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揚
【摘要】隨著全球化過程的不斷深入,今天所有國家和地區(qū)所面臨的問題幾乎都變成了世界性或全球性問題,國家以及地區(qū)之間的矛盾和沖突也愈加明顯和激烈,許多能夠引起新的世界大戰(zhàn)甚至導致人類滅絕的隱患依然存在,此時此刻,構建能夠從更高視角來考慮世界秩序和世界制度合法性的世界責任觀已成為時代的要求。相比于西方的民族/國家理論,古代中國的“天下”理論更能適合這一時代的要求,因為“天下”理論蘊含著全球化時代人類對構建新的世界秩序與世界制度的創(chuàng)想:需要超越個體本位與民族/國家思維,實現(xiàn)“從世界去思考”,從而達到構建“以天下觀天下”的世界責任觀之目標。
【關鍵詞】全球化 “天下”理論 世界責任觀
一、古代中國“天下”理論及其現(xiàn)代價值
夏商時期,以“天下”為世界觀的概念尚未形成,直到西周分封制的建立,“天下”才作為“關于帝國的一種理想或者說完美概念(盡管具體制度和實踐永遠是個難題)”被表達出來?!八姆健?、“萬邦”的用語也是源自“天下”概念。趙汀陽認為,“天下”是一個高度濃縮的概念,用來指謂廣義上的“世界”,它同時包含三層含義:第一,地理學意義上的“天底下所有的土地”;第二,世界上的全體人民,即總體上的“民心”,有些類似于“公意”。顯然,得民心才算得天下,正如荀子所說的:“取天下者,非負其土地而從之之謂也,道足以一人而已矣。”天下大地只是天下的物質(zhì)表現(xiàn),而天下民心才是天下的精神含義;第三,以一套世界制度來保證世界秩序的一個“制度世界”。這是天下概念最具理論意義的一層意思,它意味著世界治理的方式或者說世界所以成為世界的存在條件。如果說在“天下”概念中,天下之地是其質(zhì)料,而天下之心是其價值,那么,天下制度就是天下的存在形式。因此,“天下”概念對世界的理解便構成了這樣一種世界觀:在其中,世界被理解成物質(zhì)世界(土地)、精神世界(人民的共通心意)和制度世界(世界制度)的統(tǒng)一體。在這樣一個三重世界統(tǒng)一體中,任何一個因素都是其他因素的必要條件,無論缺少哪一個因素都不可以說有了一個完整意義的世界。可以說,“天下”概念是嚴格具有世界眼光的世界理念,即能夠達到老子的“以天下觀天下”(《道德經(jīng)·第54章》有云:“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xiāng)觀鄉(xiāng),以邦觀邦,以天下觀天下”) 標準,換成現(xiàn)代的表述則是:從世界去看世界,或者,世界只能按照世界尺度去理解。古代中國的“天下”概念有其深刻的思想根源,中國傳統(tǒng)哲學講求“萬物一體”,講求人與天地萬物的和諧共生,這種“不拒他者”的宏大局量和包容氣度往往意味著對多樣化以及多樣價值的尊重,這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基本精神。當這一基本精神落實到關于世界問題的思考中時,就會產(chǎn)生“天下無外”的世界觀,這樣的世界觀必然把天下看作是最高級的政治分析單位,而且同時是優(yōu)先的分析單位。
“從語言的角度說,世界觀是一個西方的而且主要是德國的概念,假如按照我們的習慣,中國的世界觀就必須被稱為天下觀,而天下觀所強調(diào)和突出的正是世界觀的政治性。天下觀可能是唯一純正的政治世界觀,在天下觀的基礎上,我們最有可能發(fā)展出一種能夠全面充分地構思世界的世界觀?!敝袊奶煜掠^是唯一考慮到了世界秩序和世界制度合法性的理論,因為只有中國的天下觀擁有“天下”這個在級別上高于“國家”的分析角度。從儒家所倡導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遞進順序也可以看出中國的哲學視界是以“天下”為己任,創(chuàng)造世界新理念和世界制度是比局限在治理國家這個層面更高的境界。“這意味著,國家的政治問題要從屬于天下的政治問題去理解,天下的政治問題是國家的政治問題的依據(jù)?!睆摹疤煜隆崩碚摮霭l(fā),就要求人類建構保證世界和諧發(fā)展和能夠?qū)κ澜缲撠煹氖澜缲熑斡^。
二、對現(xiàn)代西方民族/國家理論的反思
中國的“天下”理論與西方民族/國家理論在對世界的理解上有著順序顛倒的結構:“天下”理論是個由大至小的結構,先肯定世界的先驗完整性,然后在給定的完整世界觀念下再分析各個地方或國家的關系,“這是世界觀先行的世界理論”。而西方的民族/國家理論是由小至大的結構,先肯定自己民族和國家的絕對性,然后以自己國家的價值觀把其他地方或國家看作是對立的、分裂的和未征服的,“這是沒有世界觀的世界理論”。具體地說,在西方的世界觀看來,無論是民族的還是國家的,都把世界看作是分裂的,把世界的完整性看作是尚未完成的歷史使命。一旦把世界的完整性看作是“使命”而不是給定的概念,就不可避免地為了克服自己想象出來的分裂而發(fā)動戰(zhàn)爭,進行殖民,從事經(jīng)濟、政治和文化的征服。也許我們不能夠武斷地判定哪種理論更正確,因為在社會和歷史方面往往沒有絕對真理可言,但僅僅從理論本身而言,“天下”理論似乎更有助于人類社會期盼的世界正義、世界制度與世界和平這些目標的最終實現(xiàn)。原因在于,“對世界負責任,而不是僅僅對自己的國家負責任,這在理論上是一個中國哲學視界,在實踐上則是全新的可能性,即以‘天下作為關于政治、經(jīng)濟利益的優(yōu)先分析單位,從天下去理解世界,也就是要以‘世界作為思考單位去分析問題,超越西方的民族、國家思維方式,就是要以世界責任為己任,創(chuàng)造世界新理念和世界制度?!?/p>
兩種理論之所以有如此巨大的差異,主要原因在于西方國家對外部世界的態(tài)度與中國有著根本的差異,西方國家有著完全不同于中國的世界觀,具體說來,中國思想思考和諧共生,西方思想思考矛盾沖突。西方思想基于“主客二分”的二元結構,在這個知識論框架中,主體總是與客體相分離的,凡是主觀性所“化”不進來的東西就是絕對在外的超越存在,按照康德的說法,就是主觀性不能為之立法的東西,這種絕對逃逸在外而絕對異質(zhì)的東西只有兩種:上帝和他人。于是,上帝被指定為萬物之源,而他人特別是異教徒就被認定為死敵(如果一個他人與我同心同德則只是個自己人,不算是他人)。如果用這種思想框架來思考整個世界,必然會得出與人為敵的政治理論,這可以說是西方民族/國家理論的固有缺陷和致命弱點。“把自己和他人對立起來,把信徒和異教徒對立起來,把西方和東方對立起來,把所有并不對立的事情對立起來,這就是西方的基本政治意識。這樣的政治意識沒有世界,尤其不能對世界負責?!?
三、全球化時代要求人類建構對世界負責的世界觀
全球化已經(jīng)進入到人類的自覺意識層面,這與人類面臨的全球性或世界性問題的集中“出場”是分不開的。由于全球化使現(xiàn)代性的危機與矛盾在世界范圍內(nèi)得到了集中的暴露,因而要求對以個體思維、民族/國家思維及其制度為主導范式的現(xiàn)代文明進行超越。應當說,全球化新的時代要求是現(xiàn)代性思維及其制度發(fā)生變革的歷史根據(jù),由于其已經(jīng)不能適應全球化時代世界和諧發(fā)展的要求,必須要在世界觀的創(chuàng)新中塑造新的時代精神。全球化的發(fā)展,對以個體思維與民族/國家思維為主導的西方現(xiàn)代性理念及其制度構成了根本性的挑戰(zhàn),這成為當今思想理論界無法回避和必須解答的“全球性議題”,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全球化促進了全球交往與普遍聯(lián)系,促使人類正在突破西方現(xiàn)代性規(guī)劃的范式,力圖超越民族/國家思維或某一狹隘文明圈的界限,擴大全球多元文明對話、交流、融合的機遇與空間,創(chuàng)造出一種適應全球時代多元一體的世界新格局。第二,全球化引發(fā)了一系列全球性問題與風險,不只是資本引發(fā)的利益斗爭,也有文化引發(fā)的文明沖突,民族、宗教、信仰問題成為誘發(fā)全球沖突的重要因素,使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由一種確定性的規(guī)劃變成不確定性的冒險,要求實現(xiàn)從簡單素樸的現(xiàn)代性思維轉向反思自省的全球性思維,以重建全球性的理念與制度。第三,全球化促進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球主義意識的形成,使人類由“獨白”走向“對話”,由“獨斷”走向“共識”,共同建構全球化時代要求的新世界觀與新思維方式。在這種全球化背景下誕生的全球主義意識,激發(fā)人類通過協(xié)商對話達成共識,來解決人類共同關心的問題。然而無論是基于宗教對話達成的所謂“全球倫理”、“普世價值”,還是哈貝馬斯精心建構的“交往理性”、“商談倫理”;無論是羅爾斯關切的“公共理性”、“重疊共識”,還是??啤⒌吕镞_、德勒茲等后現(xiàn)代主義者倡導的“差異哲學”和吉登斯主張的“對話民主”,這些主張雖然表達了全球化時代所應具有的寬容性、多樣性、差異性、合作性與對話性等訴求,但由于缺乏一種“以天下觀天下”的世界觀和思維方式,都難以從全球整體利益的角度達成共識,因此需要從超越現(xiàn)代性視野中個體本位思維與民族/國家思維的“天下”思維出發(fā)對全球化時代的世界理念和全球文明秩序以及能夠?qū)κ澜缲撠煹氖澜缲熑斡^進行創(chuàng)造性建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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