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桑迪普·羅伊
姑姑曾是我們的開心果,她待人熱情,喜歡與人擁抱。每次去她家里做客,她都會拿來啤酒或威士忌,熱情洋溢地招呼:“喝什么?”
直到一次跌倒,讓年過80的她,身體和精神一下子都垮了。上次去探望她,她窩在沙發(fā)里,穿著睡衣,神態(tài)疲憊。見到我,她的眼角努力舒展出一絲笑意,但呈現(xiàn)出來的表情卻是無奈和憂傷的。
她顫巍巍地起身,兩只腳在地板上磨蹭著挪動,問我要喝什么。我說隨便,她說:“那就喝點酒吧……哦,可我家里可能沒酒了?!币郧埃呐笥呀?jīng)常出國回來,會送她酒作為禮物。但隨著她年齡的遞增,病情的加重,她的朋友在減少,酒也是。
我說,其實我不想喝什么,“我是來給你送包裹的。我的車就停在樓下,我還要去別的地方?!笨伤龍猿忠粑页燥垼芸炀蛷膹N房里端來茶水和小吃。我推辭著,不想給她添麻煩,她卻開始跟我絮叨她家附近發(fā)生的一些瑣事。
老實說,我一句都沒聽進去。我只是在想,她為何不理會我想要馬上離開的想法。后來我理解了,她或許是太孤獨了,想要我多陪她一會兒。
后來,她歡喜地打電話跟我媽說:“他陪我待了很長時間?!逼鋵?,我最多坐了半個小時。
我想,時間是一個人能給另一個人的最珍貴的東西。姑姑的幾個孩子都住在離她很遠的地方。有時,孩子們回家探望她,卻仍然在打電話、和客戶視頻、跟朋友發(fā)短信,或玩游戲。
年輕的我們,不愿意花時間陪老人。我們覺得,現(xiàn)在能玩的電子產(chǎn)品這么多,手機、電視、電腦,它們能夠給年邁的父母帶來天倫之樂,可以替代我們的陪伴。
姑姑的其中一個兒子,我的表弟,是一位醫(yī)生。他是一個有孝心的晚輩,但他住在另一個地區(qū),每年只能回家看望姑姑一次,但他經(jīng)常給姑姑打電話,幫姑姑調(diào)整藥方。上次看望姑姑時,他想給姑姑找一家養(yǎng)老院。因為姑姑年紀太大,又行動不便,一個人住在家里,他實在不放心。
但姑姑的另一個兒子,卻生怕病弱的姑姑拖累自己,盼著姑姑早點離世,以便把姑姑的房子租出去。
作為親戚,我們對姑姑的現(xiàn)狀,都感到非常無能為力。好在,她的醫(yī)生兒子,一直在考察各種養(yǎng)老院,希望盡快送姑姑去有人照顧她的地方。
后來,表弟終于幫姑姑預(yù)約好了養(yǎng)老院,但要等到過完年才能搬進去,因為那家養(yǎng)老院正在擴建。
這事兒定下來后,姑姑舉行了一次家庭聚餐。那次,吃午飯時,表弟們并排坐在桌子旁。即使姑姑做的是一成不變的水煮木豆和咖喱魚,全家人也吃得其樂融融?!拔覀冇袝r會在晚上爬上樓頂,點亮紙燈籠?!惫霉门d致高昂地講起她在加爾各答北部居住時的故事,“然后看著它們飛向夜空,那些紙燈籠看上去漂亮極了?!?/p>
姑姑不久就要離開她熟悉的家了,我不知道她的心里有多難受。“我的腦子不像原先那樣好使了?!彼龝r常這樣說,“有什么事就問我兒子吧?!蔽覀儧]敢問她的感受,我想,她舉行這次我們都認為是“家人間最后的聚餐”,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后來,在搬家的日子還剩4天時,姑姑讓他兒子的計劃落了空。
她死在了自己的家里,從她房間的窗戶向外看,仍是她熟悉的那一片天空。她走時,沒有一個親人在她身旁。她安靜地走了,如同一只燈籠,以自己的步調(diào)飄然而去,去了一個時間不再重要、錢更不重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