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星
老魯退了,沒栽,屬于安全著陸,脊梁骨挺硬挺直的!老魯為這個很自矜??!時令是七月,小區(qū)里很靜,老伴隨廣場舞伴們到新馬泰飽覽大好河山去了。老魯沒去,他們前腳剛走,老魯就買回個遮陽帽,也拾掇起大包小包,要駕車到曾經(jīng)工作過的草原去看一看。七月是草原的好日子,故地重游,回憶重疊現(xiàn)實,豈不美哉?也是啊,在臺上時,出門前呼后擁,聽匯報,開會討論,拍板決策,匆匆復(fù)匆匆,弄得像股子激流。現(xiàn)在時間寬裕,在藍(lán)天白云和整齊的廠房間,靜思默悟地走走、看看。多好!好著哩!
沒想到老魯看到草原后,卻像被人砸了一棒子,腦袋大了一圈。懵啦!草原遭了劫——廢棄的露天煤礦開了草原的膛。哪兒還有牛羊?天灰云污,只有風(fēng)和沙子在肆虐地攪天攪地……老魯四處打量一下,對著哩!這正是他拍板開采的煤礦,當(dāng)年就上交了好大一筆稅款,他也因此得到重用提拔的。想當(dāng)初,老牧民畢力格帶領(lǐng)一群人,擋橫不讓開,還啪啪地拍胸脯子,要開,除非從這踏過去!還是他老魯做的工作!老魯像個碎嘴老婆,把案頭上一尺多高的專家論證,礦藏儲量、開采計劃、草場賠償?shù)鹊鹊鹊?,掰開揉碎的,都給畢力格講啦!最后老魯握住畢力格的手動情地說,咱是一家人,我們,還不是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嗎?畢力格流下了眼淚,一把一把的。開采的當(dāng)年,一個記者寫了兩篇稿子。一篇是《喚醒沉睡的草原》,一篇是《閑時礦工,忙時牧人——新牧人兩把刷子繪致富藍(lán)圖》,很牛掰,起轟動的。
反應(yīng)過來的老魯拉了拉遮陽帽,四處看了看,快步地往車邊走去。沒想到斜刺地卻站出一個人來,大喊,魯書記,魯書記!老魯抬頭一看,竟是畢力格,一時竟愣在那里。畢力格卻興沖沖地拉住他的手,魯書記,歡迎,歡迎,到我家坐一會兒吧!老魯擠擠僵硬的面皮,順著畢力格的手勢,在坡下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個蒙古包。
畢力格架火燒奶茶,拾掇著要殺羊……老魯才見到不遠(yuǎn)處的溝邊上,有十幾個灰污似麻袋的羊,正在低頭啃食那灰污的草莖。老魯知道是粉塵污染過來的,心里就一陣的七上八下。良久。老魯問,牧人們都哪去啦?老魯沒問牛馬羊駝的事,眼前的草場,哪還能養(yǎng)牲畜呢?畢力格笑笑說,都進城啦!老魯喝茶,好象是嗆著了,咔咔地咳嗽起來!老魯又問,你,你咋?畢力格抹把汗,幽幽地說,我,我不愿走!
老魯?shù)男挠謩×业仡澚艘幌伦印?/p>
吃飯時,老魯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我們養(yǎng)草吧!
畢力格茫然地看看他,沒言語。
老魯握住畢力格的手說,草是賤命,用網(wǎng)圍欄圍起來,明年就會長起來……畢力格流下了淚,一把一把的。
返城后,老魯知道找誰都不好使的,養(yǎng)草沒利潤,只能自己干。老伴對他倒支持,說養(yǎng)吧!養(yǎng)好了,我們就去草原游!老魯花積蓄買來網(wǎng)圍欄,雇鏟車平整礦坑,終于把這塊草場圍封起來了。老魯信心滿滿地拍胸脯子,明年我就給你們一個草原!畢力格老漢跟著工人一起勞作,不言不語的。
老伴回來仍是老樣子,最大的愛好是廣場舞。砰喳喳,砰喳喳的……老魯也沒閑著,他特意偵探了那些進城牧民的生活,又讓他大吃一驚!這些人進城,都成了打工仔,像道邊的野草,無依無靠的。他們兜里揣得是那點草場補助,有錢買房,沒錢經(jīng)營生意。手夠不住腳,腳夠不住手的。老魯睡不好覺了,人也像矮下了一大截!老伴卻爽朗地打趣說,跳唄,跳一支唄!老魯擰身走出家門,在公園的長椅上抽了一地?zé)燁^。
第二年春天,老魯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到草原,轉(zhuǎn)了一圈,心卻涼了——草沒長起來!草原一塊綠一塊黃的,像長了瘡的女子。老魯急切地抓住畢力格的手,你說,你說,草咋這樣?畢力格看看灰蒙蒙的天,又看看那幾只灰污的羊,嘆口氣說,你知道呢?不說雨水,光草皮就需要千百年才能長成的。這塊地,有羊胡子草、堿草……長五指高呢,牛馬羊駝就要啃食,這樣草才會分杈,一叢叢連成一片。畢力格用手劃了一個圈,接著說,現(xiàn)在沒有牛馬羊駝,草只會拔高,連不成片??!再說秋天,牛馬羊駝草場間往來,會把異地的草籽帶到這片草場,優(yōu)化了種子,草才會長高長密的……
老魯?shù)臏I水流淌下來了,他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他握住畢力格的手跪攤在地,嘴里喃喃著,草啊,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