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紫棋
我小學(xué)的時候父母離異,父親去了位于美國東海岸的賓夕法尼亞州。等到念大一我基本已經(jīng)忘了這件事的時候,他的第二任太太給我打來電話。
“你爸爸想見你一面。”
我萬分不愿前往,但母親知道了這件事。她說:“去,為什么不去?去了給你爸爸和新媽媽做頓純正的中國菜,一葷一素一湯。”三個菜在我們家鄉(xiāng)的習(xí)俗里是上墳才會做的。
我理解母親的怨恨,她一直沒有遇到比父親好的人,父親卻遇到了比她更好的。他大獲全勝,她滿盤皆輸。輸了還能笑嘻嘻認(rèn)輸?shù)氖鞘ト耍覀冎皇瞧胀ㄈ恕?/p>
那一年家里已經(jīng)很貧窮了,我課余兼著兩份職,母親拿著城市最低標(biāo)準(zhǔn)工資。即使這樣,她還是從牙縫里省出錢來,讓我辦簽證,買飛機(jī)票。
我至今仍不知道母親的初衷——是舊情難忘想讓我代替她看看父親,還是《民法》普及得太深入人心,連這樣一位家庭主婦都知道父母有探視子女的權(quán)利。但無論如何,我有自己的考慮。既然在感情的賭場上母親輸了,那么根據(jù)平衡原理,她總要在某個方面贏一些。比如,金錢。
我到達(dá)多倫多的時候天空突然下雪,去往父親所在城市的車清晨才有,我需要等待將近6個小時。車站已經(jīng)在清場,我給父親的第二任太太打了電話。我并不是沒有自尊,只是口袋里的錢比自尊更少一點。
“哦?!彼f,“你去Burger King待一會吧,你應(yīng)該在中國見過它的標(biāo)志。”
我拖著行李找了很久。腳上那雙開價160元被我還價到70元人民幣的雪地靴踩在地上,簡直是薄如蟬翼,從鞋底濕到襪子,再從襪子到腳心。我剛開始覺得很冷,像赤足走在冰窟里,后來就沒有了感覺。
我知道Burger King,它有一個很通俗、幾乎有點土的中國名字——漢堡王。在中國,它的價格是快餐中的高帥富,但是在美國,它以廉價著稱。1美元一個漢堡,但我依舊沒有購買力。
我在一個靠窗的桌前坐下,沒什么避諱地脫鞋脫襪。這里就如同中國24小時營業(yè)的麥當(dāng)勞一樣,四散坐著一些人。他們都要在這里過夜,是真正意義上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幾乎每個人的面前都空空如也,我在他們之中并不突兀,除了膚色。
天明,我離開了Burger King。那次美國之旅,父親趁他的第二任太太不在,給了我一些錢。我想,短時間內(nèi)我不必再打兩份工,還可以還清學(xué)校的助學(xué)貸款,然后像我下鋪的姑娘一樣,去二樓食堂吃兩個炒菜。
父親問我愿不愿意留在美國,我想也許是他沒看著我長大所以對我抱有愧疚,也許是他的太太暫時還沒生孩子他怕沒有血脈延續(xù)。但無論哪種可能,那位太太都不會高興,而我媽也會恨不得咬我一口。三個女人一臺戲,被兩個女人針對,我還能愉快地把戲繼續(xù)唱下去嗎?
我身攜一小筆巨款回了國。母親沒有退讓,更沒矯情,她說:“哦,你收著,晚上你買菜,我要吃肉?!?/p>
話音落下很久,她看我還在發(fā)愣,就問我還有什么事。
我愣了半天,說:“這跟電視上演的不一樣啊!”
新的生活,需要新的生活標(biāo)準(zhǔn)。我和母親從只能吃豬后臀肉切的肉末兒,變成能吃炒嫩里脊、紅燒五花、糖醋肋排、豬尾煲湯……
我們很不習(xí)慣,于是我用大部分時間去習(xí)慣眼下全新的生活狀態(tài)。
(秋天摘自《愛你》
2017年5月刊 圖/李倩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