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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短篇小說)

2017-06-14 08:28宋尾
滇池 2017年6期
關鍵詞:客人

宋尾

吳媽走后,店子里就剩下她一個人了。出門前,吳媽被寒風刺了一激靈,忍不住回頭說,怪死冷!要不,你早點鎖了睡覺嘛?當時她正看重播的《非誠勿擾》——砰的,一位女嘉賓突然爆燈了,她頓時緊張起來,有點不耐煩地揮手,曉得曉得,你趕緊走你的,馬上關。

她盯著電視機出神,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門被扯開了一點縫。一絲冷風溜進來,迅速竄入她的睡袍和鼻子。她差點打個噴嚏,這時才注意到,一個人站在門口——手掌將玻璃滑門扒開——過于寬厚的身軀卡在那里,眼睛朝著光亮的房間張望著。她把盤起的腿放下來,示意他趕緊進屋。

看見她招手,他仿佛得到了某種指示,笨拙地從門縫里擠進來。她借助燈光看清了來者的臉,是過路客無疑。這張臉譜從頭到尾沒見過,但那種神情她是非常熟悉的,整個人都帶著某種慌張。

進到店內,他卻不挪步了,就像被焊在那里,猶疑地望著屋內,顯然,下一步該怎么辦,他缺少這種經(jīng)驗。她會心笑了,生客們都這樣。

過來呀,這邊熱乎。她拍打著沙發(fā),盡力讓聲音熱情起來。有時挽留住客人的方法,只是需要一點點更加主動的態(tài)度。

他用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鏡,似乎在她身上極力分辨什么,很快,僅僅只有幾秒,他轉身把門拉上,大片的黑暗重新被關到了外面,還有在光柱下晃眼的反光。這場雪從清晨開始飄落,一直掉到深夜,街面上雪已經(jīng)變得跟深處的水泥一樣堅硬,世界就像這種時刻,潔凈和污垢,潔白和烏黑,如此融洽地擠在一起,但又一目了然。

哥,來,你坐呀!

這時女人已經(jīng)裹緊了睡袍,腳伸進棉拖里,從沙發(fā)邊走到茶幾,蹲身從抽屜里給他取了一個一次性紙杯,去飲水機那里給他接了一杯熱水。

將水遞給他時,他才猶疑地在沙發(fā)邊沿處坐下,耷拉著背脊,眼睛仍在房間里打轉。他觀察環(huán)境時,她也在觀察這個人。雖然她一直是這個店里帶出率最少的那個,雖然她總是像這晚一樣毫無希望地等著來客,但要知道,有時深夜闖進來的客人并不全是她愿意接待的。比如喝醉得連話都說不抻展的酒鬼,甚至一些人連客人都算不上,就是進來戲耍一會兒嘴皮子,還有動手動腳之后揚長而去,像這樣無聊的占便宜的惡心人不少。不過他不是那種人。干這行不是一天兩天,她已經(jīng)有了分辨的能力。事實上她一眼就從他的眼睛里看懂了他要的東西,正如她惟一提供的那種東西。當然嚴格地說,如果不是突然降溫,這個時間段也還不算晚,還不到凌晨呢。只是天兒這么冷,連鬼都凍僵了,突然冒出一個人,難免有些意外。所以她必須盡快確定他的意圖。再說,這樣的客人恐怕需要她更主動一些。

老板要過夜嗎?

過夜?他把眼睛挪開,低聲問道:

有——那種快一點的嗎?

可以呀。

她馬上報了一個價格,比較符合這種惡劣天氣。她完全瞧出來了,這是一個經(jīng)驗并不豐富的客人——至少,對于這個明顯偏高的報價沒任何應有的反應。

哦。他問道,我們——在哪?

她知道,成交了。一瞬間,她對自己偶然得逞的伎倆感到心滿意足。

喏,上面。

說完,她領著他上樓去。

說是樓,其實是在這個空高約 7米的臨街門面搭建的一層閣樓,樓梯是用木板搭就的,極為陡峭,又十分狹窄,僅能容一個人。他跟著踏上木梯子,女人寬闊的臀部幾乎就要垂在他晦暗的臉上。

等到他登上樓,她已經(jīng)提早摁開了樓道右側的開關,“啪”的一聲,漆黑的空間被切換成深紅色。這個閣樓——用最便宜的那種三合板切割成一個個簡易包廂,然后用裝飾墻布包扎起來,不過那些鮮艷的色彩現(xiàn)在看起來已經(jīng)很臟,而且黯淡。一種劣質的空洞。包廂分布在走道兩邊,有些門隨意地敞開著,一共 6個,面積不會超過 12平米。兩人一前一后走著,腳底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就像在一個懸空的夾層里潛行。他蓬松的頭發(fā)似乎隨時都能觸碰到天花板。她走到最里面那間,把門推開,一股發(fā)霉的冷意嗖地朝鼻子撲來。

進來吧。她說。

沒暖氣?他張望一眼被廉價裝飾墻布包扎起來的這個空間。

她咯咯笑了。

暖氣?她心想,你以為是星級酒店呢?這僅僅只是一間在深夜的大雪里還未歇業(yè)的路邊小按摩店而已。莫說暖氣,就連烤火器都沒放一個。其實她提出幾次了,但吳媽總說電線太細,老化了,承不起,怕燒。理由總是能有一萬個,理直氣壯的。吳媽還說,房間沒必要搞那么齊全,我還不是巴不得你們個個晚上都被帶出去嘛。吳媽這樣說的時候她恨得牙癢癢,總想抽她一耳光。這不是明擺著嗎,店里四個女娃,就我天天沒人帶出去。我哪里差了?不就年紀大了幾歲嘛,在

這呆的時間長了點嗎?說白了,世上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東西。

吳媽走之前居然連被褥都沒整理——她提前瞥到了,趕緊擋在床前,將被褥扯開,在空中劃擺了幾下??墒牵兜栏蜕⒊鰜恚鞘浅粢m子和霉味混雜的氣息。

她整理好床鋪,說來吧??粗媛哆t疑,安慰道,我先睡進去暖一暖,等下你進來就熱乎了。

然后她麻利地脫掉衣服,將褐色毛領的羽絨服掛在床邊衣架上,暗紅色的保暖內衣則疊成小方塊放在床頭。她已經(jīng)非常適應這種突兀的寒冷,但手臂,大腿,胸部……一切暴露的皮膚外層都浮出一層青色顆粒。那是一種真實的信息。她沒戴胸罩,紫色的乳頭因為寒冷高高凸起,像一對幽暗的瞳孔冷冷地盯著他。掀開被子,她飛快鉆進去,接著是一個哆嗦。就像油膩而肥大的淡水魚,回到失去的故鄉(xiāng),需要一定的時間來重新調整自己的認知。她做的這些就像某種鼓勵,鼓勵他像她那樣剝去自己的衣服,包括他全部的外在的依附,現(xiàn)在,它們順從地摞在枕頭一邊,像一種還帶著溫度的尸體。

他剝去第二層的羊毛衫時,她突然揀起那件因為潮濕而更為沉重的深色呢子短大衣,放在鼻下嗅了嗅,肯定地說,火車!這是火車的味道。

噢?他略顯驚異。

這味兒,太難忘了。她解釋說,我最怕坐火車了。活受罪,尤其是春節(jié)前后,簡直像害一場大病,皮都脫三層。有一年,我從廣州回家,擠了趟慢車,兩天三夜,坐的地兒都沒有,廁所都堆滿了人。哎呀,下車幾天了,那層味兒總是洗不掉,老往心里鉆。但是——她打量著他放在一旁的短大衣,問道,這是什么牌子?在縣城沒見過呢。

雅格獅丹。

沒聽說過,她迷惑地看了一眼衣袖上的英文LOGO。隨后很篤定地說,應該不便宜。像你這樣的,肯定沒坐過慢車。

坐過呀。他開始艱難地褪下身的長褲。你說得對,害病一樣,脫三層皮。

但是——她盯著他的皮帶扣,這個標識她認得,是皮爾卡丹——你應該是坐臥鋪回來的。

這你都聞得出來?那當然,她兀自笑起來,你知道嗎?擠慢車車廂下來,身上必然帶著方便面和大便的味道。

他終于褪除了長褲,坐在床邊,微微喘息道:

你還是蠻善于觀察的嘛。

是火車嗎?

她堅持自己的判斷,并且希望得到那個正確的答案,就像一個小孩子要得到某種獎賞。

但是他避而不答,于是她又調轉一個話題:

哎,你,坐了多久嘛?

17個小時。

最后他還是回答了。

我就說嘛。她得意地笑了:嗨呀,你不累么,一下車就來搞這種事。

他愣了一下,也笑了,但是他笑得有點不那么自然,所以看起來有點像想哭但哭不出來。

來嘛,哥。

她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把他拽到床上。她的手仍是冰凌凌的,但他的更冷,因為接觸那刻她的身體被激了一下,那些剛剛消失的皮膚上的顆粒頓然又浮出來了。他留下那身內衣,鉆了進去,平躺了幾秒,似乎在等著積蓄一下熱量。隨后才慢慢側身,摟住她,像是一種生硬的診療。她靜止地忍受著他的冰冷,并且聞到了漫長的旅程留在他表皮、毛發(fā)間的氣味。這很公平。

他把手伸向她的乳頭,像是一截冰塊搭在一塊微濕的軟布上,他馬上帶著歉意抽回手掌。沒事。她搶回這只手。告訴他,你多摸一會兒就暖和了。而且,她也伸出冰冷的手指滑向了他的腹下——它依舊在冰冷中,可憐地蜷縮著。

幾分鐘后,她告訴他,差不多了。隨后為他戴上避孕套。但那兒馬上就軟耷下來。她強烈地感覺到某種力量正在從那兒消逝,速度比她的動作更快。她清晰地覺得有一股火苗隱藏在他身體內部,但他找不到一種正確的抒發(fā)方式。有些人就是這樣的。她很理解。

太冷了。他似乎有些難堪。沒事。她安慰他,就像一個寬厚的姐姐。他們嘗試了一次又一次,但都失敗了。在這種反復中她腦子突然冒出一絲害怕,這個男人的沉默和笨拙都讓她有點后悔沒給吳媽打電話,就為了多賺這額外的 250塊錢,原來應該是 150塊錢,但她故意說成 400塊。她心里想,要過年了嘛,再說這么冷的天,也該漲漲價。在偏紅的燈暈下他的臉孔看上去有點讓人生畏,笨重的身軀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了,但樓下沒有一個人,只有那臺仍舊發(fā)著聲響的電視機。好在他終于停止了這單調無用的努力。趴在她耳邊,鼻息粗重,喉嚨里咔咔地咳嗽起來,就像小時候聽到的啄木鳥鑿樹的聲音,干干的。

她的手輕巧地穿過身下,扯下那個套子,它在摩擦的空氣中脹破了。她換了只手,握著它,用這種方式穩(wěn)著他。

你是太累了,臉色也不好。她刻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一些,你好像還感冒了。他點點頭,手伸到旁邊的黃色木茶幾上,摸

到一包云煙和一次性打火機。給我也點一支。她說。他點了兩支煙,她伸手時,掌心很潮。那是一種酸腌菜的氣息。

樓下突然砰砰傳來幾聲巨響,是卷閘門被敲擊的聲音,他陡然從床上爬起來,有點過于驚慌失措:

誰?她沉著地按住他,示意他安靜些,隨后側耳聽了一會,告訴他:沒什么,是風。我明明聽到誰在敲門!因為不安,他的抬頭紋扭成了一團。放一萬個心,不是警察。他們也要過年。再

說,老板早就打點了關系的,不然我們不會開在這路邊。喏!斜對面巷子進去,就是派出所。都熟呢。

這一刻,他緊張的神態(tài)讓她寬心了不少。這種神情她很熟悉,很多第一次來的客人都這樣,驚弓之鳥。

她告訴他,晚上經(jīng)常會這樣,可能是哪個酒鬼喝多了,不用理。

她耐心的解釋使他稍微安心一點。不過他仍舊豎著耳朵,就像在井口扔了一顆石頭,等著撞擊水面時的那個聲響,但她說對了,那再次的撞擊聲再也沒有傳來。似乎剛才只是一種幻覺。再說,可能他也想通了。就像她說的,真是警察來了,你也跑不掉,這里沒第二個出口。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你喝酒了,多少?

她早就聞到了他濃重的酒氣。

不記得了。他緊張僵硬的身體終于放松了一些,躺了下來,耳朵還是殘存著一些警惕。

怎么會呢?她只是隨口一說,并非不相信他的話。

真的記不得了,他望著黯淡的天花板,似乎在回憶,我是下午 4點到,沒多久,很多朋友來了,就開始喝,從 7點,一直……到剛剛才完。

現(xiàn)在都快 12點了!

說完,她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說喝了幾個小時,但你看起來還是很清醒呀。

嗯,我自己也覺得蠻怪。他點頭說,以前酒量很差,一喝就醉,這次喝了好幾個小時,酒杯一直不停,但是居然不怎么醉。

這是喝穿了。她篤定地說,我有一個朋友,平常最多只能喝到 6兩白酒,但有時就像發(fā)神經(jīng)一樣,怎么喝也不醉。她感慨道,人這東西有時說不清楚,沒法說。

是嗎?他又吃了一驚。

冷兮兮的,喝這么晚?她手臂探過來,將煙灰抖在床外。

兩大桌,十幾個人……他吸了一口,煙霧緩緩地往頂燈那里聚集,自言自語一般:

每個人我都敬到了,當然,別人也都回敬我了。

這么多人?她順著他的話。

是啊,好些人吶,都是好多年沒見的,朋友啊,同學啊,所以感覺還是很難得的,他突然笑了笑,不曉得是不是很少這樣喝酒,氣氛挺好的,他們喝得也不少,中年人嘛,喝酒就喜歡說話,笑話,丑事,一籮筐啊。

真行!喝到這么晚才散席。散席?一連串說了些話,他歡快了一些。沒

散呢,還有八九個同學留下來玩牌,兩桌麻將。就你一個溜出來?她說。是呀。我本來是想出來走走,結果走著走

著,看見一條街上,就你們這亮著燈。他頓了頓,也不曉得你理解不理解,不是說我存心,或是特地找來的,我是走到這里,被那種孤立的感覺吸引進來的——你們這里的燈。

你說得好文藝哦。她覺得這個客人看起來笨重得很,五大三

粗,居然說話這么細膩。文藝?他笑了,問道,煙頭?她說,扔地上就行??墒撬€是很仔細地在地上熄掉明火,才甩

到垃圾桶里。她看著他,突然有一種想要了解他的欲望,

問道,你不是一個人坐火車來的吧?還有老婆和孩子。他補充說,我兒子六歲。哦,你不該帶孩子來的,這邊好冷。不呀,他很喜歡,他一下火車就看見大雪

了。他笑道,你不知道,我們在南方,常年見不到雪,這是兒子第一次看見雪,興奮得不得了。歡喜咧了。

你就把老婆孩子扔在一邊?她噗嗤笑,你們男人,太不是東西了。

她和孩子早就睡了。他似乎在辯解什么,其實我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推開門進來。說到這,他咳了幾聲。

你不應該喝那么多酒的。她吐出一個煙圈,帶著一絲對疲勞遠征者和病痛者的憐憫,你是哪里人?

哪里人?他重復這句話,表情很奇怪。你說的是普通話的嘛。她解釋道。普通話?他反問道,難道我的口音有什么問題嗎?

她呵呵笑,我聽起來就是普通話呀。本地人沒你這樣說話的,也——她搜索著詞匯,沒你這樣禮貌。我們這里,說話全靠吼,朋友見面就像吵架一樣。他愣愣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好像看著一個小偷——竊取了自己的什么東西一樣。好嘛,你是這里的人。她也覺得沒必要揪著這事不放。你呢,我聽你口音不是這邊的。他說,怎么不回家過年?她愣了一下,馬上還了回去:我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他沉默了,好像在思考她說的這句話??匆娝膫让妫蝗挥X得他有點像自己記憶里父親睡覺的樣子,就說了出來,我覺得你長得蠻像我爸爸。他摸了摸臉,說我有那么老嗎?所以才說像啊。她笑道,我又沒說你是。他早死了。

噢,我父親,也死了。他沉默了一會,似乎極力在回憶什么,然后說,死了之后,人被擱在堂屋地上,用一層麻布蓋著,好幾次我很想看看他死了到底是什么樣子,就是沒有勇氣掀開。

怕什么?她帶著嘲弄哧地一笑,死了,就像睡著了一樣。你總記得他睡著的樣子吧?他的手指抖了一下,被她察覺到了。她繼續(xù)絮叨:

原先,我是很討厭父親的。他要是熟睡了,一定是因為喝得太醉了。半夜,起來看他,總是仰天躺著,嘴唇半張,下巴上稀疏灰白的胡須,扎向天花板,喉頭和鼻腔里呼嚕嚕的,像一個壞掉的風箱。

酒鬼大概都是差不多的吧。他默默地沉思著,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幾秒后,他突然問道:

你了解你父親嗎?

了解呀。她懶洋洋的,現(xiàn)在因為兩具肉體的加入,被褥里聚集了一些熱量,整個身體都要舒坦很多。

你父親,是什么樣的?干活,喝酒,打老婆。她簡短地概括。哦!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記起一件舊事了。

很久以前的事……他看著她說道。

說說看!她鼓勵著。

那還是我讀小學時,父親不知怎么,從新華書店買了一幅中國地圖——其實,我們根本用不上它——掛在墻上,剛開始幾天,他很有熱情,經(jīng)常對著地圖審視,有時還拿個不知哪來的放大鏡在上面滑來滑去。受他影響,那些天我也常常扒在地圖前看——但是什么都發(fā)現(xiàn)不了,很無聊,唯一的樂趣就是在一堆很小的地名里找我們縣城的名字,很難找到。甚至,我們覺得很寬闊的那條縣河,在地圖上竟然是完全不存在的。我住的街道,我的學校,我去的電影院,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不存在。幾天后我就對它喪失了興趣。不久后,父親也不怎么看它一眼了。大概跟我一樣,覺得無趣吧。可是,剛剛我回想起來這事,感覺他就像墻上掛的一幅地圖。

地圖?她不是很理解,但覺得這說法挺有趣。

就是你天天對著它,自以為很熟悉,但實際上——你什么都不了解,你知道的都是大概,沒有一樣是你真正見過,勘探過,接近過的。

她被這句話吸引了,驀然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惘然。她想到,還真是他說的那樣??墒牵俨豢赡苡心欠N了解的機會了。他老早就死了。如果不是無意間說起,她幾乎都記不得他的樣子了。

大哥,你是干什么的?

她越過他,將煙頭摁進圓白瓷煙缸,身軀縮回被褥。

你不是很能觀察嗎?他說。

我猜不出,她老實承認。你跟我見過的很多人不大一樣。應該是從大城市來的吧。

我做教育培訓的。我出去了十幾年——當初,就是被我父親趕出去的。

那你父親做得對。她側動一下肩頭,給自己找了一個稍微舒適的位置??纯茨悻F(xiàn)在,多好。要是留在這縣城,多半跟這里的大多數(shù)懶漢一樣,廢了。

他低著頭,似乎在回想著什么。

來吧,她又說。對這樁業(yè)務,她已經(jīng)不想再浪費過多時間,她把它漸漸變得充實起來。但是這一次,他又失敗了。

不要緊。很多人都這樣。她強打精神安慰這個家伙。我會付錢的,我其實,他喘著氣解釋,其實

并不一定要做這事。我知道,知道。其實她想的是,不做我怎么收你錢?再麻煩

的客人我都收拾過,也不差你這一個。好在,自己索取的費用足夠接待好幾次客人的。她在心里自我安慰,再說也不急,門也關了,反正不可能再有下一筆業(yè)務。

可是他說,很堅決的樣子,別做了。我真不

是為這事來的。那怎么行!她的犟拐勁兒又上來了。那么,你這樣。他示意她用手解決。她按他的意愿行事,花了好一陣工夫,終于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個結果。這一瞬間,他閉上眼,仿佛沉浸在一種她所不了解的巨大的空洞之中。他完成后,身體顫栗著。然后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流淚了。而她根本不知道為什么,這是她第一次遇見這種事。

她用濕巾給他擦拭,這個活兒完了,交易結束了。她終于可以放松地從床上站起來,把腿放回羊毛褲,把乳房放回保暖內衣,把發(fā)卡放回后腦的位置。他緩緩套著內衣和皮靴,像在進行某種必要的儀式。

將錢遞給她的那一刻,他帶著歉意說,占用

你不少時間,添麻煩了。這沒什么。她的心在收到錢的一刻徹底放寬了??腿丝偸歉鞣N各樣的。她嚴肅地說道,將錢塞進屁股后面的口袋,然后說,你先下樓,我還得打掃打掃。

那個人嗯了一聲,獨自下樓去了。她俯瞰著他微微傾斜的身體,小心謹慎地往下挪著腳尖。這笨拙的姿勢讓她突然想起第一眼見他時心里浮現(xiàn)過的那個意象。

有沒有人說過——她在高處說道——你像一

頭大象?大象?這時他已經(jīng)下到底樓了,回頭疑惑地覷了她

一眼??墒撬齾s忘記了為什么這樣形容他,當然,她也無心解釋了。太晚了,她有點疲累。于是伸手作了一個再見的手勢,就回去收拾床鋪去了。等她清理好床鋪,將地上的衛(wèi)生紙掃進廢紙簍時,滑動門再次吱吱吱地叫起來。那個人離開了。

下樓時那檔重播早已結束了。她有點遺憾地望了一眼屏幕——現(xiàn)在是一檔電視購物節(jié)目,一個梳著分頭的尖臉猴腮的家伙正在喋喋不休,語速超快。

她走到邊門,用鐵鉤將卷閘門放下,反鎖上,把鑰匙扔到茶幾上,徑直去了衛(wèi)生間,把蓮蓬頭放在一個水桶里,打開,隨后蹲下去小解,等著水變熱,稍稍沖洗,她回到沙發(fā)上,偎著厚厚的毛毯將頻道調來調去,最后鎖定在一檔明星綜藝節(jié)目上,也是重播。

第二天,她醒來時是上午十點一刻。雪不知何時停了,地上到處是臟污的水漬和一些殘余的凈雪,它們挨得如此之近,仿佛生來就是這樣不可或缺。胖胖的吳媽已經(jīng)在上上下下忙活。她是個辛勤的工蜂。

半小時后,她梳洗打扮完,出門來到熙熙攘攘的解放大道上。她打算先到四季湯店去吃碗三鮮湯,然后去金鷹女人街把昨天講過價的那條銀色坎肩買了。

她在滿是泥濘的大街上走了七八分鐘,極力閃避著車輛飛馳而迸濺的泥水,她還繞過一群拿雪球開仗的頑皮孩童。走攏四季湯店,坐在擁擠的顧客里等候那份早餐時,前方的十字路口傳來一陣喧鬧的鑼鼓哀樂。她好奇地走出店外,看到一行系著白色紙花的車隊朝這個方向駛來,在車隊中間那輛敞篷車上,她發(fā)現(xiàn)了一張熟悉的臉孔,她忍不住追出去,讓自己看得更清晰一些——她的腦子飛速運轉,終于想起,這人像是昨晚那個笨重的客人,白衣戴孝,臂挽黑紗,懷里抱著一幅遺像,相片上那個人,跟他很像。對,就是他。啊呀!他跟遺像上的人太像了。

她緊緊地凝視著這個人,可是車隊很快就從她面前流過去,轉瞬消失在轉角,她的眼睛里,另一股車流轟轟地從對面駛來。

責任編輯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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