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鳳

董貞，一位有著空靈的嗓音，以仙俠歌曲見長的歌者，卻因形象和嗓音上的差距被網(wǎng)友貼上“丑”的標簽。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戴著面紗參加一檔選秀節(jié)目，不僅沒選上，還因外形飽受詬病和指責。

愛美的年齡被貼上“丑女”標簽，董貞的人生轟然坍塌，她患上了嚴重抑郁癥。眼看病魔像黑洞一樣要將她吸進去時，有位熱心歌迷站出來鼓勵她、關心她，引領她慢慢走出心魔。終于，她憑借創(chuàng)作2017年熱播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插曲《繁花》而爆紅。而直到此時，她才得知當年熱心歌迷的真實身份。這位歌迷到底是誰？近日，本刊特約記者在北京專訪了董貞，聽她娓娓道來屬于她的“三生三世”——

追夢受挫，唱“仙歌”的“丑女”抑郁了

董貞1986年出生于福建省三明市，父親董亮在三明市明溪縣公安局工作，母親李玉華在縣財政局工作。初中時，董貞對唱歌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想當歌手。李玉華夫婦堅決反對，他們希望女兒以后當個老師或者公務員，找個好老公，有個好歸宿。董貞是個倔強的孩子，功課再忙都不肯落下聲樂課，這讓她比普通孩子多了一倍的學習量。后來董貞考取了中國傳媒大學錄音專業(yè)，此專業(yè)當年在福建省只招了兩個學生。董貞如此爭氣，董亮夫婦再也沒有理由阻攔女兒的音樂夢想。

開學時，董亮送董貞去北京的學校報到。那些天，他為女兒背行李、搞衛(wèi)生，一改往日威嚴的形象。臨走時，董亮還給董貞的輔導員老師寫了一封親筆信，拜托他照顧女兒。可憐天下父母心，從輔導員那得知此事，董貞的心暖暖的，沒想到一向雷厲風行的鐵漢父親，竟有這份柔情和細膩，她發(fā)誓一定不讓父母失望。

大學期間，董貞愛上了仙俠音樂，師從著名游戲音樂制作人盧小旭，為仙俠游戲唱和聲、錄小樣。后又因創(chuàng)作網(wǎng)游《誅仙》的主題曲《相思引》，在游戲圈大火。董貞大受鼓舞，一邊追夢一邊讀完了研究生。研究生畢業(yè)時，央視、福建電視臺等單位都伸來橄欖枝，董貞拒絕了，一心一意追尋她的歌手夢，李玉華為此氣得幾個月都不接女兒電話。

之后，董貞在北京朝陽區(qū)與人合租了一套房，成了一名“北漂”。那段時間，她的收入極不穩(wěn)定，最慘的一次是交完房租后，口袋只剩下一百多元生活費。深夜從錄歌房出來，為了節(jié)約，她舍不得坐出租車，經(jīng)常獨自走在北京夜晚的街頭，害怕了就唱歌壯膽……雖然苦，但有夢飲水飽??！

2009年，董貞參加了《超級女聲》海選，并獲得了騰訊賽區(qū)第一名。第一次從幕后走到臺前，董貞卻遭到了空前打擊。原來，此前董貞唱的都是仙俠歌曲，為了配合“仙氣”，她的海報外形都經(jīng)過3D處理，猶如仙子下凡，美輪美奐。如今，當她以真實面貌示人，那嬰兒肥的臉，在鏡頭前顯得胖乎乎的。聽過她聲音的網(wǎng)友們紛紛聲稱“上當受騙”，在董貞的微博留下激烈言論：“看到你的臉，就不想聽到你的歌了”;“騙子，長這樣還裝仙女……”

正是最愛美的年紀，面對網(wǎng)友的非議，董貞崩潰了。她自信全無，止步《超級女聲》全國賽區(qū)60強。傲嬌的她像一只受傷的刺猬，將自己緊緊縮了起來，發(fā)誓再也不暴露于公眾的目光之下。

此后，董貞全心地蟄伏在幕后，潛心研究詞曲創(chuàng)作。這期間，她發(fā)行了《貞江湖》、《九音貞經(jīng)》等專輯。她在二次元的粉絲越來越多，被歌迷們封為“游戲音樂女教主”。她的生活狀況也大為改觀，還獨自在傳媒大學附近租了一套公寓。

女兒穩(wěn)定了，董亮夫婦的心暫時放了下來。

2010年起，董貞開始參加一些小規(guī)?，F(xiàn)場演唱會。喜歡她的歌迷呈爆發(fā)式增長，她的歌曲點擊率不斷上升。然而，就在董貞的信心一點點恢復時，一場更大的打擊接踵而至。

2012年，國內(nèi)一檔歌唱選秀節(jié)目盛情邀請董貞參加，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節(jié)目組得知她的顧慮后，允許她穿古裝，戴面紗，以女俠形象出場。這樣既貼合“仙俠”歌曲風格，又不用拋頭露面。這樣的特殊安排，讓董貞動心了。

2012年7月，董貞身著一襲白衣，戴著遮有白色面紗的超大斗笠，在億萬人矚目的舞臺燈光下，高歌一曲《刀劍如夢》。現(xiàn)場，掌聲雷動。然而，卻沒有一位導師為她轉(zhuǎn)身。

董貞尷尬地站在臺上。這時，有導師問她為什么是這個裝扮，董貞早已蒙了，只是機械回答：“因——為——我——丑。”現(xiàn)場一片嘩然，在大家的勸導下，董貞一邊流淚，一邊取下了面紗。這時有導師勸慰她：“你不丑啊，為什么認為自己丑？”那一刻，人們的目光比舞臺上的鎂光燈還強百倍，深深地灼傷了董貞敏感脆弱的心！

這期節(jié)目播出時，收視率達到空前。董貞出位的裝扮招來一片質(zhì)疑聲。許多觀眾不了解她在二次元世界的成績，更不知道她曾經(jīng)的遭遇。有人說她是“丑人多作怪”，還有人罵她“想出名想瘋了，居然如此作踐自己，扮丑出名?！?/p>

董貞“火”了，這“火”卻是烈焰焚身！

困在北京，跌落凡間的折翼天使

面對漫天的罵聲，董貞手足無措。更令她痛苦的是，家鄉(xiāng)的親人朋友都看了這期節(jié)目。曾幾何時，董貞是大家交口稱贊的“別人家孩子”，可這一次，她成為笑柄，“丟丑”丟到全國。節(jié)目播出的當晚，李玉華給董貞打電話，想安慰女兒幾句，可話未出口已泣不成聲：“當初，就不該讓你走唱歌這條路！”電話這頭的董貞，拼命地捂住嘴，不讓母親聽到她的哭聲，淚水卻早已如決堤之勢，汩汩而下。

悔恨、痛苦的董貞隨后在網(wǎng)上發(fā)了一封長微博，宣布從此“封麥”，再也不唱了！隨后她關掉了手機，不再上網(wǎng)。然而，即便和外界斷了一切聯(lián)系，董貞的心情還是無法平靜：為什么大家不能好好欣賞她的音樂？為什么大家這么介意她的外貌……

太多的“為什么”縈繞在腦海，千絲萬縷，最終擰成一個死結(jié)，梗在董貞的心頭。她害怕照鏡子，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就異常緊張，悲觀失望的她打碎了房間里所有的鏡子……那段時間董貞拒絕朋友的關心，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蜷縮在床上不吃不喝。好友擔心董貞出意外，通知了董亮夫婦。當董亮夫婦連夜趕到北京時，看到的是骨瘦如柴、目光呆滯的女兒。李玉華抱著女兒失聲痛哭，董亮二話不說，將女兒從床上拽起來，打車送往北京朝陽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發(fā)現(xiàn)，董貞身體并無大礙，給她注射營養(yǎng)針后，建議董亮夫婦帶孩子去精神科看看，董貞最終被確診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

李玉華看著裹著被子蜷縮在床上的女兒，像一棵喪失水分而發(fā)蔫的植物，她流著淚勸董貞：“孩子，跟我們回去吧?！倍戨p眼無神地搖頭。母親再勸，董貞就情緒崩潰地大叫：“不，我不會回去的，我回不去了……”她哭著懇求父母，“求你們了，你們走吧，你們在我身邊，只會讓我更痛苦……”董亮不舍，但他們深知再呆在北京，只會加重女兒的病情。沒辦法，兩個人只有暫時回福建。臨走時，他們清理了家中所有尖銳物體，關掉煤氣總閥，并懇請董貞在北京的幾個朋友，抽時間多來看看董貞，多關心她。

父母離開了，而北京，成了董貞絕望的死地！

當抑郁來襲，她聽到窗戶外有唱歌的聲音，就覺得是有人在嘲諷她。她不愿意跟外界聯(lián)系，害怕出門。一天，在好友的極力說服下，董貞穿上大大的外套，用帽子遮住眼眉、戴上口罩出了門?？蓜傋叩浇稚希透杏X到有千萬雙眼睛盯著她，路人偶爾投來的目光都讓她心悸……巨大的壓力下，她蹲在街頭失控地嚎啕大哭。

日子就這樣干耗著，她甚至想到過死。有次她一次吃了十幾顆安眠藥，幸虧擔心她的朋友突然造訪，趕緊將她送到醫(yī)院……出院后，董貞情緒穩(wěn)定了一些。她試著打開手機，發(fā)現(xiàn)從不用微信，也不喜歡打字的父親，每天早中晚，給她發(fā)了許多條短信和微信。

“貞貞，今天早上去單位路上，看到路邊有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薯子羹賣，我特意買了一碗，還是那個味?！薄柏懾?，爸爸現(xiàn)在還在單位加班，哎，你媽媽又要生氣了，如果可以，你幫我打電話哄哄她哦……”父親的信息里傳遞出來的煙火氣息，讓董貞倍感親切。原來，董亮看了許多治療抑郁方面的書籍，但縱使有千萬個放不下，他都不敢給女兒施加一點壓力。他希望用日常生活的點滴美好，喚起女兒對生活的熱情。為了不讓父母擔心，董貞也嘗試自我救贖。她練鋼琴、瘋狂玩游戲、閱讀……可這些事情都無法填滿她心中的虛無感。

2012年深秋的一個夜晚，看著窗外一輪明月，董貞冒出了出去走走的念頭。深夜的北京街頭安靜而平和，走在路上，董貞想起剛做北漂時的經(jīng)歷，熟悉的曲子涌上腦海，她哼唱起來，婉轉(zhuǎn)的曲調(diào)在夜晚空蕩的街道回響，董貞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坦。那天晚上，她第一次睡了一個好覺。

董貞喜歡上了在夜晚的北京街頭唱歌，不疾不徐，小聲吟，大聲唱，不必擔心旁人看她的眼光，不必在乎容貌……董貞發(fā)現(xiàn)，只有唱歌才是治療她心靈的良藥。于是，她白天開始創(chuàng)作，晚上在街頭哼唱。回家再修改，再試唱。

得知女兒又開始寫歌了，董亮欣喜不已。有時候，女兒想不明白旋律該如何轉(zhuǎn)換的時候，董亮會主動說：“唱給我聽一下，我?guī)湍闾崽嵋庖姲伞！倍懶α耍逡舨蝗母赣H哪里懂詞曲創(chuàng)作呢。笑過后，一陣暖流涌上心頭，父愛如山，馱著她正一點點爬出心靈的沼澤……

點亮心燈，父愛培育出“十里桃花”

在藥物、心理醫(yī)生干預以及親人朋友的關心下，董貞的情況慢慢好轉(zhuǎn)。2012年底，她在好友的陪伴下，去云南、日本等地旅行?；貋砗?，董貞的狀態(tài)好了許多。2013年，電視劇《新笑傲江湖》熱播，董貞一年前為此劇配唱的插曲《了結(jié)》受到巨大好評，制作公司熱烈邀請董貞出來宣傳、做唱片，可都被董貞斷然拒絕。此時的董貞，仍然藏在厚厚的繭中，不敢出來。

2013年10月，有位叫“點亮心燈”的網(wǎng)友，每天在董貞貼吧里發(fā)表對董貞歌曲的賞析，吸引了大批“榛子”（董貞歌迷們的統(tǒng)稱），后來歌迷們還成立了“榛子群”。歌迷們對董貞的現(xiàn)狀非常擔憂和牽掛，紛紛到董貞的貼吧和微博下面留言：“貞姐，你快出來唱歌吧，沒有你的聲音，玩游戲都沒有勁”。“貞姐，我們永遠支持你，為了我們你快現(xiàn)身……”

起初，不上網(wǎng)的董貞并不知道這一切，后來“點亮心燈”關注了董貞微博上曾有過互動的好友，并希望對方轉(zhuǎn)告董貞：歌迷們對她很牽掛。從朋友那得知原委后，董貞打開塵封的微博、貼吧、論壇后，感動不已。歌迷們真切的留言，像穿過烏云的一縷縷光，將董貞心中的冰一點點融化。

原來還有這么多人愛著自己;還有這么多人喜歡聽她的歌;原來真愛她的人沒有因為她長得丑而拋棄她……那晚，董貞抹著淚，翻看歌迷的留言。隨后她給歌迷們回復：“我很好，謝謝大家！我不會辜負大家對我的這份厚愛，相信我不久就會回來?！?/p>

這一年，董貞終于錄好了她的第五張專輯。電視劇《蘭陵王妃》邀請她獻聲，這一次，她用盡兩年積攢的力氣，傾情演唱該劇主題曲《彼岸》。隨后她頻頻為電視劇、游戲獻唱，《相思引》、《成佛》等歌曲在網(wǎng)絡上排名和點擊率都進入前十。

這時，“點亮心燈”在網(wǎng)上呼喚董貞開一場小型演唱會。此帖一出，歌迷們非常興奮，有人在豆瓣上征集演唱歌曲曲目，有人征集演唱會舉辦地……董貞歌迷的熱度引起北京一家唱片公司的關注，對方第一時間和她聯(lián)系。商談后，雙方都比較滿意，于是，董貞簽約了該公司。隨后董貞的演唱會開始籌備，并定于2014年9月在北京麻雀瓦舍舉辦。有“榛子”們的擁躉，專輯和門票很快一售而空。得知這個消息，“點亮心燈”第一時間給她發(fā)來恭賀，為自己不能來而遺憾。

2015年大年三十，董貞拎著行李箱出現(xiàn)在家門外，女兒終于肯回家過年了。那兩天，董亮謝絕走親訪友，和女兒像小時候一樣在書房讀古詩詞。董貞喜歡看輕松搞笑片，以前的董亮從來不看，這一次，卻陪女兒看，父女倆一起放聲大笑。

初三那天，董亮一早去單位加班了，董貞準備拿爸爸的電腦處理一些郵件。當她打開電腦時，卻發(fā)現(xiàn)一個微博賬號自動登錄，她定睛一看，網(wǎng)名竟然是“點亮心燈”。那一刻，董貞呆了，她問媽媽這是怎么回事，李玉華這才告訴她事情的原委。

原來，董亮看到書上說，要讓抑郁患者徹底走出來，只有面對情緒，面對挫折，“從哪跌倒就從哪里爬起”是最有效的治療手段。為了幫助女兒爬起來，刑偵出身的董亮在網(wǎng)上變身“狗仔”，潛伏在百度董貞貼吧、董貞微博等平臺，頻繁發(fā)帖。還四處搜集網(wǎng)友對董貞歌曲的好評，發(fā)到董貞貼吧，以及私信給董貞，希望歌迷的呼喚能讓董貞重燃信心……那一刻，董貞體會到，這么多年，父親就是那盞默默為她點亮心門的燈??！

父愛無言，卻堅守如山。董貞擦去眼淚，默默關上電腦，她知道今后的路該如何走了。

董貞開始拼命減肥、健身，努力活出最美的自己。2016年，電視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制作單位邀請她創(chuàng)作一首主題曲，董貞創(chuàng)作了《繁花》。這首歌曲是她對自己重新站在大眾面前的注解：“數(shù)著年月只為花開那一面。”2017年，《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熱播，《繁花》火了，董貞真的火了！董貞再次走到大眾面前，開始接受各種節(jié)目邀約和采訪。她徹底活過來了，歷盡艱辛，又見繁花……

編輯/劉彩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