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寶貝

外祖父在地里種的番薯多。收下來的番薯曬干，切成白色絲狀小條，上面有細碎粉末。收集起來，可以吃很長時間。番薯葉用來喂豬，外婆用番薯葉、南瓜和米糠喂養(yǎng)那只大豬。干柴燒完之后的爐灰還有著熱力，把裝了番薯干和紅小豆的陶罐深埋進爐灰堆里，焐一個晚上，早上把陶罐拿出來，里面的粥溫熱但爛熟，放一勺白糖進去，把粥搗亂，經(jīng)過咽喉落入胃里，綿密妥帖。他們都愛吃甜的。

外祖母總是早起。大概五點多天未亮，她就起身在廚房和居室之間來回穿梭。她和那個年代的每一個農(nóng)婦一樣，勤勞周轉，有做不完的家事。快過年的時候，尤其忙碌，把糯米磨成粉，做年糕，炒瓜子、花生和米花糖，所有的點心都自己來做，一屜一屜蒸熟。在春節(jié)常做的兩種點心，一種是豆沙餡的糯米團，豆沙加了白糖和桂花，很是甜膩，團子表面撒著紅色米粒，中心處染了紅色，叫它紅團團。還有一種是蘿卜絲咸菜豆干餡，糯米層略有些硬，嚼起來特清香。

臨近春節(jié)的冬天早晨，外祖母早起格外忙碌。廚房里的火灶，干柴塞進去，火苗閃耀，松枝和灌木發(fā)出噼啪脆裂的聲音。由庭院里的天井打水，倒進水缸的聲音，雞、鴨和豬發(fā)出的聲音，碗盤相撞的聲音，忙碌而迅疾的腳步聲……種種聲響，熱鬧了一個尋常的清晨。棉花被子是有些重量的，但很暖和，只有露在外面的臉龐冰涼。即使醒來也不愿意馬上起身穿衣，躺在微亮的凌晨藍光里，看著暗中火焰跳動的光亮，耳邊交織這些熱鬧卻不喧雜的聲音，心里直覺得非常寂靜，又覺得自己會失去這樣的時刻，幼小時心里已有惆悵。

春天，種在庭院里的杏樹開出花來，粉色花瓣撒落一地。夏初，梔子花一開上百朵，到了盛期，把花采下來分送給鄰居，擺在房間里，別在衣服邊，戴在頭發(fā)上，都是那么香，噴噴的香。午后，從院子里悄悄走出來，來到大溪澗邊上，踩著清涼溪水底下的鵝卵石，小魚小蝦盲目地撞到腳背上，立刻用紗網(wǎng)去捕捉它們。秋深，天空藍得格外高遠，空氣也清冽。而冬天夜晚的大雪總是來得沒有聲息，清晨推開窗，才驚覺天地已經(jīng)白茫茫一片。

（選自《視野》2008年第2期，有改動）

星星點燈

作者回憶了自己童年時在外祖父家的美好生活。外祖父的番薯香甜，外婆總是忙碌，而“我”則盡情地享受著這份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