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季平
親愛的爹爹,我想你了。
思念是痛的,至深至遠的思念更是我出自內心的痛。我已痛至花甲,痛滿了一頭白發(fā),驀然回首,發(fā)現(xiàn)這樣的痛已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東西。
痛的時候,我會安靜下來清理內心的浮躁。痛的時候,我喜歡慢慢咀嚼平實的生活。痛的時候,我會不自覺地翻閱曾經的記憶。痛的時候,我閉上雙目,用心語和父親交流。此時,痛就是快樂,痛就是幸福。
我在父親趙望云的筆墨中,度過自己不知事的童年,和充滿理想又經歷過迷茫的青年時期,這兩個時期,父親對我有著深刻的影響。
父親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外旅行寫生,他幾乎走遍了大半個中國,特別是面向大西北。沿著古絲綢之路,深入祁連山的崇山峻嶺、八百里秦川的鄉(xiāng)間地頭、秦巴山區(qū)的林場民居體驗生活,創(chuàng)作出大量反映人民生活的傳世之作。張大千曾這樣說過:“我畫馬不及悲鴻與望云,悲鴻的馬是奔跑的馬,望云的馬是勞作的馬。”老舍先生這樣說:“趙先生的山水畫本來很有工夫,可是他不喜歡山水里那些古裝老翁,所以就在鄉(xiāng)間細細地觀察,深深地揣摩,要把活人活事放在圖畫里,以求抓住民間的現(xiàn)實生活,使藝術不永遠寄存在虛無縹緲之間?!钡拇_是這樣,父親的畫作與勞動人民息息相關,構圖中既有理性的審美觀,又有豪放自由的筆墨,更有濃郁的生活氣息,他以自己獨創(chuàng)的畫風成為開宗立派的一代大師。
父親去世前的最后一張畫是給一個四川的年輕人畫的。那天,一位叫劉欣的愛好美術的青年,帶著成都老畫家吳一峰的信,遠道來到家里來拜訪父親。父親一向喜愛勤苦好學的年輕人,勉勵了一番,并艱難地坐起來,畫了兩幅農村小景贈別。老松,毛驢,遠山。
父親拖著病殘的身軀耕耘出他的晚年百幅系列作品。這一組作品是父親靈魂深處對美好生活的追憶與吶喊,他如交響詩一般沖撞著我的心,激勵著我的音樂創(chuàng)作。
遺憾的是,父親在有生之年沒有能夠聽到我的作品,作為深愛他的兒子,這是我一生都無法填補的缺憾。為了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我曾在父親去世五周年的紀念日里,傾入全部情感創(chuàng)作了《絲綢之路幻想曲》,獻給親愛的父親,也是履行我對父親的承諾,用自己的音樂詮釋父親的作品。我想,父親在那個世界一定已經聽到了兒子的心聲。
我熱愛父親,是他的給予讓我收獲了多彩的人生。如今,我已走過半個多世紀,父親依然是一座巍巍高山矗立在我的心中。
從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創(chuàng)作至今,我始終不忘父親的教誨,堅持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植根于中國民族音樂這塊沃土上。借著父親的力量,我走出國門,走進柏林森林音樂會,走進維也納金色大廳,走進美國卡內基音樂廳等世界級的音樂殿堂。當我被各類獎項、掌聲、鮮花簇擁的時候,我心靜如水,唯感寬慰的是父親的藝術主張在我的音樂中延續(xù)著,延續(xù)著……
親愛的父親,我想您了。思念與感激,鞭策我一路馬不停蹄。思念與感激,提醒我保持清醒的頭腦。思念與感激,更讓我收獲了一顆平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