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璐璐
20世紀中國美術史上最重要的事件莫過于“洋畫運動”的興起,它帶來了油畫在中國畫壇的迅速崛起和壯大,而其中最有影響力、最有代表性的女油畫家非潘玉良(1898-1977)莫屬。她的油畫造詣在三十年代中國女性中首屈一指,是當時最有影響力的女油畫家和現(xiàn)代美術教育家。她一生在油畫、白描、彩墨畫、雕塑、版畫等諸多領域,都成就頗高。
潘玉良長年旅居法國,故國人少有機會品鑒她的作品。直到1977年潘玉良病逝于巴黎,據(jù)其遺愿,歷經(jīng)輾轉(zhuǎn),她的7箱遺作于1984年2月運至安徽省博物館,1989年11月正式編目入藏,潘玉良作品整理、分類、裝裱、修復、研究與出版逐步開展,并將“潘玉良美術作品陳列”作為常設展,同時以各種專題展示于世人面前,且巡展至南國北疆,在西安、杭州、上海、臺北等許多城市都留下了潘玉良作品的足印。20余年來,經(jīng)過博物館人的不懈努力,安徽博物院已逐步形成潘玉良作品的收藏、保護、研究、展示的藝術中心。
安徽博物院收藏的潘玉良5809件藏品中,有油畫363件、彩墨416件、白描3603件、版畫24件、炭筆303件及其它美術作品和資料972件。潘玉良畫作耐看,經(jīng)得起品讀,洋溢著濃濃的故鄉(xiāng)情,極具感染力,展現(xiàn)出其一生都揮之不去的東方情愫,構成她藝術成就的獨特魅力。
縱觀潘玉良的美術作品,油畫是其中的精華。我院共收藏她各個時期的代表作品363件,全面地反映了她的油畫風格。20世紀初期正值西方現(xiàn)代藝術的興起,潘玉良從西方古典主義人手,繼承了印象派的藝術思想,又在吸收西方藝術精華的同時自覺地強調(diào)自身的民族文化身份,將中西文化合于一體。在她的油畫作品中,既可以見到她學習西方繪畫的堅實根底,又能體現(xiàn)繼承民族傳統(tǒng)的筆墨情趣。特別是她在三十年代以后的畫作,借鑒了印象派和野獸派技法,強調(diào)畫面色彩的塊面分割和線條勾勒的特征,使印象派的互補色觀念發(fā)揮充分,并吸取中國傳統(tǒng)繪畫和民間藝術的營養(yǎng),運筆瀟灑自如、剛健沉穩(wěn),賦色濃艷明快,雍容華麗,富有強烈的民族特色,把本民族傳統(tǒng)繪畫中的意境、筆韻融入到西方油畫的表現(xiàn)之中,使作品有一種細膩、舒展、爽朗的東方格調(diào)。
其油畫作品據(jù)統(tǒng)計,有肖像畫124件、人體畫87件、風景及其他作品60件、靜物作品54件、動物作品38件。潘玉良創(chuàng)作油畫最多的年代在1939 1942年間,現(xiàn)存1940年代創(chuàng)作的油畫就多達20幅。
她油畫作品中最令人駐足的是自畫像,安徽博物院藏有潘玉良自畫像9幅,已知年代最早的是1939年的《藝術家肖像》(圖一),這幅參加了1939年4月的法國獨立沙龍展,此外《執(zhí)扇自畫像》(圖二)也創(chuàng)作于1939年。最為著名的是1940年的《黑衣自畫像》(圖三),還有創(chuàng)作于1945年《窗前自畫像》(圖四)、1947年《自畫像》、1949年《自畫像》、1963年《自畫像》。自畫像是潘玉良內(nèi)心情感世界的反映,記錄著來自她心底的訴說。
1940年作于法國的《黑衣自畫像》是潘玉良自畫像中最廣為人知的一幅。潘玉良用其內(nèi)心的堅忍和剛毅塑造了這幅自我畫像,這是她對自己作為東方傳統(tǒng)女性的期許,即富有才華詩意、擁有貴族氣質(zhì)、代表著東方審美情趣的女子。此幅作品被選參加了2003年在法國巴黎舉辦的“中法文化年·東方既白——20世紀中國美術作品展”大型展覽活動,并參加2011年“自我畫像:女性藝術在中國(1920-2010)展”,足以說明其在潘玉良自畫像中的代表地位。
潘玉良在自畫像中描繪出端莊、高雅、大方、溫婉、極具東方古典之美的自我。尤其在技法上,她用中國書法的細膩筆致來勾畫人物輪廓和五官,更突出了東方韻味。她的自畫像,很少有微笑的表情,眼神中總是含有哀愁。她對繪畫事業(yè)的執(zhí)著、對祖國親人的眷念、對人世滄桑的坦然都在自畫像中一覽無遺。
《野菊花》(圖五)創(chuàng)作于1942年,保持了深受印象主義影響的明亮光線和鮮明色調(diào)的特點。畫面中一個插滿白菊花的花瓶置于桌上構成畫面的主角,與左右兩邊黃色的瓷盤和藍色的書籍形成了強烈色彩對比,也增加了構圖的層次感。整幅作品用色豐富,筆觸明快,和諧的色調(diào),嫻熟的技法,質(zhì)量感和空間關系的妥善處理,讓這幅畫成為潘玉良靜物畫中的代表作。
《雙人扇舞》(圖六)是潘玉良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創(chuàng)作的一批以中國民間婦女活動為題材的油畫作品的代表,扇舞畫題材是潘玉良最具特色的個人印記,也是她對故土思念的表現(xiàn)。整個畫面,設色濃艷,大膽使用了紅綠補色,構圖堅實而夸張,畫面奔放而深沉,色彩絢爛而寧靜,有著強烈的律動感,在給人以美的享受中,畫面中的東方女性又增加了神秘色彩。
潘玉良在1942年后嘗試彩墨畫的創(chuàng)作,她主張“由古人中求我,非一從古人而忘我”,用彩墨試寫人體、靜物、走獸飛禽,堅持“合中西于一冶”的藝術探索。她的彩墨畫結合中國書法的線條,勾勒外部輪廓和整體畫面的統(tǒng)一,將墨線準確把握對象形體和質(zhì)感成功的引進畫面之中。在背景的處理上,她突破了傳統(tǒng)文人畫的“布白”框子,用交織重疊的短線組成肌理,加上擦染做出油畫般的層次的背景烘染和后期印象派的點彩以及其他流派技法的合理運用,使作品始終噴射出神州的泥土芳香,表現(xiàn)出強烈的東方藝術特色。
1954年的《照鏡》(圖七)畫中的女子柳眉、鳳眼、櫻唇,黑色的發(fā)髻盤于腦后,頗有中國古代仕女的韻味。但是畫中女子體格健壯,略嫌夸張的姿態(tài),完全不是傳統(tǒng)中國畫中習見的單薄清秀,哀怨慵愁的女性,顯然接受了西方古典藝術以豐滿健壯的女性為美的影響。此畫中西合璧,韻味十足。并因其獨特的東方韻味,中西技法強烈的碰撞,成為1977年潘玉良等四位女藝術家在法國巴黎賽努西博物館舉辦的“現(xiàn)代中國女畫家展覽”中的海報封面。
1960年創(chuàng)作的《側臥女人體》(圖八)是潘玉良彩墨作品中的杰作之一。她以流暢的水墨線條準確的畫出人體結構,再用水彩色鋪底,然后又將宣紙反過來在背面用印象派的方式點彩,逐步畫出人體肌肉的起伏轉(zhuǎn)折、皮膚色澤的冷曖明暗,讓人覺得皮膚下的血液仿佛正在流動,優(yōu)美的身體柔軟而有彈性,令觀者不禁為人體外在的曲線美與內(nèi)在的生命律動之美感嘆不已。
潘玉良的遺作中還保存了大量的白描和速寫作品,充分展現(xiàn)了她創(chuàng)作的勤奮與深厚的功底,其中的白描作品最為引人矚目。潘玉良用中國傳統(tǒng)的線描,結合西畫中對人體結構的理解,創(chuàng)造的白描女人體有很深的造詣。她以剛中見柔的精練線條,虛實相宜的準確造型和緩急得體的中國書法筆致,成功地表現(xiàn)了人體的柔美與堅實,力量與韻味,令人嘆為觀止。潘玉良不拘泥于形似,而著意于神似,線條成為畫面上發(fā)揮造型、表達情感、構成形式感的主導,她把傳統(tǒng)繪畫中富有情感的線條造型和西畫具有表現(xiàn)力的形體構造作了較好的結合,豐富了傳統(tǒng)白描的表現(xiàn)力和創(chuàng)造了獨具特性的美感情趣。
安徽博物院收藏的潘玉良作品中,白描占據(jù)近80%,有3603件,最為重要的是潘玉良有題跋的作品也多是白描。潘玉良白描作品年代最早的為1937年的《俯首背立體》(圖九)、《側身背臥女人體》(圖十),這兩幅皆有陳獨秀題跋,“以歐洲油畫雕塑之神味入中國之白描,余稱之日新白描,玉良以為然乎?六年初夏?!薄坝嘧R玉良女士二十余年矣,日見其進,未見其止,近所作油畫已入縱橫自如之境,非復以運筆配色見長矣。今見其新白描體,知其進猶未已也?!迸擞窳己髞韺ⅰ爸袊膫鹘y(tǒng)線描與西方油畫的色彩和雕塑造型相結合”的藝術道路,證實了陳獨秀的預見,摸索出獨具個人特色的潘氏風格。
安徽博物院收藏的潘玉良美術作品貫穿潘玉良藝術的早、中和晚期,保持了延續(xù)性,對于全面考察她的藝術發(fā)展脈絡,理解和評析她的藝術成就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人們只是略知潘玉良其名,隨著潘玉良作品的收藏展示,如今觀者可以近距離與潘玉良畫作進行情感對話。潘玉良的藝術才華和作品價值,也得到普遍認識和充分的肯定。她自強不息的創(chuàng)作心路,印證出一部“婦女解放史”,進而放射到民國一代女畫家群體的研究;而解析她“中西融合”技法的演變歷程,對于近現(xiàn)代中國美術史的研究也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責任編輯:耿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