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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2017-06-02 20:41張絳
雨花·下半月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皇子老太太

張絳

清晨的薄霧越發(fā)地濃厚了,像水墨畫,漸漸暈了開來。推開房門,厚重的白色撲面而來,伸手不見五指。這樣的天氣嫁人,似乎不是多么吉慶的兆頭。但是日子是早已定了的,任誰也不可能臨時更改,那樣便更犯忌諱了。老太太前腳剛踏出門,便凝眉,心上正暗自思忖著,不料張管家卻跑過來,面色極為匆匆地請安,然后問道:“老太太,聽說杜家的爺兒今早兒行軍出征,剛接到的命令,要過個把月才能回來。”老太太一聽這話立即傻了眼,臉上的神色也不加掩飾,踱了兩步腳,心知四丫頭是最有主心骨的那種,抬手道:“還是去問問四小姐吧,聽聽她的意思?!?/p>

兩個丫頭便攙著老太太前往素菊閣,四小姐今天嫁人,一早便起來了。此時正在梳理發(fā)髻。

見到老太太,四小姐慌忙站起來了,聲音夾著一絲不舍的哽咽:“娘——”未曾說一句完整的話,眼淚就像掉了線的珠子,齊刷刷往下掉。

老太太用有些干癟的手掌拖住了她的,說:“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可不許哭鼻涕,怪叫人笑話的?!?/p>

四小姐趕忙抹去淚,說:“您怎么一大早跑過來了?”

老太太示意她望望外面的天空,四小姐本是資深宅人,平日里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一有空閑就躺在軟椅上看書。如若不是老太太提醒,這會兒她還不知道外面的天氣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那濃霧漫天卷地,卻是十九年來都不曾見過的。

四小姐吃了一驚,問道:“不知道他們過會兒怎么來?”

老太太才勉強說:“我是來問你的意見的。聽說他去出征了,要個把月呢。那邊一早過來傳話了,是今兒接你過去,還是等人回來了再接?”

四小姐不介意道:“早晚都是一樣的。他們既然派人來了,就現(xiàn)在過去好了。省得麻煩?!?/p>

很多車轎都已經(jīng)排滿了整條街。雖然清靜,大霧彌漫,但一早起來看熱鬧的不在少數(shù),人群有序地被疏散,密密匝匝地擠在路兩旁。大戶人家的女兒出閣,自然要講些排場的。

老太太一面命人做事,一面拿好吃的招待四鄰。她是極善心的一個人,平日里以救濟百姓為己任,倒也很受人敬重。連帶著四小姐也跟著受用,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為她歡呼:“四小姐幸福如意,白頭偕老?!?/p>

“過到那邊兒去,就不能經(jīng)?;貋砹?。一切要以夫家為貴,盡咱們應(yīng)盡的責任。還要盡早生個娃兒,做人家妻子的,這是最應(yīng)該盡的本分?!崩咸谒R走時還在叮囑著。方微想,我又不是用來承上啟下的。只點點頭,眼前一條長龍似的車馬,喧鬧的喇叭聲,滿大街的笑臉,卻獨獨不見那個未曾謀過面的男人曾國平。

“我知道了?!狈轿[手,終于鉆進轎子里,蒙了簾帳走了。

她這一走,老太太又忍不住哭了起來。屋內(nèi)那個孫子蹦蹦跳跳地過來問:“奶奶你哭什么?”老太太只說是太高興了。小孫子很奇怪地問:“高興不是應(yīng)當笑么,怎么會哭成這樣?”

老太太想起幾個兒子都在戰(zhàn)場上一去不返,撇下這個丫頭相依為命,如今一嫁人,卻只剩下這個幾歲的小孩子了。還有那幾個在家閑著沒事只知道哭天喊地尋思著趕緊再嫁的寡婦,不由更加心疼,捧住小孫子的臉說:“餓了嗎,帶你去廚房吃好的去?!?/p>

話鋒很容易就這么轉(zhuǎn)移了。小孫子一蹦三尺高。

方微到了曾家,先是被人攙扶著下了轎,接著又慢慢地挪步到廳堂,還未站定,先被人摁住跪下了。連磕了三個響頭,才聽到正中間坐著說話的那個人對她說:“國平如今去打仗,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自己先回房去吧,這些日子不必拘禮,想吃點喝點什么,只管告訴管家。我也累了,先回房了?!?/p>

陪著方微過來的小姐妹叫環(huán)環(huán),聽見這句不由地將嘴一撅,說:“微,感覺到了嗎,給咱們一個下馬威呢。既然人不在,無需多禮,又為什么要行下跪禮?凈來這一套!”

“這也是應(yīng)該的。”方微說,“早晚要行,早行早了。我們明天就不必這樣拘謹了?!?/p>

仆人領(lǐng)著她們倆到了院子最偏遠的西廂房,叫做定容齋的一間屋子里,簡簡單單地將四周的情況說明了一下,主要還是介紹廚房和附近的景觀,完了就一溜煙兒走了。

環(huán)環(huán)轉(zhuǎn)了屋內(nèi)一圈,捂手道:“倒好像這屋子是許久沒有人住過了似的?!?/p>

“何以這么說?”方微覺得庭院雖簡陋了些,卻也清靜,門外有幾株大樹,旁邊種著一些花草,此時盛開了,五顏六色的,倒也相得益彰。頗符合她的心意。

“你就不覺得這里到處散發(fā)著霉味嗎?”環(huán)環(huán)捂住鼻子說,“肯定是有好幾年沒有人住的了?!?/p>

方微抬頭看,屋角里的蜘蛛絲還盤旋著,墻角的桌椅一片潮濕。便說:“我們有的是活干了?!?/p>

說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新娘裝統(tǒng)統(tǒng)脫掉,換了一件家常服,很快就拿起毛巾打掃起來。環(huán)環(huán)止住她:“叫人看見了以為我欺負你呢,趕緊住手吧。”

方微一笑,問:“在這里有誰會偷看?”

環(huán)環(huán)想了一下,也是。如果有人回來,這么大一會兒,也不會只進來了一個老婆婆,丟了一件東西就走了。

環(huán)環(huán)這才想起來她們剛進屋的時候,在門外那老婆婆丟給她的那件東西。便起身去拿,拆了看,不覺一驚,倒是件極好的東西,一只翡翠玉鐲子。通透碧綠溫潤。

環(huán)環(huán)將鐲子遞給方微:“看看這是什么?”她故意問,“不會是新郎官臨走時特意留給你的吧?”

方微哪里想那么多,這么去想也是可行的。但誰又知道呢。問環(huán)環(huán):“這是誰送來的,你不知道么?”

“反正她沒做自我介紹。我沒來得及問,她就轉(zhuǎn)身走了?!杯h(huán)環(huán)撇嘴,“你都不如晚些日子過來。”

方微自然也這么想,但是她知道必須這么做。方家不比以前,現(xiàn)在外面的格局很混亂,朝野新皇帝登基,輔助大臣換了一批新鮮血液,各門各派明爭暗斗不相上下,總之亂成一鍋粥。她家里原本是官宦世家,到了她這里就沒落了。老太太一直重病,家里沒多少錢,如果再這么拖著,恐怕后果會很糟糕。她出嫁的好處是,可以為家里賺些嫁妝財物,也方便小侄子能快活地成長。

曾家是許多人想攀附都攀附不來的,她更沒有拒絕的理由。只是她不曉得那曾國平何曾就見過她,并且非娶她不可。實際上,以現(xiàn)在她的家境,已經(jīng)配不上跟他門當戶對了。怪不得他們家不待見她呢。

“已經(jīng)過來了,就別說那么多了?!彼隽藗€打住的手勢,收藏好鐲子,對環(huán)環(huán)說,“你明天去當鋪把這個當了吧。錢都給家里送去?!?/p>

環(huán)環(huán)不舍,說:“萬一是他送你的呢?他回來質(zhì)問,你怎么回答?”

方微想不得那么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鞍次艺f的做就是了?!彼f。

兩個人忙碌了大半天,才把家里打掃干凈。此時已經(jīng)天色昏暗,晚飯早就該吃了。因為累,卻把餓忘得一干二凈了。環(huán)環(huán)拱起身子,問她:“想吃些什么,我過去拿些來?!?/p>

方微眼前晃了一下,似乎有個人影,一溜煙就不見了。她覺得一定是自己餓極了,就搖頭說:“廚房離這里遠嗎,你隨便拿點過來,速去速回吧?!?/p>

環(huán)環(huán)剛走,樹上那個人影就跳下來了。從窗戶上一擁而入,正摔到旁邊不遠處的桌子上,那上面有幾只茶杯,只聽見啪啪的清脆的響聲,方微回過頭,不由嚇得驚叫了一聲。

她的嘴立即就被那張輕盈的手捂住了?!皣u——”那個人四下張望,輕聲對她說,“姑娘莫嚇,我原是胡亂闖進來的,后面有人跟蹤。”

她聽到后面有人跟蹤,更嚇了一跳,心不由就怦怦直跳。好像打鼓似的,怎么都停不下來。但嘴巴卻沒再動,眼巴巴地瞅著面前的這個人。他待她安靜了下來,才將手松開,很是抱歉地說:“驚擾你了?!?/p>

方微見他并無惡意,稍稍放寬了心。這才發(fā)覺他穿著很金貴的裝束,黃色的錦繡大褂,短頭發(fā),兩雙眼格外炯炯有神,里面刻著深邃和鎮(zhèn)定,大大的眼睛,迷人而且充滿智慧。皮膚白皙,氣宇不凡,身材也是高大而魁梧,卻不是雄渾的那種,而是散發(fā)著一種書卷氣,有飄飄欲仙的感覺。方微只是在書中才看到過這樣的男子,都是用來形容帝王將相的。直覺告訴她,他并無惡意,所以她閉了嘴,指著旁邊的椅子,小聲對他說:“請坐?!?/p>

他坐下來,說:“在下姓杜,名鑒,字潤之,是當今——”說到這里便止住了,好似差點說了不該說的。

方微正想聽他往下說,見他止到這里,也沒再多問。只是面前這個男人,給她極度的尊貴感,讓她不自覺肅然起敬。

“你怎么會跑到這里來?”方微問他。

“這里是曾家大院,料想他們不會硬闖進來。”他說著抬眼看了看四周,他那么一轉(zhuǎn)眸,整個側(cè)臉的輪廓顯現(xiàn)出來,堅毅的眉毛,高挺的鼻梁,非常英俊的一張臉,三百六十度,完全沒有死角。

方微的心忽地怦怦一跳,卻是與剛才的驚嚇完全不同的感覺?!澳亲詈??!彼恢獮楹尉透胶椭f了這一句。

才剛要再說,大門吱呀一聲就開了。門外立即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四太太,里面可有什么動靜?有沒有人闖進來?”

潤之立即起身,方微瞅著四下,將他藏到柜子里去,才轉(zhuǎn)身喊道:“誰呀?我這里沒什么事情?!?/p>

她把聲音抬得老高,卻仍然有人不放心,幾個士兵模樣的人生生地闖了進來。他們一進來,狐貍似的眼睛便將整個屋內(nèi)迅速掃了一圈兒。只看到后面來了一個長官,緩緩躬身道:“打擾了,四太太,不知有什么人唐突?”

方微趕忙說沒有。這時環(huán)環(huán)剛巧提著吃的回來,看到這陣勢,本能地嚇了一跳,連忙問她:“小姐,你沒事吧?曾少爺回來了?”完了發(fā)現(xiàn)四周鴉雀無聲,又見那幾個人個個手執(zhí)兵刃,隱隱地透著一股殺氣,便哇地一聲叫開了,“四少爺不在家,你們就這樣欺負四太太嗎?”不由分說就拉住方微要離開。

方微被她這么一鬧,心上倒開心不少。只見那為官的滿臉慚愧,做手道:“抱歉了,四太太,我也是執(zhí)行命令。走!”

他們前腳剛走,曾國平的父親也趕到了。忙喝了一句:“姓袁的,你吃了狗熊豹子膽!”

然后聽到便是滔滔不絕地怒斥和綿延不絕的道歉聲。環(huán)環(huán)緩了一會兒神,問她:“敢情我弄錯了?還以為他們變了法兒地欺負咱們呢!”

方微笑道:“你腦袋里都裝了些什么!”拉了她坐下,身子彎了下去,輕聲說:“你聽我說,從現(xiàn)在起,去門口看著,不許任何人進來?!?/p>

說著把她推了出去。

環(huán)環(huán)不明就里,還想問什么,人已經(jīng)被推了出去。方微這才趕緊把柜子門打開,問道:“沒把你憋壞吧?”

她看著他一副笑瞇瞇的樣子,神色里還有幾分淡定與欣賞,不覺臉上已經(jīng)微紅,那顆心,又抑制不住地跳了起來。前幾日她剛看過的一本書,形容的那個男人似乎就是他,那時候她還在想,大概救世濟國也非這等人莫屬了。不想,今天那個人從書中蹦了出來,像是做夢了似的。

潤之已經(jīng)從柜子里出來,他笑道:“多謝相救。不曾請教芳名——”

方微便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他。不料他隨即哈哈大笑,兀自說道:“你我的名字恰好可以組成一個詞語了?!闭f著下了極大的決心似的,“好,以后就用這個詞,用來形容對追求一切美好事物的約束。好,真的是極好!”

方微聽不懂他在講些什么,那個時代好像好沒有防微杜漸這個詞。這么說,這詞是他發(fā)明出來的。

方微指著桌上的點心,是一盆梨花糕和一份蓮子湯,問他吃不吃。他拿起那碗湯,喝了兩口,贊道:“很甜?!眳s不肯吃那梨花糕,自言自語地說:“梨,是不可以分的?!?/p>

方微不懂他又在絮叨著什么,他看上去非常年輕,可是卻好像學富五車,連講究也是許多的。便自己拿起來吃了兩個,然后喝了一口湯,心里默默嘆氣,還是家里的飯菜更好吃。這里的東西未免都太甜膩了些。

他問她:“你不喜歡吃這些嗎?”

方微驚訝竟被他看了出來,忙擺手說:“只不過是有些懷念起家里的飯食了。”

他這才看著她床頭放著的那些紅妝,怔了半天問:“你就是新娘子?”

方微以為他在質(zhì)疑她為何不帶著蓋頭等新郎官回來。連忙解釋說:“四少爺他帶兵打仗去了?!?

他“哦”了一聲,“怪不得呢?!敝缶蜎]有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起身從腰間拿出一只玉佩,對她說:“這個,你拿著,以后有什么困難可以帶著這個去找我。”

方微心想他是什么來頭,莫非比曾家還厲害么?卻沒吱聲,收下玉佩道了謝。這時候環(huán)環(huán)已經(jīng)從門外進來了,見到他們兩個手指正碰到一起,喜道:“四少爺,你回來了?”

她這么一叫,倒叫兩個人尷尬了一下。方微連忙縮回手,神色緊張道:“環(huán)環(huán),不許胡叫,門外的人已經(jīng)都走了么?”

環(huán)環(huán)奇怪道:“那他是——”

“告辭了。”他雙手抬起,做了道別的姿勢,緊盯了她一下,轉(zhuǎn)身離開了。

他那一望,倒盯得她心頭陡然一緊,心又胡亂地跳了起來。手里的東西差點掉在了地上。

環(huán)環(huán)眼疾,立即就問道:“小姐你這樣收人定情信物,未免有些不妥吧?”

方微羞得臉色漲紅,吼她:“胡扯些什么!”

“我都看到了。你剛才跟他對視時,兩人都是含情脈脈的,像極了戲里唱的那樣?!?/p>

“胡說八道!再亂說,你滾回去吧?!狈轿⒄娴纳鷼饬耍挥X臉上又是滾燙。她如今的身份,哪還能開得起這樣的玩笑?環(huán)環(huán)是越發(fā)沒有大小了。

可是環(huán)環(huán)卻一副委屈樣,說:“他是誰呀?你們莫非認識嗎?”

這下倒把方微難倒了。她雖剛剛認識他,卻好像認識了許久了似的。只是這種感覺實在說不清楚。

她見環(huán)環(huán)努嘴,說:“我說是的吧,不認識,你收那個人禮物做什么!如果曾少爺回來看見,問起你來怎么辦?”

環(huán)環(huán)這么一說,方微立即恍然大悟。對啊,她收他禮物做什么!

“這事不準告訴任何人,聽到了沒有?”方微板起臉來了。環(huán)環(huán)十一歲,年紀不大,卻古靈精怪的。她立即就表示同意,并且說:“有什么犒賞沒有?”

“賞你把那些梨花糕全部吃完!”方微笑道。她知道環(huán)環(huán)最愛吃甜食了。

“那敢情好!”環(huán)環(huán)立即狼吞虎咽起來了。

只是方微完全沒料到,僅僅只是過了一個月,便傳來了曾國平戰(zhàn)死殺場英勇就義的噩耗。

時日是在臘月初八。據(jù)說佛教必須舉行盛典的大日子。曾家早已是哭聲似海了。曾父請了一眾和尚過來念經(jīng)超度。幾天的灰暗日子,屬方微最心痛,她剛嫁來曾府才不過一個月,連夫家長什么樣子都還不知道,就立即像幾位兄嫂那樣,成了寡婦。她簡直欲哭無淚。

曾府上上下下開始議論紛紛。她們家的狀況也被揪了個底朝天,所有人都在痛斥她們家女人全是克夫精,是要遭天煞的孽障。

因此曾國平剛剛?cè)朐釠]兩天,方微就被罰每天跪靈堂,他們要她跪滿三年,再把她這個掃把星休掉。

環(huán)環(huán)也被勒令打掃庭院,院子里地面不許有半點污垢,湖里不準有一個垃圾,每天要干滿十小時,才能休息。

方微跪著跪著便暈了過去。醒來后被管家的婆婆痛罵一頓,還要再接著跪。

“妖孽啊,你們家哪里就配得上我們,生生過來克死少爺?shù)??!敝T如此類,咬牙切齒般的聲音。

方微跪了很多天,膝蓋已經(jīng)腫了,恰好是夏天,衣服單薄不說,天氣熱的難耐,腫了的地方接著就潰爛了,疼得她死去活來。環(huán)環(huán)只好偷偷摸摸給她送藥來,她咬著牙,一邊咒罵老天折磨她,一邊又為死去的丈夫痛心疾首。

這樣熬了一個月,實在沒有力氣,暈了過去。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身在陌生的地方,那里鳥語花香,四周清幽雅致,山水相映,樓臺亭榭,別具一格。

“你好些了嗎?”他問她。

方微渾身無力,慢慢凝神,才看清了面前這個人。

“是你?”她吃驚地說。

“沒錯,就是我?!彼罩氖?,萬分疼惜地說,“還疼嗎?”那語氣倒像是對待自己的家眷。她慌忙把手縮回去,轉(zhuǎn)移話題問,“我怎么會在這里?”

“曾家人你覺得該怎么處理最好?”他沒回答她的話,反而直接問她這個問題。

“處理?”她聽得很糊涂,“他們沒對我怎樣啊,是我對不住他們。我原本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嫁過去,只一心念著給家里增添些補助,讓他們都過的好一些。誰曾想到我連他的面兒還沒見到,他就先走了。都怪我,都怪——不對,都怪那個皇上!誰讓他隨便就幫國平安了這個親!如果不是他,我不會嫁過去,興許,興許,國平現(xiàn)在還活得好好的。”方微說著說著就又沉睡了過去。

他望著她,忍不住嘆氣。早知道曾國平要娶得這個人就是她,他是死活也不會同意的。這么想來,還是后者耍了點心機,搶他一步,想把她奪走。

他們?nèi)齻€其實早在三年前就見過的,三年前。

那天的元宵節(jié)街頭很是熱鬧,曾國平剛打了勝仗回來,得到八皇子的犒賞,他哪里知道,這在半路將他攔下重賞的人,就是未來的皇帝繼承人。那時候所有朝中大臣都把寶押在了二皇子的身上。二皇子是皇后所生,親舅又是當朝宰相,平日里伶俐過人,皇帝的位子將來非他莫屬。八皇子雖然才學過人,文武全才,但其生母出生卑微,家里也沒什么背景,根本沒人當他是二皇子的競爭對手。國平很是不喜二皇子那種勝券在握飛揚跋扈的感覺,但在皇帝面前卻又是一副乖巧溫善的模樣。國平覺得二皇子未免心機太重。將來跟著這樣的皇帝干,怕是時刻都要提防著軍權(quán)在手的危機。國平正瞅著投靠一個人,沒料八皇子主動找過來了。

但是八皇子極少露面,平日里都是在宮中習武學文,像傳說中的閑云野鶴,眼看著幾個皇子在皇帝奄奄一息之際,明爭暗斗的不可開交,他依然是風輕云淡,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國平是少數(shù)幾個見過八皇子廬山真面目的人。接過獎賞后很是隆重地謝了。躬身抬眸之際,昏黃的夕陽下,霞光如同一團軟軟的棉絮包裹著那個人,使她看過去陽光普照般的溫暖。她一個微笑回眸,恰好對上了他緊緊注視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揚,大方,而充滿朝氣。他的目光鎖定,八皇子也跟著望了過去,這一望,三個人的視線擰在空氣中形成一股繩,緊緊地纏繞,再也無法解開。

少女身穿一襲白衣,樣子清秀飄溢,宛若仙子下凡,瞳仁黝黑而閃亮,白皙的皮膚吹彈可破,氣質(zhì)更是溫婉動人,讓他們兩個同時為之一怔。

她沖這邊笑笑,似在看國平,又似在看八皇子,只是那么淺淺的一瞬間,他們兩個的人心都同時融化了。

少女莞爾一笑后,邁著輕靈的步子便離開了。

也是在那一晚,八皇子方知情竇初開的滋味。國平的視線拉回來,問他:“八皇子送微臣如此大禮,微臣實在愧不敢當。不知八皇子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勞?”

潤之便淺笑,道:“也沒什么事,你不是抓了一個通奸賣國的么,聽說是宰相大人的親信?”

國平立即就明白了。作手道:“八皇子有何吩咐?”

“我只要你如實稟報給皇上!”

次日早朝,國平便將宰相侄子貪污巨款私通敵國的事情做了詳細說明,證據(jù)確鑿下,宰相無可擔保,卻因為包庇罪被撤了職,一夜之間,朝野徹底換了樣兒。二皇子的失利自然成了其他皇子借機上位的好機會。于是一場硝煙悄悄進行。

皇帝雖老,但還不算糊涂。眼見著所有的孩子都在謀奪自己的皇位,心傷了大半。卻見唯獨八皇子依然習武讀書,每日與大自然為伴,便叫過去問話。這一番長談,倒徹底改變了他對八兒子起初的印象。老祖宗曾經(jīng)說過,英雄不問出身。八皇子母親雖說出身卑微,但畢竟身份是真的,皇子的身份不容置疑。再細瞅瞅,老皇帝樂了,這幾個兒子里,屬他長得跟自己最像。于是找了人來,親自下了遺詔,死后傳位于八皇子潤之。

潤之的天空頓時明朗了起來。才不過幾日,他終于給死去的母后報仇雪恨。那日剛出城,第二次來這里,便在那棵大柳樹下遠遠地看到了她——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女孩兒。

不過國平卻已開始與她通信了,雖然她毫無知覺。

國平寫道:我定稟報家父,求他為我做主,此生非你不娶。

方微便從收到那封信時才知,那個叫做國平的人,竟然何時認識了她。

三年來她只斷斷續(xù)續(xù)地收過他三封信,都是派人送來的,好像他自己見不得人似的。方微猜想,他只是孩子氣罷了,也未往心里去。直到天子下詔,真的將她許配給他。

國平掌握八十萬禁軍大權(quán),幫助他順利繼承皇位的唯一要求便是,下詔命他娶了她——雖然他深知與皇帝搶女人的后果有多么的危險。

但是皇帝的女人何其多,這天下都是他的了。而他今生,不過只想娶一個自己想過一輩子的人。

潤之忙著救國濟世,以天下為己任,以穩(wěn)定江山為首要任務(wù),不曾想,國平輕輕提到父王命他早日結(jié)婚,那結(jié)婚的對象竟然是方微。竟隨口答應(yīng)了。

等他得知自己心愛的女子已經(jīng)嫁作他人時,已經(jīng)追悔莫及。

國平竟心懷鬼胎跟他搶起了女人!

這三年間,史上發(fā)生了最大的動亂,云南地區(qū)叛黨結(jié)黨營私,妄圖叛變。國平主動請命,誓要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好不容易平息了叛亂,國平回來后沒幾日,潤之便聽說還有少數(shù)黨羽成了漏網(wǎng)之魚,命國平再次西征。

本來這樣的事情,這次可以命別人去的,比如搶著想去立功的趙將軍之子趙云靈。但潤之不同意,硬是把這樣輕巧的差使交給了國平。

國平是在趙云靈父子的目光灼灼中出征的。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這一次出征,竟是他與方微永遠告別的日子。

今生今世,卻是再也見不得了。

方微到很久后方才得知,那位從樹上掉到她家里的人便是當朝天子。

難怪他器宇不凡英姿綽約自信滿懷呢。方微直愣愣地想。

“我聽說了,滿朝的文武百官,沒一個支持他娶你的。只說些什么有辱國威。我呸?。∷麄儺斪约菏腔实劾献訂??”環(huán)環(huán)從外面聽到了消息,剛進門就破口大罵,自然是為方微鳴不平的。

“漢人女子更是不許嫁到皇宮里去,這算是哪門子規(guī)矩!誰定的規(guī)矩!這般的欺負人!”環(huán)環(huán)怒不可遏,也不管方微什么心思與表情,只管一屁股坐下去,滔滔不絕地講下去。

方微卻已經(jīng)聽天由命。床頭的幾封信,此時拿出來細讀,才發(fā)覺國平她是老早以前就見過的。而那雙閃爍著萬丈自信的光芒的,國平身邊的那個人,其實就是八皇子,當今的陛下。

那日她打扮一新出去逛大街,原本是中秋節(jié)出外湊熱鬧的。不想被兩個小子發(fā)覺,不知不覺間跟蹤她到了家門口。雖然見他二人并無惡意,到了門前,大概是害怕了,才返身回去,但畢竟能認得她廬山真面目的,這世上也只有此二人了。

那樣的火眼金睛,曾讓她連續(xù)好多天在夢里遇到了他們。

之后一直太平無事,漸漸才讓她放寬了心。

只是她厭惡死了行軍打仗,家里的幾個兄長弟弟,都戰(zhàn)死在殺場,讓她有提心吊膽的害怕。不曾想,她剛嫁過去,那個人也跟著她兄弟那樣,一去不復返了。

按照祖宗的規(guī)矩,她是要披麻戴孝孤獨終生的。她生是曾家的人,死也是曾家的鬼。

誰能料潤之竟看上了她,且喜歡的不得了。

“你暫且等等,朕一定想辦法說服那幫老頑固?!彼阉龘Ьo了說。

聲音是那樣的柔,卻透著堅定。

她并不想進宮,也不想做誰的小妾。一入宮門深似海,皇宮佳麗三千,她豈是那么多人的對手?況且她根本不能愛上一個心狠手辣的人。

“不如你就在外面建一座金屋,將我養(yǎng)在那里罷了。我只要每天能見到你,也知足了?!彼肫饾h武帝金屋藏嬌的故事來,忽然開了口,誓要試試他對自己的誠意。

“那還不簡單?只要你樂意,朕馬上命人這么做!”潤之的吻如細雨,密密麻麻地貼在她臉上。她的淚便如黃河一發(fā)而不可收拾。他以為她是感動之余的無奈與委屈,卻不知她是拿委屈與無奈,做最后的抵抗。

再動人的愛情,總也有凋謝的那一天。誰都知道金屋藏嬌的結(jié)局是什么。

造房子勞民傷財,朝廷百官自是對她更加恨之入骨,紛紛指責她為迷惑皇帝的狐媚,應(yīng)當盡快諸之而后快。

她只是看著這些兀自狂笑。

她的命是什么?從做女兒身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的,包括婚姻在內(nèi),所有都是由不得她的。

她在離開曾家那間房子時,曾不小心打碎了書房的一只瓷器瓶,卻不料那里面裝著一封未寄給她的信。

國平在信里告訴她,請她千萬不要提前過門,最好等他親自寫了休書交給她,還她以最大的自由和幸福。

他那次前去,其實是早有預料了的。

還有一封休書,安安靜靜地放在一起。她不明白的是,為什么他已然寫好了,卻沒派人送給她。是因為不舍么?或者在幻想著什么?

但是他到底還是去了。聽回來的戰(zhàn)士說,大將軍是在回來的途中,被人圍剿,跳進了懸崖邊的大海里,連尸首都找不到了。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幻想跟期待都是一種幼稚的空念時,會不會真的在出征前,先遞給她一封休書呢?

她想,他仍然不會的。畢竟與皇帝搶女人的事情,他都做了。

潤之待她好得不得了。每日錦衣玉食命人伺候著。她喜歡吃荔枝,他便派人快馬加鞭送過來,往往一路上死了無數(shù)只馬和不少忠心耿耿的人。除了皇宮,他幾乎把所有東西都搬到了她這里。

每晚的纏綿繾綣自不在話下。他們在一起時總是如策馬奔騰,熱烈而持久。他累得氣喘如牛。她總是盡心地迎合著。仿佛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可以報復他的最佳辦法。

清晨,他急急回宮,晚上,他快馬加鞭回來。奔跑在皇宮與這里的兩條直線上。

他越是愛她沉迷于她,她便越是要讓他沉迷下去。

05

這樣過了許多年,皇帝的身子越來越不像樣兒,有時連說話都沒了力氣。站起來,整個人顫顫悠悠的,需要被人扶著走。

方微漸漸失去了攙扶他的耐心,有時候還會輕蔑幾句,他忍著,滿面的怒火,卻最終平靜而去。

這許多年也不是沒聽說過宮里的消息,某某皇妃又生了孩子了,生了的孩子沒幾日就毫無緣故地死了。誰誰被打入冷宮了,誰誰叫嚷著皇帝被狐貍精迷住了。卻沒有一個人如她這般自在,不必看任何人臉色,還保得生命安全。

他剛離去,環(huán)環(huán)便怒她:“剛才你真是過分了,他那么愛你,你不知道慶幸,不是他的用心保護,怕是你今日也早就魂飛魄散了。”

她怎么不懂,只是暗想,遲早也會有這么一天的。那日他剛離去,便有個人要過來捉她,她嚇得大聲吼叫。他走了之后又恍然策馬回來,正碰上她聲嘶力竭,幾近無助的神色映入眼簾,使得他顧不上許多,倏地一箭射出,她身邊的那個黑衣男子便應(yīng)聲倒下,她倒給嚇了一大跳?;剡^頭來細看,才發(fā)覺他已經(jīng)從馬背上翻身下來,正急急忙忙地往她這邊奔跑。那一刻她體會了生命的珍貴,也體驗到了他對她深沉的愛。只是她固執(zhí)的頑劣,仿佛她上輩子就欠了他的,非要用這樣的方式愛并報復著他。

小英子已經(jīng)蹣跚著走路了,嘴里學會的第一句話就是皇阿瑪。她拿手打她,很用力地打:“叫爹爹,沒聽懂嗎,是爹爹,不是皇阿瑪!”

小英子便哭:“皇阿瑪叫我那么叫——嗚嗚——”

她聽她這么說,氣就更來了,抽起鞭子就狠勁地打,打得小英子連續(xù)幾天不叫她娘親。

她越發(fā)感到孤獨了。除了環(huán)環(huán),現(xiàn)在沒個人愿意理會她。老太太早在幾年前就病逝了,家里的幾個小侄子都長大了,被安到遠地做了官兒,也算是他對她的好了。

但是近來聽到那個消息后,她還是越發(fā)萎靡不振了。她常常在夢中見到那封信,伏案給她寫信的那個人。他的死與她有關(guān),她認定是自己害死他的。而他在臨死前,竟還在為她著想。

她不知道她對他的感念出于什么樣的情愫,當初也是她抱怨來著:我原本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嫁過去,只一心念著給家里增添些補助,讓他們都過的好一些。誰曾想到我連他的面兒還沒見到,他就先走了。

潤之每每聽她這么說,都兀自在一旁嘆氣:如果朕早就留意,也就不會發(fā)生今天這么多事了——

他感嘆的時候,她驚奇地發(fā)覺臉上竟有涼意,她落了淚。

聽說那個人——國平,她現(xiàn)在不知該以何種稱謂稱呼的人,他并沒有死去,而是跌落懸崖身受重傷被一家漁民救了下來,并且結(jié)了婚生了子了。

他一直都沒有回來找她,是因為打聽過她的情況了嗎?

窗外的知了開始無休止地鳴叫,她知道又一個夏天來到了,等待她的時日不多了,因為皇帝的病情越發(fā)的重了,已經(jīng)許久沒再過來了。夜半三更,她常常聽到風吹草動的聲音。她倒是很安然,仿佛早已習以為常了。

她悄悄命人打探國平的消息,寫了封信與他,得到回信后,命環(huán)環(huán)帶著小英子過去了。

從此,他們?nèi)齻€之間的緣分,算是到此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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