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

在從小的記憶里，高依蝶就與父親高洋相依為命。她一直以為：父女倆組成的世界牢固圓滿，沒有其他人可以加入進來。而作為獨自帶著兒子在城市生存的進城務(wù)工者，馬曉媛很滿足于當(dāng)一名保姆，靠勤勞的付出和與真誠的性格，拿一份穩(wěn)定、可以養(yǎng)家的收入。然而，當(dāng)馬曉媛以保姆身份走進高依蝶的家，命運就將兩家人緊緊連在一起，一段充滿感恩、善良、抗?fàn)幣c愛的故事拉開序幕……

保姆速變繼母，父女世界的入侵者還是拯救者？

2009年6月，16歲的高依蝶被爸爸高洋叫到書房。高洋告訴女兒，他考慮再三，決定再婚，再婚的對象是家里的保姆馬曉媛。

時年45歲的高洋是山東省肥城市人，32歲那年，他帶著不滿3歲的女兒到泰安市打拼，在泰安郊區(qū)泮河大街經(jīng)營了一家建材廠，后來又在市中心苗圃小區(qū)買了一套商品房。在高依蝶的記憶里，自9歲那年奶奶去世后，她就與父親兩人相依為命，沒有任何其他親人走進過她的生活。小時候，高依蝶也問過爸爸，為什么她沒有媽媽、姥姥、姥爺。高洋告訴她：她媽媽是個孤兒，在她不到四歲時出車禍去世了。然后，高洋拿出一張眉眼與高依蝶極像的女人的照片，說那就是她媽媽。父親無盡的疼愛給了高依蝶足夠的安全感，她并沒多大心理負擔(dān)就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在爸爸的羽翼下，她和其他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地長大。

2005年，高依蝶讀初一時，高洋的生意發(fā)展迅猛，他物色了一個叫馬曉媛的住家保姆照顧女兒的生活。時年33歲的馬曉媛是泰安東夏村人，因丈夫家暴而離婚，帶著年幼的兒子柳鵬來到泰安市打工。馬曉媛老家的鄰居是高洋的生意伙伴，聽說他需要保姆，就把馬曉媛介紹過來。高洋與馬曉媛進行了一次長談，還見了她的兒子柳鵬，他對老實本分的馬曉媛和懂事乖巧的柳鵬充滿同情，不僅同意馬曉媛當(dāng)保姆，還讓她帶兒子一起住進自家閣樓，每個月的工資比市場價高出500元。

高洋的善舉，讓馬曉媛感激不盡。早上起床在廚房忙活，為了防止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吵醒高洋父女，她總是光腳在房間里行走，大冬天也是如此。

在馬曉媛的言傳身教之下，柳鵬對高洋非常尊重，還幫媽媽照顧比他大2歲的高依蝶。2006年夏天，13歲的高依蝶告訴11歲的柳鵬，她遇到兩名初三男生勒索，不敢出校門。還在讀六年級的柳鵬就在放學(xué)后跑到高依蝶的中學(xué)接她。當(dāng)兩名男生在校門外向高依蝶要錢時，柳鵬一把擋在她面前，堅定地說：“我是高依蝶的弟弟，你們別想欺負她?！闭f著，從書包里拿出一個雙節(jié)棍。結(jié)果，兩男生看他半天，互望一眼，轉(zhuǎn)身走開。馬曉媛知道這事后，為了維護高依蝶的自尊，沒有告訴高洋，而是每天親自接送高依蝶。走出校園能看到有人朝自己招手，這讓高依蝶覺得踏實、幸福。

近4年的朝夕相處，高依蝶與柳鵬情同姐弟，與馬曉媛也非常親近?？墒?，這就能成為繼母嗎？爸爸與她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讓同學(xué)知道爸爸娶了一個保姆，那該多丟人??！種種心緒瞬間抓住了高依蝶，她本能地反感、抗拒，眼淚直流。高洋看出了女兒的不樂意，勸她說：“爸爸這么做也是為了你啊，哪天我出事了，馬阿姨就是你可以依賴的親人?！卑职帜艹鍪裁词?？高依蝶覺得這不過是他的借口，撲在爸爸懷里哭出聲來。高洋撫摸著女兒的頭，哽咽難言。

雖然高洋對女兒一向?qū)檺?，但在再婚問題上并沒有讓步：一個月后，高洋和馬曉媛領(lǐng)了結(jié)婚證。他們沒有舉辦婚禮，只是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了頓飯。席間，高依蝶一直沒有動筷子，馬曉媛關(guān)切地說：“小蝶，我去給你盛碗湯吧?！备咭赖摽诙觯骸澳阋呀?jīng)如愿嫁給我爸了，還管我干嗎？”高洋指責(zé)女兒太不懂禮貌，讓她道歉。高依蝶咬著嘴唇，眼淚在眼圈里打轉(zhuǎn)。她打心眼兒里覺得，馬曉媛是想嫁給有錢人才來當(dāng)保姆的，她從前對自己好，也是因為看中了爸爸的錢，而爸爸竟然為了這樣一個勢利的女人朝自己發(fā)火。場面有些尷尬，馬曉媛在一旁勸道：“孩子心里不好受，你別逼她?！钡丝痰恼嬲\，在高依蝶眼里，全成了“做作”。那天的家庭聚會不歡而散，心里不平衡的高依蝶開始和馬曉媛處處作對：嫌棄飯菜不對口味，挑剔衣服沒洗干凈，馬曉媛和她說話，她愛理不理，還嫌棄柳鵬吃飯聲音大，沒教養(yǎng)。

高依蝶毫不遮掩地發(fā)泄著不滿，直到一個月后，她被父親高洋告知：他患上了黑色素瘤，已是晚期。

黑色素瘤是一種高度惡性腫瘤，高洋告訴女兒病情后，就立刻住院治療。但黑色素惡性細胞已擴散到真皮層，并出現(xiàn)轉(zhuǎn)移，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他就從140斤瘦到了100斤。臥床兩個月，高洋腿部的肌肉出現(xiàn)萎縮，表達也開始越來越不清晰。

看著這個像僵尸一樣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高依蝶不能相信這是自己的爸爸。她守在爸爸病床前，一直流淚，悲傷至極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控制不了情緒，竟笑出聲來。病床上的高洋急忙抓著她的手，馬曉媛則把她緊緊摟在懷里，讓她深呼吸、安靜。那之后，每次高依蝶去醫(yī)院，馬曉媛總把她摟在懷里。高依蝶已經(jīng)不再計較她是保姆還是繼母了，只覺得自己好虛弱，而這個世界上，除了父親，她真的已沒有親人。

崩潰的世界有道光，那是父親給她留下的親人

盡管馬曉媛每天到醫(yī)院細心照顧高洋，2009年11月底，他還是進入彌留狀態(tài)。臨終前，他拉著女兒高依蝶的手，艱難地說：“我的錢用來還公司欠債了，家里已沒多少積蓄，你要學(xué)會節(jié)儉。馬阿姨答應(yīng)爸爸會好好照顧你，你一定要聽她的話，要堅強，爸爸會在天上守護著你?！闭f完，撒手人寰。高依蝶大腦一片空白地跪在病床邊，只感覺爸爸緊握著自己的手越來越沉。不一會兒，護工抬著擔(dān)架過來要將高洋抬出去。“別動我爸爸！”高依蝶使出渾身力氣掙脫馬曉媛的懷抱，撲向病床，不讓任何人靠近。突然，她渾身抽搐，昏厥了過去。醒過來時，高依蝶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輸著液。馬曉媛正守在病床前，告訴她：“醫(yī)生說，你心情太過悲傷，神經(jīng)系統(tǒng)有些紊亂，得住院觀察幾天，等你心情平靜下來就沒事了?！备咭赖撊醯攸c頭，感覺大腦空空的，卻異常沉重。高依蝶醒過來后，馬曉媛白天請護工在醫(yī)院照看高依蝶，自己在醫(yī)院、殯儀館、公安、民政幾頭跑，準(zhǔn)備高洋的葬禮，中午還要趕回家給高依蝶做午飯送到醫(yī)院。晚上，她就留在醫(yī)院照顧高依蝶。高依蝶精神恍惚，一閉眼就夢到爸爸，有幾次驚醒后大叫，人就抽搐著暈過去。馬曉媛就和衣躺在病床邊，一發(fā)覺不對，立刻給高依蝶掐人中、叫大夫。

高洋火化的那天，高依蝶從病床上爬起來，無論如何都要去見爸爸最后一面，從殯儀館的玻璃墻外看到爸爸被推進火化爐，高依蝶又在馬曉媛懷里哭得暈了過去。打點完高洋的后事，馬曉媛幾乎24小時在醫(yī)院守著高依蝶，陪她說話，帶她散步。在泰安市中心醫(yī)院住院的半個月，高依蝶完全離不開馬曉媛，也慢慢體會到父親那句“留給她一個親人”的含義。

病愈重返校園的高依蝶，一夜長大，她開始瘋狂地學(xué)習(xí)，對馬曉媛不再排斥，柳鵬“姐姐”前“姐姐”后地扯著她說話，她也樂于答應(yīng)。三個人的生活慢慢恢復(fù)到高洋去世前的模樣。

2011年，高依蝶被同濟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錄取。那天，馬曉媛淚如雨注，她帶著高依蝶到高洋的墓地，紅著眼眶說：“老高，你可以放心了，孩子沒讓你失望?！笨粗R曉媛毛糙的頭發(fā)里閃出的幾根銀絲，高依蝶不由得一陣揪心。那年，馬曉媛才39歲，在泰安市兒童醫(yī)院找了個給食堂洗菜切菜的工作，她買了個二手電瓶車，天不亮就離開家，天黑才回來，一年的時間里老了不少。

2011年9月1日，馬曉媛親自送高依蝶到學(xué)校，給她鋪好床鋪、掛上蚊帳，一應(yīng)生活用品買全，又叮囑了一番才離開。但是讓高依蝶意外的是，軍訓(xùn)還沒結(jié)束，馬曉媛又回來了。她找到高依蝶說：“我在你學(xué)校外面四平路上那家園仙緣餐廳找了一個傳菜洗碗的工作，以后我就在上海陪你了?！备咭赖X得莫名其妙：“我住在宿舍，哪用人陪。你來了，柳鵬怎么辦？”馬曉媛告訴她，柳鵬住校了，她在上海打工賺錢多，就不由分說地留了下來。

馬曉媛打工的店，離同濟外國語學(xué)院只有一街之遙，周一到周四的白天她工作不忙，就到學(xué)?？赐咭赖形缢蛡€便當(dāng)，晚上送點水果。但她的出現(xiàn)卻常讓高依蝶難堪：上海的同學(xué)衣著洋氣，馬曉媛卻穿著土氣，普通話還帶農(nóng)村口音，很掉價。

大二時，一個即將畢業(yè)的學(xué)長傅星追求高依蝶。傅星是江蘇蘇州人，長得一表人才，是金融系的高材生，高依蝶對他也很中意。那是高依蝶的初戀，她格外珍視，擔(dān)心傅星知道自己有一個刷盤子的后媽，每次約會都故意關(guān)機，不讓馬曉媛找自己。

2013年6月，高依蝶意外懷孕。她嚇壞了，拿著兩道杠的驗孕棒去找傅星。傅星擔(dān)心父母責(zé)罵，又害怕老師知道會影響自己畢業(yè)，就讓高依蝶找室友陪著去流產(chǎn)?？珊⒆赢吘故莾扇藧矍榈慕Y(jié)晶，高依蝶有些不舍，傅星急了，讓她在打掉孩子前，不要找自己，然后電話不接，人也不見面。高依蝶沒臉告訴馬曉媛自己的情況，2013年6月17日上午，她在室友的陪同下，到浦東的一家私人診所做人流手術(shù)。不料，手術(shù)過程中，高依蝶竟突然渾身抽搐，因子宮收縮力不夠而大出血昏厥，被轉(zhuǎn)移到浦東醫(yī)院搶救。室友嚇壞了，拿著高依蝶的手機通知了馬曉媛，請她趕往醫(yī)院簽字。

搶救進行了40多分鐘，高依蝶的出血才被控制住。蘇醒過來的高依蝶看著馬曉媛，淚流不止。馬曉媛輕輕拭去她的眼淚：“沒事了……不摔幾個跟頭，人哪能長大呀，咱母女不怕！”一聽“母女”這兩個字，高依蝶心頭一熱，把頭埋進馬曉媛的懷里。那一刻，她真的感覺馬曉媛是上天補償給她、來拯救她的媽媽。

高依蝶出事時，柳鵬剛高考結(jié)束，在媽媽工作的店里打零工。高依蝶住院時，傅星從始至終都沒有來醫(yī)院看望，他的絕情讓高依蝶非常難過。見高依蝶的眼神里充滿委屈、落寞，柳鵬忍無可忍，去學(xué)校堵住了傅星，讓他立刻去給高依蝶道歉。傅星拒絕了：“兩人在一起，是你情我愿的事，不存在誰的過錯，我馬上要畢業(yè)活動多，沒時間去醫(yī)院。”柳鵬氣不打一處來，掄起膀子就把傅星打得額頭出血。宿管阿姨見狀報警，兩人被叫到派出所。得知情況，馬曉媛趕到派出所替兒子向傅星道歉，并講明柳鵬與高依蝶的關(guān)系，希望傅星不追究兒子的責(zé)任。傅星表示同意，案件得以協(xié)調(diào)解決。柳鵬的行為讓高依蝶很感動?？梢驗榱鳟a(chǎn)，她錯過了那個學(xué)期的全部考試，只能下學(xué)期補考。高依蝶臉上掛不住，心情更加煩躁。為了讓她得到更好休養(yǎng)，馬曉媛從飯店辭工，帶著姐弟倆回到泰安。

7月，柳鵬的高考成績出來，被山東財經(jīng)大學(xué)錄取。但柳鵬說他不想讀書，想早點去上海闖一闖。馬曉媛也首肯了兒子的決定。整個暑假，高依蝶都呆在家里，馬曉媛全程陪著她，柳鵬當(dāng)快遞員，補貼一些家用。熟悉的環(huán)境和家人的陪伴，讓高依蝶有“死過”一次之后重新站起來的感覺。她告訴自己：有馬曉媛和柳鵬這樣真心對她的親人，她必須要振作。

2013年9月，高依蝶重返學(xué)校，馬曉媛也重回餐廳工作，柳鵬則在上海一家汽修廠當(dāng)學(xué)徒。高依蝶感恩于馬曉媛母子的辛苦，立志要學(xué)有所成。2015年7月，學(xué)習(xí)努力的高依蝶如愿考上了新加坡國立大學(xué)的研究生。拿到這個結(jié)果，她迫不及待地跟繼母和弟弟分享喜悅。然而，讓高依蝶萬萬沒想到的是，馬曉媛沉默許久之后，卻說：“學(xué)費、生活費，往返機票，都是不小的開支，家里負擔(dān)不起。”她以沒錢為由，讓高依蝶放棄留學(xué)。“有獎學(xué)金，并不要家里花多少錢！新加坡研究生就兩年，研究生畢業(yè)可以賺高工資，可以讓您安享晚年。”高依蝶耐心地解釋。但馬曉媛根本聽不進去，只是固執(zhí)地不讓高依蝶出國。高依蝶急了：“我爸留給我一套房子，賣了房子，零頭都夠我讀書?！瘪R曉媛反駁道：“我是你爸的妻子，那房子，我也有份，不是你說賣就能賣的?！?/p>

馬曉媛竟說出這種話！仿佛這些年錯信了一個人一樣，高依蝶有一種深深的受騙和受傷的感覺！她嚷道：“這書，我讀定了！”說完氣沖沖地摔門，從餐館跑出去。高依蝶出餐館沒多遠，柳鵬就追了出來：“姐！你別生氣！咱們回去好好說！”“我沒好好說嗎？我是真心把她當(dāng)作媽媽，來商量這件事，可她眼里只有錢！居然還惦記著我爸的房子，誰知道她這些年偷偷摸摸藏匿我爸多少遺產(chǎn)？”高依蝶越說越氣，咬著牙恨恨地說：“不讓我讀書，我們就法庭上見吧！”說完，轉(zhuǎn)身就走。柳鵬急了，沖著高依蝶背影大喊：“高依蝶，你就是個自以為是的人，這個世上，沒人對不起你！不讓你出國，我媽是為了你好！也為了你爸……”

高依蝶一下站住了，回頭怔怔地看著柳鵬……

到底是什么原因，讓馬曉媛決絕地反對高依蝶出國留學(xué)？父親高洋再娶的背后又隱瞞著怎樣的驚天秘密？欲知后情，請關(guān)注2017年6月知音上半月版（第16期）。

（因涉及隱私，文中高依蝶為化名）

編輯/談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