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陽

最近我家新房裝修。

正值盛夏，太陽在大地上掀起了陣陣熱浪。烤爐似的屋中，悶著一股汗腥味。工人們皺著眉，抿著嘴，忙碌在滾滾的熱浪中，穿行于彌漫的塵埃間，顧不得擦去額上的汗珠，顧不上拂去發(fā)梢的粉塵。

我的父親就置身于這片汗腥中，夾雜在這片塵埃間。此時，他蹲在陽臺邊，正嘗試著把一塊簡單修整過的木板固定到墻角作隔板用。他的身體完全暴露在驕陽下，沒有一絲遮擋，那姿勢，儼然就是老木匠。

這位“老木匠”身體微微地傾向前方，穩(wěn)穩(wěn)地，一動不動，如同一尊雕像屹立在那里。他的手卻時刻不停，試圖在墻與木板間小小的夾角里折騰出一個復雜的木匠的世界。那快速旋轉(zhuǎn)的手鉆轟鳴著，顫抖著，木屑便隨之回旋著飄舞起來，宛如天女散花。不一會兒，最后一根螺絲釘便被牢牢地固定在墻上，一塊做工略顯粗糙的隔板映入眼簾。

父親放下工具，緩緩地站了起來，抹去兩頰的汗水。他似乎忘記了手上不小心被手鉆割傷的疼痛，忘記了腰疼的毛病，孩子般興奮起來，自豪地問：“怎么樣？”我先是一愣，然后勉強地堆出一臉微笑：“還好吧……嗯！教師里最好的木匠！” 父親的笑容僵住了，略顯失落地點點頭。顯然，我未能掩飾住內(nèi)心的不滿意。

父親轉(zhuǎn)過身，倚在陽臺欄桿上，神情黯然地凝視著遠方。他的后背濕漉漉的，衣服完全被汗水浸濕，緊緊地貼在背上。隔著近兩米的距離，我竟然還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粗粗的喘息聲。

他累了。我似乎聽到了，在窗外，在天際飄散一聲低沉的嘆息。早已高過父親的我竟一時語塞，只是默默地望著父親的背影。我忽然發(fā)現(xiàn)，父親的背竟已微駝，曾經(jīng)黑亮的青絲，如今已沾染霜華；曾經(jīng)明亮的眼眸，如今已有些黯淡。哦！曾經(jīng)的他談笑間意氣風發(fā)、神采飛揚，如今卻不復當年……

這便是我平凡的父親。

在偌大的世界面前，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他不曾引人注目，如同那滄海一粟。他終將老去，在無情的歲月面前折腰。正如龍應臺在《目送》中所說：我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頭，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也許，對此，我只能默默地在平凡中傾聽那來自父親內(nèi)心的嘆息；或許，這是他在用低沉的語調(diào)，向我們訴說著一個光陰的故事。

——致我最愛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