小解,一手撩起大褂前襟,一手摸住腰間的“盒子槍”。心想:你不動、我不動,你掏槍,我先要了你的命。
“七七”事變后,老爸在泊鎮(zhèn)師范剛讀完一年級就出來抗日。那年他18歲,當抗日縣長,長得白白凈凈,又是近視眼,戴了副眼鏡,穿著藍布長袍,斯斯文文的,一看也不是莊稼人。
那兩漢奸覺著不對勁,估摸著是撞上“土八路”了,先慌了神,離著二十幾步遠就站住腳沖著老爸相面,看見老爸右手插在大襟里,斜著眼瞄著他們,也不是善茬子。兩個漢奸進退兩難,咬著耳朵嘀咕了一陣,靠到公路另一邊急急走了。老爸看他們走遠了,也喘了口大氣,快步走開。
和偽軍明火執(zhí)仗
1942年4月29日,日本帝國主義為把華北作為它進行太平洋戰(zhàn)爭的后方基地,對冀南抗日根據地進行了空前規(guī)模的大“掃蕩”,對抗日軍民進行滅絕人性的血腥殘殺,制造了駭人聽聞的“四二九”大慘案。
這一天,日寇華北方面軍司令岡村寧次坐著飛機在天上指揮,一萬多日軍從一百多里外向冀南抗日根據地緊縮包圍圈,實行所謂的“鐵壁合圍”,冀南區(qū)黨委、行署和軍區(qū)部隊兩千多人被敵人包圍在武城縣西北,敵人用炮轟、機槍瘋狂掃射。老爸隨部隊一路突圍,穿的棉褲全濕透了,干脆脫下扔了,只穿一條大褲衩。他看見部隊一名小戰(zhàn)士頭骨被打裂,鮮血直流,整個頭頸都是血紅色的,他手里拿著一本小冊子,一邊撕一邊往嘴里填,嚼著往下咽,還不斷大喊著:“這是部隊的密電碼,我死了你們接著毀掉,不能落在敵人手里!”
老天爺真是有眼,下午刮起了大黃風,天昏地暗,掩護了部隊的突圍。
天黑了,部隊都被打散了,老爸和部隊的五六個戰(zhàn)士摸進村邊一戶人家,家里沒有人。跑了一天,沒吃飯,又累又餓。找了找屋里只有點玉米面。“碴粥吧!碴粥快?!贝蠹移呤职四_往鍋里添水燒火,水開了剛下完玉米面,就聽見院子有人大聲吆喝:“有人嗎?”“他媽的!怎么冒煙呢?”“不出來老子開槍啦!”
不好,敵人來了。村里老鄉(xiāng)們晚飯吃得早,這么晚灶火煙筒還冒煙引起了敵人的注意。老爸激靈一下子站起來,端著槍和幾個戰(zhàn)士沖出門外。一看是三個偽軍拿著槍站在院子里。
偽軍沒想到突然冒出這么多穿正規(guī)軍裝的“老八路”,一下子也嚇懵了。一個壯壯膽問:“你們是干什么的?”
“你們是干什么的!”老爸幾個人瞪著眼怒吼道。
雙方都心知肚明對方是干什么,一時僵持起來。村子里肯定還有很多日偽軍,正挨家挨戶地搜查呢,我們還在敵人的包圍圈內,可眼目前是我強敵弱,誰都不敢輕易開槍。
“沒——人???沒人走啦!” 一個偽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然后慌慌張張地溜出院門。老爸幾個人也不敢久留,粥沒喝一口,趁著夜色趕快出了村。
迎著敵人去
“打仗你怕嗎?”我問老爸?!伴_始怕?!崩习终f:子彈在你身邊嗖嗖地飛,能不害怕嗎。日本鬼子剛入侵中國時,氣勢洶洶不可一世,我們用的是鳥槍、大刀,最好的是“漢陽造”,比不上鬼子的歪把子機關槍、三八大蓋、小鋼炮。開始來的都是老鬼子兵,歲數比較大,訓練有素,一百米以內舉槍彈無虛發(fā)。有一次得知一小隊鬼子出來“掃蕩”,縣大隊埋伏了百十號人打伏擊。開火后,鬼子小隊長一舉刀,三十幾個鬼子嗷嗷叫著,端著槍挺著胸向前沖。縣大隊愣是沒頂住,撤下陣來。天天打、月月打,沒過半年,就鍛煉得一點也不怕了。用毛主席的游擊戰(zhàn)術,敵進我退,敵住我擾,敵疲我打,敵跑我追,開展了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伏擊戰(zhàn)和鬼子打起持久戰(zhàn)。
有一次老爸帶著一位警衛(wèi)員在一個村里籌集軍糧,放哨的老鄉(xiāng)跑進來說鬼子向村子來了。老爸問:從哪頭來的?西頭。走,迎著去。老爸和警衛(wèi)員向村西口走去,正和一個騎自行車打前站的漢奸特務撞了個對頭,狗漢奸還沒明白過來,老爸的槍已經頂到他的腦門上,卸了他的槍。押著漢奸從村東口出去,鉆莊稼地青紗帳走了。
燈下黑
1940年侵華日軍加緊實施“囚籠政策”,在大的村子修建據點炮樓,用公路串聯(lián)起來,路邊又挖上深溝,把根據地分割得七零八碎。漢奸特務眼線多,縣大隊活動起來目標大,吃過不少虧,就化整為零,分成三五個人的武工隊活動。開始躲著敵人據點,特別是晚上住宿時。后來晚上專找有據點的村子去住,這叫燈下黑。當然住的是村里的抗日堡壘戶了。
也有危險的時候,有一天老爸一個人去一個有據點的村子辦事,剛進一戶地主家里,鬼子和偽軍就來敲門,他們不知道有八路在,是來要錢要糧什么的。正好院里有一口殺豬的大鍋,這家主人連忙幫著把大鍋翻過來,把老爸扣在里面。主人支走了鬼子和偽軍,老爸才出來。主人嚇得滿頭是汗,臉色都變了,老爸連連向主人道謝。老爸說這樣險事常常碰到,腦袋掖在褲腰帶上,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
信仰的力量
1943年延安整風傳達到冀南區(qū),11月集中了一批縣、區(qū)級和部隊團、營級干部共700余人到太行山學習。運動搞“左”了,凡是出身成分高點的,或做過敵工工作的,挨個逼你揭發(fā)交代,表現“不老實”就吊起來往死里抽,承認了自己是特務還不行,必須供出誰是你的“同黨”,承認了是特務,立馬拉出去槍斃。老爸的小學老師,冀南行屬劉副專員被刑訊逼供打成特務,定為死罪,將就地槍決,鄧小平知道后讓先緩行,救了他一命。新中國成立后劉成為國家鐵道部部長。
那次太行整風,老爸因工作實在忙沒離開,老爸出身富農,民族仇恨激發(fā)他走上抗日的道路,在黨的培養(yǎng)教育下,提高了覺悟,將自己的名字改為“為一”,就是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為了革命的勝利,舍生忘死,跟共產黨走的信念堅定不移,一生經過無數次戰(zhàn)斗的考驗,也經過多次“運動”的沖擊,可共產黨人的信仰從未動搖過,更沒發(fā)過半句牢騷,對革命事業(yè)赤膽忠心。
沒用公款抽過一支煙
1943年冀南區(qū)連年大旱,顆粒無收,樹皮草根都吃光了,甚至出現了易子而食的情況,抗日斗爭的形勢也非常艱苦。部隊里有一名戰(zhàn)士因貪污了5斤馬料被槍斃。5斤馬料也就幾毛錢,至于槍斃嗎?可當時殘酷的斗爭形勢,嚴格的部隊紀律,是我們今天難以理解的。老爸以此為警,一生廉潔自好,沒有用公款買過一支煙,沒有用公款吃過一頓飯。
小時候姐姐和我在住的大院里撿了一些廢鐵賣了三毛錢,買了自己喜歡的學習用品,老爸知道后立即批評教育我們說公家的東西一分一厘也不能動,當即拿出錢來叫我們還給公家。
你不能報考大學
1976年我“上山下鄉(xiāng)”回城后一直想考大學,以我市一中老高二的底子考上大學沒什么問題。老爸那時在市教委分管高教和招生,每年高考出試卷是他親自抓,出題的老師們都入圍在北戴河,只有老爸可以自由出入。老爸堅持不讓我報考大學,必須避嫌,決不能近水樓臺先得月,否則就是違法和犯罪。那時候也有老爸的老上級、老戰(zhàn)友找上門為子女上大學請托,老爸都婉言拒絕了,肯定是得罪了他們,但老爸覺得這樣做人才踏實。
老爸一直鼓勵我繼續(xù)學習,他說自己因為抗日連師范都沒畢業(yè),你們這一代搞建設沒有知識不行,希望我能讀到大學,最好學一門專業(yè)知識。我報考了夜大學中醫(yī)專業(yè),堅持一邊工作一邊業(yè)余學習,后來又參加成人高等教育自學考試,一學就是17年,到47歲才拿到本科學歷證書,圓了自己大學夢,也圓了老爸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