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平

“阿寶快餐店”開張了，地點是跛腳阿寶精心選的，靠近建筑工地。來這里吃飯的大多是建筑工人，他們一身泥一身灰，去酒店或者大飯店不受人待見。“阿寶快餐店”像春天的小樹苗一樣從地里鉆出來，正好解決了他們的吃飯問題。

阿寶炒的菜很合大家的口味，油鹽味夠足，更有從老家收購來的紅辣椒，有家鄉(xiāng)的味道?？觳偷晟饧t火，阿寶就擴租了兩個門面。

一天，店里來了個食客，又高又壯，穿著中山服，眉毛像板刷，一根根戟指著。阿寶個子矮，要仰著頭看他。食客要了兩個菜，一邊吃一邊與阿寶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老板，這菜真辣！”阿寶說：“你不喜歡辣嗎？那我給你炒個不辣的?！?/p>

“辣得夠勁，很夠味，好吃！”食客擺擺手，又豎起了大拇指，盡管他辣得出汗，還直哈著氣。

“你慢慢吃，這辣椒雖然辣，但夠香，吃到肚里，渾身就有力氣，勁使不完?！卑氝B忙給他添滿茶水，還做出握緊拳頭，舉起胳膊，上下晃動的動作。

食客笑道：“老板你真有趣，我叫牛起，就叫我阿起得了。你這飯好菜更好，以后我就把這里當我的食堂了?！贝撕?，牛起真的隔三岔五地來吃飯，邊吃邊和阿寶攀談，從國家大事到國際大事，什么都聊，有時候話頭又忽然一轉(zhuǎn)，問阿寶的菜是哪里買的？有什么配料？怎樣蒸煮烹炸？阿寶和牛起聊出了友情，有問必答。

誰知到了第二年春天，阿寶的生意竟?jié)u漸地淡了起來，夫妻倆整日里凈空忙，買的食材放冰箱里幾天后就不新鮮了，吃不完就得扔掉。一天，阿寶問一個相熟的食客為什么大家很少來吃飯了，是不是吃膩了？食客猶豫了一下，才說：“那邊新開了一家‘牛二碗快餐店，味道與你的一樣夠勁夠辣夠香，大家都去那兒了?！卑氝B忙又問：“什么牛二碗？”食客說：“就是點一個菜可以免費吃兩碗米飯?！?/p>

阿寶愣怔了一會兒，腦子里頭翻江倒海，心想這樣下去不是事兒，得想個辦法。

第二天，“阿寶快餐店”的招牌下面貼著一張醒目的紅紙，上面寫著一行大字：“本快餐店米飯免費”。

沒多久，不僅老顧客都回來了，還帶來了一些新面孔，生意比之前更紅火。但一個月后，阿寶算賬時發(fā)現(xiàn)，表面上看著生意好得不得了，但卻沒賺到什么錢。

原來，建筑工人出的是苦力，一餐沒個四五碗米飯哪里夠飽？阿寶買的又是質(zhì)量好的米。阿寶以前也是爬腳手架的，只是一次不慎從腳手架上栽下來，命是保住了，但右腳卻跛了。老板人不錯，眉頭未皺一下，除了各種費用全報銷外，還賠了他二十萬。

二十萬不多也不少，家里有老人要贍養(yǎng)，孩子要撫養(yǎng)，阿寶不能坐吃山空，不能坐著干耗，不然下半輩子怎么過？于是他便和老婆阿香在城里開了這個快餐店。

現(xiàn)在虧了本，咋辦？

十幾天后，“阿寶快餐店”招牌下面的醒目紅紙黑字換成了“本店除了免費吃兩碗飯外，贈特制小吃一碟”。大家一看，雖然免費飯量少了，但多了一碟小吃，且味道還不錯，就沒人去糾結(jié)那飯量減少的問題，如此一來，阿寶終于轉(zhuǎn)虧為盈。

一天中午，店里來了一個熟悉的人——牛起。他點了兩個菜，但沒嘗幾口，倒是對小吃很感興趣，慢慢地品。阿寶一如以前那般熱情，一樣的笑臉。但牛起看得出阿寶的笑臉里有冷氣凝聚。牛起什么也沒問。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偷了一次師，不可能再偷到第二次。

此后好久，牛起再也沒有來。一天，阿寶心血來潮，想去“牛二碗快餐店”看看。阿寶走進“牛二碗快餐店”時是中午，這正是飯店一天里最旺的時段，可這店里門可羅雀，只有不多的幾個客人在用餐。說真的，這個店干凈、明亮、整潔，比阿寶的飯店高檔。前臺坐著一個老人家，問過才知道是牛起的娘。她告訴阿寶，兒媳婦兩年前得病一直在住院，牛起剛剛?cè)メt(yī)院送飯還沒回。

阿寶一怔，兩年前，不正是牛起到自己店里問東問西的時候嗎。阿寶想起自己摔斷腿時的困境，鼻子有點發(fā)酸。當晚，阿寶騎上電動車，將剩下的幾壇秘制小吃給牛起送去，并說：“吃完了再送?！迸Ｆ疬@個一米八的漢子頓時眼睛濕潤，愧疚地直說“對不起”。

阿寶的眼睛也有些濕潤了，誠懇地說：“兄弟，人生路上難免有跨不過去的坎，咬咬牙就撐過去了。”其實，阿寶還有一件事沒說，他的快餐店按照城市規(guī)劃幾個月后要拆除。他現(xiàn)在手里有了點錢，快餐店被拆后就回老家去開店。

這天阿寶正要去火車站買票回家。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堵在面前，是牛起。他搭著阿寶的肩膀，誠懇地說：“哥，別回去，這里雖然競爭大，但人口密度比老家那里大，開快餐店還是在這里開的好。我們一起經(jīng)營吧，把老人孩子接來，開個分店。你看，現(xiàn)在城西也在搞城市規(guī)劃，工地多，工人也多，開家分店沒問題，益己益人……”

（發(fā)稿編輯/蘇 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