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遠哲
我的母親,我想,是配得上“神一樣的存在”這個稱呼的——這并非戲言,而是她確實有著某種“神”一樣的特質。
我的母親——甩她自己的話說——是個“強迫癥”。母親似乎總是在家中走來走去——一會兒搬幾盆花擺到這兒,一會兒又拿幾個盒子放到那兒;有時動手給家里的貓?zhí)碇眯┩婢?,有時則在墻上貼些裝飾之類的東西——走來走去地進行著諸如此類毫無規(guī)律的活動。問她理由,回答總是“這樣更好看”“這樣更整齊”——可這又好像不完全是她的真心話;更何況我實在沒有她那種敏感,很難明白“更好看”“更整齊”在哪里。
“你也真是神一樣的存在呢。”我只能如此敷衍地奉承她一下。
不過,我對她的尊敬上升到如神明一般的程度,還是最近的事。
“兒子,出來幫我個忙——”母親的語氣不容反駁。我推開門,見她站在桌旁,桌上放著新買來的一束花。
“幫我扶一下。”母親將花束遞給我。我不解地照做——忽然,她抽出固定花束的絲帶,拆開包裝?!澳悴挥X得這束花擺得不夠好看嗎?”她問道,但卻不像在征詢我的意見,而是在向我確認某個常識。不等我回答,她便自顧自地動起手來。
她一只手慢慢地抽出花束里一朵不大的紅花,頗有種“憐香惜玉”的意味;另一只手輕輕撥開花束的另一端,并維持著這種輕緩的節(jié)奏,將那朵花插了進去,仿佛它是一件易碎的藝術品。她的整套動作宛如在進行某種莊嚴的儀式。我固不解她為何對區(qū)區(qū)一束花——而且是一束最終會凋謝的花——如此認真,可透過她的動作,我又覺察出這絕不僅僅是她口中的“強迫癥”所致,而是源于某種超出常人的特質——某種“神”一樣的特質。
在她的“儀式”之下,仿佛時間都跟著慢了下來——但她終于還是完成了,在那束花像萬花筒般變了不知道多少種圖案之后。然后她又以“絲帶不夠漂亮”為由,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好幾根絲帶,待整齊地打上一個蝴蝶結后,她笑了——那是個極有深意的笑:雙眼微微彎曲,但又沒有完全合上;嘴角的弧度很小,卻只看一眼便能斷定她是在笑。讓人聯(lián)想到看著自己新生兒的母親,夸張點兒說,是看著自己所創(chuàng)造的萬物的上帝——那樣的笑。
我忽而明白了她的真心——那看似偏執(zhí)的認真的無意義的舉動背后的心意,或許便是她遠超常人的對生活的熱愛吧——那定是連她自己都無法描述清楚,只能用行動來表達的,過于強烈的愛。
硬要找個說法的話——
對,是神一樣的深愛。
看著眼前的母親,我突然生出了一種對神明般的尊敬。想必今后,她也會繼續(xù)在家中不停地走來走去——對于這樣的她,我口中那句“神一樣的存在”,似乎不再是句玩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