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種說法
魯迅給毛澤東送火腿,這在今天的人們聽起來,似乎有點八卦,甚至有人會覺得不可思議。但這卻曾是魯迅研究者和黨史研究者們很糾結的問題,有過不少爭論。問題當然不僅限于火腿,而是說明魯迅與毛澤東、與陜北根據(jù)地的關系,說明魯迅晚年的情感傾向。
最初談到這事的是魯迅夫人許廣平。1961年她在 《魯迅回憶錄》 中說:
曾經(jīng)盛傳這樣一個故事:魯迅托人帶了兩只火腿,到延安去送給毛主席和黨中央各位領導同志,那火腿是帶走了,但聽說到了西安,再也不能通過,只好切開來吃,但一切開,發(fā)現(xiàn)里面卻還有書信,故事下文如何,就到此為止了。
這是一個聽上去很富于傳奇色彩的神秘故事。對于許廣平的說法,人們可說是將信將疑。但這事的經(jīng)手人馮雪峰當時已經(jīng)被打倒,人們沒有去問他。1968年3月2日,馮雪峰在一份材料里寫道:
在魯迅逝世前不久,即1936年10月初或9月底,我曾由交通送一只金華火腿 (魯迅送給主席的),三罐或五罐白錫包香煙 (是我送給主席的),一二十條圍巾(我為中央領導同志買的)到西安轉延安。我記得以后劉鼎對我說過魯迅送的火腿和其他東西,都已到了中央了的話。這是我記得完全確實的。我一到延安就知道火腿和紙煙都沒有送到,只有圍巾是送到的。我見到主席時,主席只說他知道魯迅送火腿的事情。張聞天對我說過,火腿和紙煙都給西安他們吃掉了,圍巾是送到的。張聞天的話,我也記得確實的。
1972年12月25日,北京魯迅博物館請了馮雪峰和胡愈之兩人到館里,請他們回憶關于魯迅的事,馮雪峰再次談到此事:
魯迅送給毛主席火腿是真事,時間在三六年十月初魯迅逝世前不久。當時魯迅有一點錢在我身上,我就替魯迅買了一只相當大的金華火腿送毛主席,他說很好。記得也是差不多這時候,《海上述林》 上卷剛裝好,魯迅拿了兩本給我,說皮脊的是送M(毛主席) 的。另外一本藍絨面的送周總理。火腿、書等都是由“交通”送到西安交陜北的。三七年二月我去延安,過西安時,當時在西安辦事處的劉鼎對我說,東西都送到中央去了。但我到延安,張聞天很生氣地對我說:“書是送到的,火腿給他們 (指劉鼎等人) 吃了。”因為我送的東西都在密寫的報告中寫明的,報告是直接給中央的,所以張聞天清楚,關于火腿的事,我見到毛主席提起過,他高興地笑著說:“我曉得了?!保ā堆┓逦募?第四卷,第498頁)
馮雪峰這樣說,應該是很權威的說法了:時間是在1936年9月底或10月初,火腿是一只,還有香煙3—5罐和圍巾一二十條;由內(nèi)部交通送到西安再轉去陜北的,劉鼎在西安經(jīng)手此事;《海上述林》 和圍巾送到了,但是火腿和香煙沒有送到,在西安被劉鼎等人吃了。
后來他還曾對調(diào)訪者陳瓊芝說過類似的話:
給陜北送火腿的事是這樣的:一九三六年,有人去延安,我想給中央首長們帶點東西,買了二十條圍巾,五聽白錫包的香煙。魯迅這時有幾塊錢 (是一筆稿費) 在我手中,我就用它買了一只火腿,以他的名義給毛主席?;貋砀嬖V魯迅,他是很同意而且很高興的。(陳瓊芝:《在兩位未謀一面的歷史偉人之間—— 記馮雪峰關于魯迅與毛澤東的一次談話》,《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第3輯)
之后不久,又有了一份新的旁證。周文夫人鄭育之在回答調(diào)訪者時說:
周文到西安去了好幾次,魯迅送給毛主席的火腿就是他買了送到西安去的。當時馮雪峰給周文一百元錢,雪峰說:“這錢是魯迅的,買火腿是我的主張。”雪峰后來回憶他只給了周文幾十元錢,但我記得很清楚,是一百元錢,反正是上了百數(shù)的。……買了幾只火腿我未及問他,好像還買了其他一些東西,具體是些什么,我現(xiàn)在已記不起來,這些東西與火腿一起送往陜北?;鹜群孟褚膊恢挂恢?,從上海到西安千里迢迢,只送一只火腿,似乎不大可能,而且當時買一只火腿只要十多元錢,一百元能買好幾只火腿。所以,我前年初看到馮雪峰關于這件事的回憶后,感到與事實有些出入,想找他再好好回憶一下,把這件重要的史實搞清楚,不料他卻逝世了。(《訪問鄭育之同志》,載 《新文學史料》1978年第1輯)
1976年,又有當年的地下交通員、后來的西安市委書記王林在接受閻綱、閻慶生采訪時,回憶這事:1936年6月間,他在陜北清水灣見到毛澤東,毛托他買些書來;后來他去北平,路過西安時遇到上海的地下交通員徐漢光,他跟徐約好,讓徐買了書寄到西安他當時借住的黃顯聲公館;大約在8月間,徐漢光把魯迅買的書托人送到黃公館,然后王林把各地買的書和其他東西全放在一起,有七八百斤,裝了六麻袋,利用東北軍軍用大卡車送到延安,然后再由蘇區(qū)派人到延安,用三只騾子馱著,走了兩天才到中共中央所在地保安;毛澤東看見書送到,很高興,而“魯迅先生送來的書和食物 (火腿、肉松、巧克力等) 一起放著,裝了一麻袋,毛主席看見魯迅送的食物,沉思了一陣,大笑起來,風趣地說:‘可以大嚼一頓了?!薄蛾P于魯迅給毛主席買書送食物的回憶》,載 《魯迅研究年刊》1979年)
王林的說法與馮雪峰和鄭育之的說法有些對不上。馮雪峰說沒有送到,他卻說送到了,還繪聲繪色描述毛澤東當時的“大嚼一頓”的話。雖似生動,且是親身經(jīng)歷,但卻疑云重重。
差不多就在這時,出現(xiàn)了質(zhì)疑的聲音,來自朱正、陳漱渝。
首先是1980年朱正在 《魯迅回憶錄正誤》 中對許廣平的說法提出質(zhì)疑。他不是質(zhì)疑整件事,而是細節(jié)。他指出:按照魯迅日記,送出火腿的日期應該是10月2日或之后的幾天中間,因為這天剛好 《海上述林》 出版。但,朱正指出:送的火腿是一只而不是許廣平說的兩只;其次,火腿并沒有送到,原因并不是許廣平說的“到了西安,再也不能通過”,當時交通不像人想象的那么困難;第三,火腿里面的書信,是沒有的事。火腿既不適于夾帶書信,當時也沒必要—— 而且書信事實上已經(jīng)送到了。
1999年,陳漱渝在給北京魯迅博物館編、北京出版社出版的六卷本 《魯迅回憶錄》 寫的序言談到許廣平的 《魯迅回憶錄》 時說:
“遺憾的是受到當時‘左的時代氛圍影響,這本書選擇了一種在當時頗為時興而今天看來并不足取的寫作方法——‘就是本人執(zhí)筆,集體討論、修改的寫作方法。書中之所以出現(xiàn)關于魯迅與李立三會見的不確憶敘,出現(xiàn)對魯迅1932年北京之行目的的誤解,出現(xiàn)關于魯迅用火腿夾帶致毛主席黨中央密信的離奇故事,等等?!保ā遏斞富貞涗洝?,北京出版社1999年1月出版,專著上冊,第4頁)
馮雪峰從沒提到在火腿中夾帶書信,朱正、陳漱渝則肯定送火腿一事而否定許廣平說的夾帶書信之事。1985年7月,包子衍著 《馮雪峰年譜》 也在1936年10月上旬列有“代魯迅以火腿一只、《海上述林》 (上卷) 兩冊,并自購圍巾、聽裝白錫包香煙等物由交通攜往陜北,贈送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領導同志”。
又有人出來作證:
1981年,當年斯諾訪問陜北時的翻譯馬汝鄰回憶當年與斯諾有關的情況,談到:他1936年在與斯諾等一起在西安“西京招待所”等候進入陜北的時候,與斯諾同行的馬海德“曾給我看過魯迅先生托他們帶給毛主席的金華火腿”(馬汝鄰《和斯諾相處的日子》,《新聞研究資料》1981年2月),這個說法與之前馮雪峰的說法有些地方有差異。因為斯諾進入陜北是在1936年7月,而不是10月。但是跟王林的說法在時間上倒是相近,只是送的人不同。
1983年5月29日《解放軍報》刊登當年張聞天的機要秘書劉耀東的 《關于魯迅送延安的火腿》 一文,以親身經(jīng)歷證明:1936年10月11日或12日下午,張聞天分到一盤火腿,說是魯迅從上海送來的,張聞天還從中分給了劉耀東和警衛(wèi)員等人一點。劉耀東稱見到了送火腿的人,三十五六歲,中等個頭,很精干,但是忘了他的姓名,說涂振農(nóng)還同這人談起魯迅捎來的書信。
1990年,朱正明在 《魯迅研究月刊》 上發(fā)表《關于魯迅給毛主席送火腿和書信的問題》 一文,以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說明自己曾由中共派駐西北軍的代表張文彬帶領,1936年從上海奔赴陜北,10月10日后,從西安坐車前往保安途中,張文彬把兩只小型火腿交由他攜帶,并交代說是上海有人送給毛主席的,后途中分道走時仍交還張,幾天后在保安見面,張文彬告知,火腿為魯迅所送,里面還有書信,但火腿邊沿被交通站人員吃掉了。他又聽吳亮平說,吳也知道此事,還曾吃過火腿,但不知道書信的事,吃火腿的時間,在魯迅逝世前后,他認為,“不能通過”的說法是不符合實際的,并認為夾帶書信應當是有的,因為許廣平和其他人都說有。
朱正明是少數(shù)說親自攜帶過火腿的人,應當可信,但是他說的是兩只,跟別人的說法都對不上。
史紀辛破解謎團
1992年4月程中原在 《黨的文獻》 首次披露了1936年7月6日張聞天、周恩來 (化名“洛、恩”)寫給馮雪峰的信,里面提到:“你老師送的東西雖是因為交通的關系尚未收到,但我們大家都很感激?!薄澳憷蠋煛币阎侵隔斞?,信中雖然沒提送的東西”是什么,但顯然送了東西。這是一個重要的信息:不管怎樣,魯迅給陜北蘇區(qū)送過東西卻是可以肯定的。
這個謎,到2001年終于被揭開了。2001年5月,史紀辛在 《北京黨史》 上發(fā)表 《對魯迅先生贈送禮物慰問中共領導人一事考》 一文,首次披露了馮雪峰1936年5月28日寫給中共中央的報告,報告明確說道:
此外有金華火腿八支系魯迅送給毛主席、洛甫、恩來諸人的,買的時候我請他多買了幾支,因此除了你們二人之外,請分一點給王主任、羅邁、林伯渠、董必武、張浩等人。(《北京黨史》2001年第5期)
這就確鑿無疑地證明了魯迅確實是給中共領導人送過火腿的,而且還不是一只兩只,而是八只,這就讓很多人大跌眼鏡!史紀辛指出三點:(1) 此事確有, 是馮雪峰安排的;(2) 是八只而不是一兩只;(3) 是指定送給多位領導人而非僅送毛澤東一人的。但從報告的表述分析,還可以看出三點:(1) 報告中的這個“他”當指魯迅;(2) 看來魯迅原來沒有打算送這么多,是馮雪峰讓他多買幾只的;(3) 怎樣分配,是由馮雪峰做主的。魯迅可能僅指定毛澤東或再加上張聞天、周恩來。
史紀辛還透露:馮雪峰在報告中還提到“托涂君帶此信”,“上海方面的情形,可請涂君再報告一些”,并提到了一件重要的相關史實—— 斯諾和馬海德訪問陜北。馮雪峰請中央“收到此信后即刻請派人到延安接兩個外國人—— Haterm和Snow,他們六月三日從滬動身,估計六月十三、四日一定可到延安”。史紀辛認為,這個報告的記述是“最權威和最可靠的。因此應該以馮雪峰的這份報告作為認定這一史實的直接證據(jù)”。
史紀辛透露,在西安的劉鼎曾于6月12日電告化名“宙”的人:“周建吾 (即董健吾) 帶涂振農(nóng)、醫(yī)生、記者等三人抵此,并帶來李 (滬聯(lián)絡局)信,建吾今日歸,振農(nóng)可于兩日后由象三 (劉象三) 帶入……醫(yī)生和記者下次來?!边@就很明確地說明了馮雪峰安排董健吾帶領涂振農(nóng)、馬海德和斯諾于12日前到達西安,董健吾就準備返回上海。然后,先安排涂振農(nóng)去陜北,讓馬海德和斯諾繼續(xù)等候。史紀辛認為,從馮雪峰和劉鼎的這些記載,可以認定,魯迅送給毛澤東等人的東西,也是由涂振農(nóng)、馬海德和斯諾三人帶去的。
史紀辛指出,這些說法與馬汝鄰的說法是吻合的,但是與鄭育之的說法不盡吻合。但是根據(jù)后來幾封信均未提及這些事,也未提及涂,所以斷定是由斯諾等帶去的。
根據(jù)史料記載,涂振農(nóng)也沒有馬上進入蘇區(qū),由于去辦別的事,一直到7月7日才去。而馬海德和斯諾則于7月上旬進入安塞。7月7日博古、彭德懷收到一封無署名的電報,稱:“兩個美國人 (一醫(yī)生,一記者)由滬來,明日可到安塞?!蓖眨芏鱽韺Υ硕俗隽税才牛骸鞍讌^(qū)一二日內(nèi),有兩個外國同志進蘇區(qū),一如醫(yī)生,可住衛(wèi)生學校,一如記者須住外交部。”這表明,斯諾和馬海德于7日后一兩天內(nèi)到達陜北蘇區(qū),后于7月中旬到達保安中共中央所在地。
關于火腿最終是否送到毛澤東那里,史紀辛認同馮雪峰的說法:沒有送到。他分析主要有這樣幾個原因:一是當時紅軍正在同蔣介石中央軍周旋中,形勢撲朔迷離,中共中央正在轉移過程中,無法安排馬海德和斯諾進入蘇區(qū)。同時由于那一時段陜北正逢天氣炎熱多雨,不利火腿保存,所以沒能帶到保安。
7月,史紀辛在 《魯迅研究月刊》 發(fā)表 《再談魯迅與中國共產(chǎn)黨關系的一則史實》,再次介紹了上述馮雪峰的報告。
2003年1月9日,《江蘇工人報》 再次刊登了王林對此事的回憶。5月,中央檔案館的孔繁玲在 《黨的文獻》 上發(fā)表 《董健吾與董維健不是同一人—— 對 〈陳云年譜〉 一條注釋的考證》,其中說:“1936年6月初,董健吾按照馮雪峰的指示,護送美國進步作家埃德加·斯諾和美國醫(yī)生馬海德等一行人員攜帶魯迅慰問我黨領導人的金華火腿,經(jīng)西安前往陜北蘇區(qū)?!?/p>
史紀辛再爆料,證實兩次送火腿
2003年10月,史紀辛在 《魯迅研究月刊》 發(fā)表 《魯迅托送金華火腿慰問中共領導人史實再考》,指出,魯迅送火腿不但確有其事,而且還是兩次。他的證據(jù)是1936年9月12日馮雪峰給中央的報告。在報告中馮雪峰說:
劉常將我送去之人與物隨意延擱,我今始知魯迅送給兄之火腿隨便扣留,尤為豈有此理。我與魯如便談起此事,魯又說再送一,我因魯之擁護毛、洛、恩等兄之情難卻,故仍將他購買的四支火腿交余兄親自帶上。
好了,現(xiàn)在很明確,不僅送了,還確實有第二次!歷史文獻揭秘,鐵證如山!第一次沒送到,確實被劉鼎扣留了。第二次送的人姓余。這個余兄是誰呢?報告中沒提。但是在此前8月15日中央給馮雪峰的指示信中說過:“我們決定老余為上海與蘇區(qū)的交通聯(lián)絡員,這一建立的交通聯(lián)絡,是絕對秘密的,除你之外,不必被任何人知道?!嫌嘣谏虾2灰謨?nèi)人見面?!边@個人是中央指定與馮雪峰單線聯(lián)系的,至今都不清楚具體名字。此人才是真正攜帶火腿送到毛澤東身邊的人,但后來卻始終沒發(fā)聲。
送是送了,但火腿究竟送到?jīng)]有呢?史紀辛繼續(xù)用檔案指出線索:在9月12日的報告中,馮雪峰還談到,“余兄”還帶了一批奔赴陜北的人員:“現(xiàn)送進來27人,差不多都是智識分子,經(jīng)過考察在政治上是可靠的。有25人都是連局的系統(tǒng)下的,大部分都是早就要進來,只因劉鼎說西安到內(nèi)邊的交通不便,所以一直擱著?!彼麄兪裁磿r候出發(fā)的呢?根據(jù)馮雪峰9月28日給中央的報告說:“上海九·一八紀念……詳情請余兄面告”,證明余兄帶領二十多人出發(fā)是在9月18日以后了。那么何時到達陜北的呢?劉鼎10月1日電告中央:“二十余人以滬來集此待送入內(nèi)”,表明已經(jīng)到西安,但還未進入蘇區(qū)。10月22日,毛澤東致信馮雪峰并轉潘漢年說:“老余此次已帶進來計21人”(在西安被潘漢年抽走了幾個人),“張文彬已隨余來”。這表明,老余帶隊已經(jīng)順利到達陜北中央所在地,也就是說,火腿已經(jīng)送到毛澤東身邊。而張文彬只是隨同余的大隊人馬一起到了保安。
史紀辛的再次披露,使很多疑點都得到了解釋,整個事情變得清晰起來。第二次買火腿應在1936年9月12日之前不久,馮雪峰自己把兩次送火腿誤記為一次,量也記錯了,而且時間上搞混了。第二次操辦火腿可能是周文辦的,鄭育之只是記住了一百元這個情節(jié),實際送去的過程周文可能沒有參加。大約20—25日,“老余”帶領二十余人從上海出發(fā)前往西安 (史紀辛定為18日以后,考慮到從上海到西安很快,兩三天可到),9月底抵達西安,10月11日離開西安前往保安,10月17—18日到達保安,終于將火腿送到。王林的說法,在送到這一點上是可信的,但是他說由他親自送到,卻不可能。因為,10月18日毛澤東給在西安的劉鼎等人電報說:“王林、云清均宜到西安,望設法派人聯(lián)絡,并囑其在西安等梁明德來接。”這就表明,火腿送到時,王林還在西安。馬汝鄰說的情節(jié)是對的,但是不能說明是否送到了陜北。而劉耀東的說法,在時間上是大致對的(10月10日以后),但說張聞天分到了火腿卻跟馮雪峰的說法矛盾,因為1937年2月張聞天還跟馮雪峰當面說,火腿被劉鼎他們吃掉了。不過,火腿若確實送到了,張聞天肯定能分到,因為這是馮雪峰指定的主要接收人之一,所以應該認為是馮雪峰記錯了張聞天的話,或者張說的是第一次。至于朱正明的說法,有部分可能有問題,比如張文彬并非主角,只是隨同行動而已,至于分兩只火腿給朱拿,或許是為了分擔重量,后來分手時張又拿回去了,或許是與另幾只匯集攜帶,未必是張自己帶去保安。至于有人說北平的許德珩等四教授也送了火腿,似乎巧合得離奇,不大可能,但是文獻證明,兩者都是真實。至于何以那么巧,都來送火腿?說穿了其實也簡單:火腿既美味又營養(yǎng),相比別的食物更容易保存,還有一條:利于傷口愈合。
現(xiàn)在還剩下最尖銳的矛盾是關于火腿夾帶書信的爭議。按常規(guī)思維,肯定覺得火腿夾帶書信是不可思議的。正如朱正分析的:已經(jīng)有人攜帶書信了,何必再夾帶?何況火腿夾帶書信礙難實施。但是,如果只是許廣平一家之說,可以認為多半不可靠,但劉耀東、朱正明也都有此說法,且都是親身經(jīng)歷,這就不宜斷然否定了。畢竟,雖然沒有確定的證據(jù),但也難以完全否定他們的說法,可能性還不能完全排除。假如當時為了雙保險,萬一送信人出事,或送的書信丟失,那么還有一份備份,也是當時地下黨常見的做法。畢竟無人提到不等于沒有,又無馮雪峰、毛澤東等當事人明確否定,何況馮雪峰也有記錯的時候。
至此,可說魯迅送火腿一事基本定案。只剩一些細枝末節(jié)問題,已經(jīng)無礙基本史實的認定。
(選自《魯迅生平疑案(增補本)》/王錫榮 著/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6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