鍇頡
老父已古稀之年了,加上年輕時的腦外傷,5年前的腦積水手術,更是時而明白時而糊涂。生二寶時,貪圖方便曾一度把他寄養(yǎng)到齊市鄉(xiāng)下和大慶敬老院。爸爸鬧著要回家,回來時高興得像個孩子。我也就愈加把他當做個半懂不懂的大孩子,只看著他三餐是否吃好。
平日里早起陪大寶打球,把飯菜放在桌上擺好,爸爸自己隨時就知道吃了,也沒特別留意。今天星期天,我一天沒下樓,親歷了老父的星期天。爸爸的行為,惹得我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爸爸一早就出去了,吃早飯時沒有回來。打電話沒接,知道他能找到家,我也就沒在意。上午他回來了,喊他吃飯他說不餓,喝口水又走了。下午他回來了,寶爸給他盛了飯,我急忙抱著二寶去飯廳看他,給他添點小青菜。
寶爸領大寶散步去了,我抱著二寶陪爸爸吃飯。他吃著飯很高興,想抱二寶,又像想起來什么似的搓搓手沒有抱。我給他倒了一點白酒,他卻沒有馬上喝,而是給我背起了毛主席語錄。每當他很高興時就給我背一段,還考我會不會。我都聽了上千遍了,但每次都裝作不會。他就大聲教我,并講這段話的背景,然后一臉嚴肅地要我可得好好學習。我也樂于逗他,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小時候。他耳朵背,聲音就特別大。二寶五個月,有些認人了,見到特殊場景會哭,卻獨獨不怕這個傻姥爺,瞪著葡萄粒一樣清澈的黑眼睛聽著老父的“演講”。
飯后爸爸破天荒地提出來要去洗澡。以往都是我要求他去洗,他怕花錢總后拖。并且他愛早上去洗澡說水干凈。我立刻起身去給他備零錢。他神秘地跟在我身后悄聲要我別生氣。我回頭一看,他手里拿著60元錢,一張50元另一張10元。他要我給他6塊就行,他再給我那張50元紙幣(洗澡需要16元)。我驚訝地問他怎么會有這么多錢(他平時兜里從不揣錢),他撓撓腦袋咧嘴一笑。半天就重復一句話“我賺的,你別生氣,你別生氣?!?/p>
我的火蹭一下子竄上來了!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翻垃圾桶的身影。總是給他打扮干凈舒適讓他上游藝室玩耍,打撲克下象棋都行,他記不住事兒但專注力強,下象棋還破過路邊棋局呢??伤偸堑教帗炖?!我說過多少遍了留給拾荒者,搗毀了多少次他存垃圾的“窩點”,他居然又犯老毛病了!
“爸!你說你丟不丟人!誰家好東西扔掉?沒準兒是死人用的,有毒!咱都掙工資你咋——”我提高了音量,正要繼續(xù)我的牢騷話,卻發(fā)現(xiàn)老父背過身去弓著背抹眼淚。
我愣了一下,穩(wěn)了穩(wěn)情緒,急忙換了語氣和話題:“爸,你這一天不回家吃飯,干嘛去了?”
“撮煤。樓下鍋爐房卸煤,老劉感冒了撮不動——他那體格不行(拖著長聲,滿是顯擺自己強壯的語氣),我就幫他了。他管我吃了飯,還幫我賣了礦泉水瓶子。閨女,你養(yǎng)倆孩子,咱過日子得仔細。我還不老,也沒傻透腔,想幫幫你……”他不再抹眼淚,偷偷觀察我的臉色,像個做錯了事想試探著解釋的孩子。
我默默地找出6元零錢,換回了含著爸爸體溫的50元紙幣,爸爸知足地傻笑著,那表情好像小學生得了獎狀。我的淚蔓延開來。我轉過臉去給他拾掇換洗衣物,系了羽絨服扣子,又蹲下系了鞋帶,一句話也沒有說。門外春寒料峭,我的愛可以御寒。
5分錢一個礦泉水瓶子,老父要彎1200次腰,至少細數(shù)1200次,不知攢了多少天,還要逃避我們?nèi)业摹皣范陆厍謇砀C點”。我可真是講原則,總是毫不留情地扔掉他撿拾的一切物品,堅決不許拿回家,還反復地批評教育他。今天他格外的高興勁兒就是因為省了在家里吃飯,帶出去了一張嘴,又賺了60元錢。他年輕時那嚴酷的時代鑄成了他的思想,而這思想決定了他的喜怒。
爸爸盡管經(jīng)常神智瘋癲,過日子靠勒緊褲帶省著,但他簡樸的行為,尤其是一心幫我的舔犢之情,如一股股暖流沖擊著我。在我婆娑的淚眼里,透過爸爸知足的傻笑,我仿佛看到了他那如山般高大的身影、干凈美好的心靈。爸爸您不丟人,我會秉承您勤儉的本色和厚重的疼愛,傳給兒孫。
老父的這個星期天,使我瞬間懂得了實實在在的幸福,這比我用了半輩子追逐的身份、地位、金錢不知要高尚多少倍。簡單、快樂、感恩、知足,誰說這不是最真的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