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湄毳
午后,在用砂鍋煮梨。砂鍋小,梨子大,想顧住大家都能有一份。
天干燥,霧又多,小兒感冒又咳嗽的,家里大人也這個好了,那個咳的,接力跑一般。梨潤肺,湯止咳。一連幾天,我習(xí)慣性地加蜂蜜或冰糖煮梨茶。確實是砂鍋小,梨子大,我還唯恐汁兒不夠濃醇,故而放了兩只梨子,于是水就得添少了。周末是大家聚餐的時段,想讓每個大人至少每個孩子都喝上一口,我就得盡量多添水。
煮一會兒,鍋就要滿溢了,因為溫度所至,湯水開始沸騰了。
我于是輕輕舀出一些湯水來,調(diào)至小火慢慢煮燉。
望著爐上熱氣繚繞,聽著廳堂大人孩子的歡聲繚繞,我癡癡地煮,水消一些,我再把盛出來的汁水一點一點添了回去。
過了許久,妹妹鉆進廚房來,看到我小瓷碗里盛出來梨水,望一望灶上砂鍋里嘟嘟冒的泡泡,夸張地表揚我,哦,我一根筋的姐姐,終于知道“人生是需要撤退”的!
我一愣,旋即明白了,不禁笑,看我不弱智吧,家里人一貫叫我弱智,連孩子們都叫我“若媽媽”,我的老媽不知是親還是厭,也家里家外地叫我“小若”“若若”,從少年到中年,從家里兄弟姐妹一起鬧,到如今家里下一代如我們當(dāng)年一般的開始“少年行”啟動青春的鍵盤。我依然是全家人的“若”——弱智的弱的衍生字,我知道我不合時宜與糊涂涂,適應(yīng)了我的家庭生態(tài)環(huán)境。
被妹妹一表揚,激動起來,哦,可不是嘛,人生的撤退,這一小碗梨水就是從沸騰的砂鍋里撤退出來的,鍋里的水分子熬煎下去一些,它們再放回去,還是好好梨湯,慢慢煮,一點不損失,不灑,不濺,落得汁湯滋潤圓滿。
妹妹轉(zhuǎn)出廚房,我在廚房里望著爐灶上的砂鍋,砂鍋里的文火煮沸著的汁水發(fā)呆。想梨水的撤退,是一種人生的撤退。
妹妹還開玩笑地說,你可以開始寫作你的那啥啥了,因為你已經(jīng)會處理它需要的細(xì)節(jié),能把握火候……諸如此類,完全是一種日有所思,夜就有所夢的東西,因為妹妹知道我行文的困惑,所以就可以魔咒一般數(shù)說我。
但是,我也頓悟,她隨口的一句道理,人生真的需要撤退,尤其在太滿的時候,不管自己心里的眼里的,還是別人心上的眼里的,滿滿的時候,就要斂,就得撤,不然真的會溢了,會崩盤一般吧。
想想,出于無奈還是選擇,誰的人生又沒有撤退呢?從戀愛里,從職場里,從別人的空間里,從他人的情意里……有意,還是無意,疏忽還是故意,時光帶走的,留不住的,在日子的容器里,在彼此心靈的器皿里,在情與愛的空間里,有什么隨風(fēng)撤退,而撤退下來,未必如這梨的湯水,還會再還回去,因為,梨水在小瓷碗靜靜等待,等待著被倒回去,而人生里,運命里,撤下退出的,往往不復(fù)回還。時光沒有小瓷碗的靜默與忍耐,歲月如逝水,如風(fēng),過了也就過了,撤了便不回了。
終究人生還是需要撤退,容不下的時候,就當(dāng)撤,當(dāng)隱,當(dāng)消失,當(dāng)轉(zhuǎn)身。不管轉(zhuǎn)身,是怎樣是如何,華麗或默然,都是轉(zhuǎn)身以后的呈現(xiàn),而當(dāng)轉(zhuǎn)不可留,留也是浪費,是多余,是“被吐出”,這或者也就是一種熔斷,還是決絕果然的好。
這樣的撤是一種存,這樣的退是一種留。正所謂,離開后,開始懷念;正所謂,有一種成功叫撤退;正所謂,放棄是另一種形式的擁有。懂得退讓比懂得進取更重要,何必?zé)o謂消耗。
塵間,人世,諸多事,如這午后的砂鍋煮梨,要燉濃醇的湯,需要水一樣的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