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
/ 編輯 翁倩 rwzkhouchuang@126.com
“生命就要過去了,可我好像還沒有生活過。”《櫻桃園》在仆人交織著不甘、迷惘的喟嘆中落幕。
文學巨匠契訶夫筆下的《櫻桃園》,發(fā)生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俄國。園主柳苞芙帶著家人和仆人從巴黎搬回俄羅斯,經(jīng)濟上的困窘使她不得不面臨櫻桃園被拍賣抵債的命運,而接手櫻桃園的,正是莊園時代農(nóng)奴的后裔、如今的商人。柳苞芙身后,櫻桃樹正在一片一片倒下,象征貴族階級幻夢的櫻桃園,主人更替,美麗難存。
20世紀以來,全世界有多少哈姆雷特,大概也有多少柳苞芙。2004年莫斯科藝術(shù)劇院獻上了《櫻桃園》的百年復排版,由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嫡傳徒孫阿道夫·沙彼羅擔任導演,飾演柳苞芙的是俄羅斯當代傳奇女演員雷娜塔·利特維諾娃,她是少有的能經(jīng)得起大特寫的話劇演員。前兩幕中,利特維諾娃眼里始終閃爍著高貴的驕傲,而逐漸,攝影機更多地捕捉到她的失神,她的肢體動作也猶疑、細碎起來。盡管家財散盡,柳苞芙最終沒有改變她揮霍無度的性行。劇中也只有她真正妝容精致,衣著典雅雍容,與舞臺布景格格不入。
布景看似簡單,實則頗費心思。一張飄蕩、綴有提花的超長幕布,讓舞臺顯得格外空曠。大多數(shù)換景依靠舞臺的旋轉(zhuǎn)和幕布的變化,分割不同記憶中度過的不同空間:臥室、餐廳、育兒室甚至鄉(xiāng)間——櫻桃園昔日的富貴雍容已經(jīng)卸盡,只留下空空蕩蕩的骨架勉力支撐。廣袤的天地,愈發(fā)襯托出人的渺小和彷徨。
原劇本中提到的樂隊依然保留著。三三兩兩,椅子永遠多于樂手,在舞臺后區(qū)時隱時現(xiàn)。莫名憂郁的俄羅斯曲風,讓人想起當時已重病纏身的契訶夫創(chuàng)作《櫻桃園》時說的話:“懶惰,春光明媚,劇情有難度。”或者是高爾基感嘆的,“劇本里彌漫著綠色的憂郁?!?/p>
有趣的是,錄制版本中,中場休息也被有心的編導填滿。除介紹《櫻桃園》與莫斯科藝術(shù)劇院的一些重要史實外,講述了契訶夫與首演版導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之間的矛盾:契訶夫視自己這部作品為喜劇,傳統(tǒng)的地主老爺、曾經(jīng)的貴婦維護舊式生活的方式是奇特可笑的,除了柳苞芙,還有她年過半百的哥哥,他是個離開了87歲老仆人就無法生活自理的巨嬰。對此,契訶夫沒有吝惜他的嘲諷之筆,將喜劇性隱藏于守舊人物與時代之間的縫隙和落差中。而周圍的鄉(xiāng)鄰、帶有烏托邦狂熱理想的年輕一代身上,也不無鬧劇色彩——但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1904年1月首次把《櫻桃園》搬上莫斯科藝術(shù)劇院時,它卻變成正劇甚至悲劇的樣貌。
如今上演的2014年錄制的百年復排版,距離百年紀念版又過去了十幾年。生活的面貌早已發(fā)生了巨變,而我們卻也還生活著;告別櫻桃園之后,那些曾經(jīng)以為永世不忘的事情,已經(jīng)在念念不忘的過程中,被逐漸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