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吉·原野
【左讀典范作品】
我見過喀納斯的云在山谷里站著,細長潔白,好像一棵樹。我過去看到的云都橫著飄,沒見過它們站立不動,這回見到了。
旅游者很難形容喀納斯的景色??{斯不光有一個湖,它還有神秘的、用蒙古名字命名的黑黑的山峰,有碧玉般的喀納斯河,有秀美的白樺樹和松樹。我喜歡把白樺樹和松樹放在一起說。在喀納斯,白樺樹和松樹常常會長在一起。白樺樹像水仙花那樣一起長出幾株來,樹身比白楊樹更白,帶著醒目的黑斑節(jié)。松樹比白樺樹個頭矮,但更壯實,一副男人的體魄。松樹尖尖的樹頂表示它們在古代就有英雄的門第。它們長在一起,讓人想到愛情,好像白樺樹更愛松樹一些。它嫩黃的小葉子在風里嘩嘩抖動,像搖一個西班牙鈴鼓,看上去讓人暈眩??{斯松樹的樹干,色澤近于紅,是小伙子胳膊被烈日曬紅了的那種紅,而不是醬牛肉的紅。松樹如果是有眼睛的——這只是我的想象——該是多么明亮,深沉與毫不茍且的眼睛,一眼看出十里遠。
喀納斯的云比我更了解這一切。它每天見到黃絨的大尾羊從木板房邊上跑過去,看到明晃晃的油菜花的背后是明晃晃的雪山,雪山背后的天空藍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眼睛成了兩只緊閉的蚌殼。云的職責是在山間橫行,使雪山不那么晃眼。它在白樺樹和松樹間逛蕩,好像拉上一道浴室的門簾。云從山頂一個跟頭栽到地面卻毫發(fā)無損,然后站在山谷。我在喀納斯看見山崖突然冒出一朵云,好像云“砰”地一下爆炸了,但我沒聽到聲音。我看到白云蹲在灰云前面,像照合影時請女士蹲下一樣。白云在灰云的襯托下如蠶絲一般纏綿,我明白我在新疆為什么沒見到白羊卻見到了黃羊,因為云太白,羊群不愿意再白了。
喀納斯的云可以扮演羊群和棉花糖,可以扮演山谷里的白樹??{斯河急急忙忙地流入布爾津河與額爾齊斯河,云在山的腳下奔流。它們盡量做出浪花的樣子,雖然不像,但意思到了,可以了。云不明白,它不像一條河的原因并不是造不出浪花,而是缺少“嘩嘩”的水聲,也缺少魚。這些話用不著喀納斯的云聽到,它覺得自己像一條河就讓它這么去想吧。
喀納斯的云飄到河邊喝水。喝完水,它們躺在草地上等待太陽出來,變成了我們所說的輕紗般的白霧。在秋天的早上,云朵在樹林里奔跑,樹枝留下了云的香氣。夏季夜晚,白云的衣服過于耀眼,它們紛紛披上了黑斗篷。
喀納斯的云得到了松樹和白樺樹的靈氣,它們變成了云精,在山坡上站立、臥倒、打滾和睡覺。去過喀納斯的人會看到,云朵不僅在天上,還在地下。人們走過青岡樹林,見到遠處橫一條霧氣蕩漾的河流,走近才發(fā)現它們是云??{斯的云朵摸過沙棗花,摸過巴丹木杏和核桃,它們身上帶著香氣并把香氣留在了河谷里。早上,河谷吹來似花似果的香味,那正是云的味,可以長時間地留在你的脖子和衣服上。
喀納斯的云會唱歌。這聽起來奇怪,其實一點不怪。早上和晚上,天邊會傳來“咝——”或者“哦——”的聲音,如合唱的和聲。學過音樂的人會發(fā)現這些聲音來自山谷和樹梢的云。它們邊游蕩、邊歌唱。在喀納斯,萬物不會唱歌將受到大自然的嘲笑。
(選自《杭州日報》2015年4月20日,有刪節(jié))
寫作借鑒
縱觀全篇,文章筆調清新活潑,描寫有聲有色,動靜結合。巧妙地運用了比喻和擬人的修辭手法,賦予了喀納斯的云以人的情感,讓文章顯得活靈活現。將自然萬物融入其中,仿佛在聆聽大自然的天籟,讀后使人如臨其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