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那天,我們?nèi)グ自茀^(qū)游玩,所到之處街道潔凈,猶如水洗。街兩邊的綠蔭里流淌著鳥鳴,一聲一聲,清脆如珠;木棉花開了,一片燦爛。我們邊走邊欣賞著沿街景色,心如一片白云,干干凈凈的。
就在這時,隨著“嘟嘟”的響聲,一個人匍匐著來到我們面前。
他兩只腿在地上拖著,褲子已經(jīng)被磨爛了,很臟,兩只手靠著一個小小的木凳撐持著,頂著一腦袋亂糟糟的頭發(fā)。剛才的“嘟嘟”聲,顯然是他用木凳叩擊地面發(fā)出的。
他伸著一只手,輕聲道:“先生,給一點兒吧!”
我望望他,伸手掏錢,剛剛買東西時找的二十元零錢被我裝在了褲兜里。妻子見了,忙拉了我一下,眼睛一瞥,朝另一邊一擺手,示意我快走。我愣了一下,不知怎么了,忙跟著妻子走了。
那人的眼睛里分明露出一絲失望,讓我感到有些不安,覺得自己有點冷酷,有些缺乏愛心。妻子看出我的不滿,道:“咋的,想當冤大頭?”我不高興地說:“殘疾人?!?/p>
妻子一笑,說現(xiàn)在這樣的殘疾人多了去了,沒幾個是真的。妻子說,很多人不想干活,想發(fā)財,就想了這么個方法,騙傻帽的。
這點我倒是聽說過,可從沒見過,妻子說她自己可是親身經(jīng)歷過的,幾天前,在家鄉(xiāng)的小城,妻子就上了當。妻子和閨蜜一塊兒逛街時見到一個殘疾人乞討,妻子心善,馬上拿出五十元,不顧閨蜜的暗示,給了對方。事后,閨蜜告訴她她上當了,那是個騙子。妻子不信,誰愿意靠裝成殘疾人乞討生活啊?但是,當妻子轉(zhuǎn)了半天商店,覺得餓了,和閨蜜一塊兒走進一家飯館時,立馬瞪大了眼睛:她剛剛接濟過的那個殘疾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飯館,點了很多菜,還要了一瓶酒,大吃大喝起來,而且他還得意地笑著對旁邊勸自己的人說,現(xiàn)在這個社會,傻帽多得很,放心,騙不完的。
我聽了很生氣,既為騙子騙人,又為騙子如此厚顏無恥的說法。
我覺得妻子做得對,不然,我跑到廣州竟做了回傻帽,回去還不被人笑話死。
我和妻子剛走了幾步,身后又傳來“嘟嘟”的聲音,而且越來越急,回頭一看,又是那個殘疾人,他兩只手撐著兩個小木凳,拖著雙腿,一下一換,跟了上來。
妻子忙說:“快點,跟上來了。”我聽了,加快了步伐。
身后那人趕不上,顯然有些急了,喊道:“等等,請等一等?!?/p>
四周的人都停了下來,望著我們,我的額頭冒出了汗,妻子的鼻尖也冒出了汗,我們只好停下來,望著那人。那人雙手交替挪動著手里的小木凳,“嘟嘟,嘟嘟……”一下一下艱難地來到我們面前,他額頭的頭發(fā)汗淋淋的,背上的衣服也濕了一大片。我冷笑一聲,斜著眼問他:“怎么的?我們并不欠誰的錢???”我是想用這句話告訴他,給他錢,是我做好事;不給他也是本分,用不著追趕。
妻子說得更直接道:“我們可不愿意做傻帽?!?/p>
那人愣了一下,一只手放下小木凳,顫抖著將手伸入衣兜,掏了一會兒,掏出一個錢包,說:“這是你剛才落下的?!?/p>
說著,他將手高高舉起,那只手已磨破,流出了血。
我愣在那兒,張著嘴。妻子也愣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他一笑,深深的皺紋綻了開來,說:“剛才你將手伸入褲兜再掏出來時,將錢包帶出來了。”說著,他將錢包放在我手里,又努力地以一只手為軸,轉(zhuǎn)動身體,艱難地轉(zhuǎn)動了一百八十度,向那邊爬去。他手里的凳子叩擊著地面,發(fā)出“嘟嘟、嘟嘟”的響聲,一聲聲敲擊著我的心。
我望望手里的錢包,又望了望妻子。
妻子紅了臉,張張嘴,想對著遠處喊什么,卻沒喊出來。良久,妻子說道:“走了!”我抬起頭,那人早已淹沒在無邊的綠色還有木棉花海里,不見了。
我們轉(zhuǎn)身,無聲地走著,沿街的樓房和樓房掩映在一片木棉花光里,棋盤一般整齊。這木棉花的花很紅,紅得潔凈,紅得純粹,紅得一塵不染,仿佛把空氣也染紅了。過了許久,妻子長嘆一聲說:“有的人身體健全,可心殘疾了。有的人身體殘疾了,可心卻十分健康?!?/p>
我點點頭,回頭看去,身后的木棉花如同一片火紅的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