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煒
陳方到食堂去吃飯,見到顧照,很是驚奇:“今兒不是你的班兒啊!怎么還跟這兒混飯吃呢?”顧照本來是因為家里來了客人,他沒地方住,才留下來的,卻笑著說:“我看你太忙了,特意留下來幫幫你?!?/p>
“今兒你說錯了,我沒的忙了。高所看我白天挺累的,晚上就沒安排我巡邏。”
“沒讓你巡邏就沒事兒啊?等我想想?!?/p>
陳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閉上你的烏鴉嘴!”
顧照詭秘地笑了笑,不再說話,只顧低頭吃著飯。
陳方洗了個澡,然后到平臺轉(zhuǎn)了一圈兒。心想,今兒真挺太平的!他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看書,沒看幾行,眼前就開始模糊,書掉到一邊。他一歪腦袋就睡上了。睡得正香,忽然被手機鈴聲驚醒,一看是平臺的號碼:所里的幾部巡邏車都出警去了,高所讓他先出警,等那邊處理完了再去支援他。
陳方去找顧照。顧照擺著手說:“不帶這么玩兒的。咱倆不是一個警區(qū)的,干嗎要跟你去出警???”
“這不都是讓你說的嗎?”陳方不由分說,拉著顧照就走。
警情記錄很簡單,只說有人發(fā)生了糾紛,沒說是什么事兒。來到醬油廠社區(qū)門口,報警的物業(yè)公司孫經(jīng)理已經(jīng)在等他們了。孫經(jīng)理對陳方講,晚上十點來鐘,負責巡邏的保安員說有個業(yè)主在小區(qū)的花園里支起了帳篷,還說要在里面過夜。保安考慮到安全問題,勸他搬回家里去住。業(yè)主死活不肯。保安員找孫經(jīng)理匯報,孫經(jīng)理不僅覺得這事兒存在安全隱患,而且擔心業(yè)主們爭相效仿,那么這個小區(qū)就更不好管理了。于是前去勸說,但毫無結(jié)果。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報警求助。
陳方不覺皺起了眉頭:“好好的房子不住,他住帳篷干什么?先去看看?!?/p>
他們來到社區(qū)的小花園。小花園的空地上支著一頂帳篷,帳篷里還亮著燈。一個男人的腦袋從帳篷的小門里探出,他的身子還在帳篷里。見民警過來,他就先開口道:“我在這兒住,沒違法,也沒犯罪,誰也管不著。說什么也不能把我轟走?!标惙揭豢?,這人挺陌生,就說:“我先核實一下你的身份?!?/p>
男人爬起身,拿出身份證給陳方。他叫盧玉國,今年四十二歲,戶口就在醬油廠社區(qū)四號樓。陳方對自己的社區(qū)很熟悉,對需要關照的重點人群更熟悉,但其中并不包括這個名字。他把身份證還給盧玉國,然后說:“請給我一個住在這里的理由。不然,我得陪你待一宿了?!?/p>
盧玉國顯然沒想到陳方會說陪他一宿,當然他也不希望陳方真的陪他一宿,只得說了實情。
原來,盧玉國的老婆宋美娟是個很浪漫的人,她聽說下星期將有一次流星雨,就想讓丈夫帶她到?jīng)]有燈光污染的鄉(xiāng)下去看。盧玉國不想惹她不高興,就答應了。但他不想露宿曠野,更怕凍病了,就買了兩套露營裝備和藥品,可是又不放心這些產(chǎn)品的質(zhì)量,怕用的時候出問題遭遇不測,正好趕上老婆今晚加班不在家,他就決定親自檢驗一下。
陳方鉆進帳篷,里面果然裝備齊全,確實是看流星雨必帶的。他正想勸盧玉國回家去住。畢竟在社區(qū)里搭帳篷,會讓居民們產(chǎn)生誤解,若再引起慌亂,就更不好了。
“你跟你愛人是天文愛好者嗎?”沒等陳方張嘴,顧照先發(fā)問了。
“不是啊?!北R玉國迷惑地搖了搖頭。
“那你們是攝影愛好者嗎?”顧照又問。
“不是啊。”盧玉國又搖了搖頭。
顧照睜大眼睛看著他:“那你們是作家?”
盧玉國尷尬地笑了笑說:“更不是了?!?/p>
顧照故作愕然地吸了一口氣:“那你們看什么流星雨???”
盧玉國說:“我老婆是個浪漫的人,就想感受一下浪漫的情懷,不行嗎?”
顧照說:“當然行啊。你們想浪漫,誰都擋不住。不過,我就怕浪漫不起來?!彼D(zhuǎn)過臉,退后兩步,對陳方故意壓低了聲音卻成心讓盧玉國聽到:“根據(jù)我多年的辦案經(jīng)驗來分析,這里有問題。他成心制造出這么大的動靜,就是想引起人們的關注,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制造出他不在老婆身邊的假象。我懷疑他對他老婆做了什么。咱們該找他老婆驗證一下。不然的話,咱們難逃干系?!?/p>
“他對他老婆做了什么?你什么意思?” 陳方吃驚地問。
“我懷疑他謀殺了他老婆,故意做出不在現(xiàn)場的證據(jù)。他做出這么奇怪的舉動,把咱們引到他身邊,一旦出了事,恰恰利用咱們來證明他不在他老婆身邊,就會讓咱們在潛意識中排除對他的懷疑,這正中了他的圈套?!?顧照說。
陳方暗罵,顧照啊顧照,你偵探小說看多了吧。一個小小的報警,我把他勸回家去就行了,卻讓你搞出這么離譜兒的分析。但他還是順著顧照的話題說道:“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有道理。這事兒要是不調(diào)查清楚,真出了事兒,咱倆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我看住他,你去跟領導匯報,不成就讓刑警隊來接手調(diào)查吧。”陳方借勢把皮球推回給顧照。
顧照還沒說話,那邊盧玉國聽到他們的對話,驚得險些跳起來。真要按謀殺案來調(diào)查,再把刑警請來,那可就鬧大了,他非成了整個社區(qū)的笑柄不可,要是再被哪位拍了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可就丟大了人。最起碼,人們也會說他腦子有毛病,以后還怎么在社會上混呀。他忙著說道:“警察同志,別那么興師動眾了。你們懷疑的,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兒。你們不是懷疑我謀殺了老婆嗎?我讓她和你們說……”
“那你叫她過來吧?!?顧照說。
“她上夜班呢,沒辦法過來呀。不過,你們可以打電話問問她?!鳖櫿辙D(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打電話又不能見到面兒,更不能看到她的身份證,我哪知道是不是你老婆?你隨便給個女人打電話,說是你老婆,我也辨不清真假啊。”
盧玉國有些生氣了:“那你說怎么辦吧?”
顧照扭頭看到站在一旁的孫經(jīng)理,問他是否熟悉宋美娟的聲音。孫經(jīng)理說以前通過電話,也爭吵過,應該沒問題。顧照笑笑說:“請你聽一聽是不是她的聲音,我們確定她沒出問題就行?!?/p>
盧玉國撥打宋美娟的電話。手機靜默了一陣子,然后就說暫時無法接通。盧玉國又撥了一遍。兩分鐘后,還是無法接通。他不覺詫異地說:“怎么接不通呢?”顧照皮笑肉不笑地說:“我懷疑她遇到了危險,你快聯(lián)系她吧?!?/p>
這回,輪到盧玉國著急了。他老婆是公司的會計,就是去加班,也應該就在辦公室里做賬啊,手機就帶在身上,而且那里信號良好,怎么會接不通呢?他央求民警帶他去老婆的公司看看。這不是沒影兒的事嘛。陳方狠狠地瞪了顧照一眼,真不知道該說他什么好了。顧照卻詭秘地笑了笑,十分得意的神情。
盧玉國請孫經(jīng)理幫他把帳篷拆了,放到物業(yè)辦公室,他回來再取。孫經(jīng)理爽快地同意了。
很快,他們就趕到了宋美娟供職的恒發(fā)貿(mào)易公司。公司有一個獨立的院落,院落里有一幢樓房,以及配套的房屋和設施。現(xiàn)在,公司大門緊閉,但從外面望進去,樓上倒是亮著燈。盧玉國敲了兩下門,沒人應,又吼了兩嗓子,還是沒人應。他有些等不及了,翻門而入。陳方和顧照也跟著跳進來。
院子里靜悄悄的,沒人。
進到樓里,奇怪啊,樓里也安安靜靜的,根本聽不到一點聲音,也不見人影。盧玉國心里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沖上樓去,找到了宋美娟的辦公室,辦公室卻鎖著門,里面亮著燈,但根本就沒人。盧玉國腦子全亂了,一時怔在那里。
顧照過來問他:“你老婆到底在哪兒呢?”
盧玉國沖他低吼:“你別說話!也別動!別出聲兒!”
他的樣子嚇住了陳方和顧照。兩個人待在原地,屏氣凝神,不發(fā)出一點聲響,也不敢挪動步子。
盧玉國側(cè)耳細聽,很快就捕捉到了一陣細微的聲音。現(xiàn)在還要說說他的耳朵。他是維修工,專門靠著耳朵吃飯的,那聽覺比誰都靈。在他的聽覺中,聲音不是按分貝來計算的,而是叫絲?,F(xiàn)在,他就聽到了一陣細微的聲音。
他順著聲音找過去,竟發(fā)現(xiàn)那聲音是從地下室里傳來的。他順手抄起一把笤帚,猛地推開了地下室的大門,顧照和陳方怕他情緒失控,那就很難控制局面,真要發(fā)生流血事件,他們倆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忙著跟上他。
大門打開,三個人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地下室里一派忙碌景象。一群男男女女,正忙著往產(chǎn)品上貼標簽。他們聽到開門聲,都轉(zhuǎn)過頭看著門口,見到盧玉國和警察,就都怔住了。粟經(jīng)理狠狠地瞪了宋美娟一眼,然后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低下了頭,走到顧照和陳方面前,小聲問道:“我都如實交代,還算自首嗎?”
顧照說:“只要你把事情都講明白了,那就算?!?/p>
粟經(jīng)理不再隱瞞,一五一十地坦白了。原來,他為了多賺錢,竟想到了一個餿主意:進一部分正規(guī)產(chǎn)品,再進一部分假冒產(chǎn)品,把正規(guī)產(chǎn)品的標簽揭下來貼到假冒產(chǎn)品上去,再往正規(guī)產(chǎn)品上貼私自印刷的假標簽,以此魚目混珠,任誰都難以發(fā)現(xiàn)。不想盧玉國帶著警察來了,他以為是宋美娟檢舉揭發(fā)的。
顧照躲到一邊,給高副所長撥了電話,眉飛色舞地說:“高所,我們破了一個案子,銷售假冒偽劣產(chǎn)品的,數(shù)額不小,你過來看看吧?!?/p>
高副所長帶著人又忙了一天,終于取完了證,把粟經(jīng)理和他的兩個主要幫手送進了看守所,案子也算結(jié)了。
陳方和顧照受到了領導的表揚。但陳方有個事兒一直沒搞明白。他偷偷找到顧照,問他:“掃把星,問你個事兒。盧玉國就跟小花園里支了個帳篷,你怎么就會想到謀殺案上了?”顧照生氣地說:“他不讓咱睡覺,咱不得折騰折騰他呀?可你要拿他跟小花園里支帳篷這事兒說事兒,他肯定不服,咱也折騰不了他。只有往大了說,他才會心甘情愿地給他老婆打電話。我原來想著,他老婆聽他折騰出了這么大的動靜,肯定會罵他一通,我心里也好平衡一下。哪知道一個電話生出這么多事兒來,我也真心沒想到啊?!?/p>
陳方這才一塊石頭落了地,忽然覺得眼皮異常沉重,不知不覺間又連續(xù)工作了三十多個小時。躺到床上,剛閉上眼睛,他就看到眼前星光閃爍,真的就像流星雨一樣……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青龍橋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