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輝+王剛
從小時候開始,生活在爺爺?shù)难障拢渌男∨笥延兄魇礁鳂拥耐婢?,可我的玩具很獨特,那就是子?;其他小朋友都是聽著童話故事,而我聽的卻是我爺爺?shù)膽?zhàn)斗故事,心中不免泛起小泡泡,爺爺真是偉大。
失去
應該是 2009 年吧,8 月 1 號那天,爺爺給我講述了中國軍隊的來歷,他說軍隊的成長太快了,還不時跟我炫耀他那時候的英勇事跡,那時我還覺得爺爺還年輕??墒呛懿恍?,爺爺奶奶先后離世,這種遭遇讓我整個人支離破碎。
火葬場的爐門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又沉重的抽屜,緩緩往前滑行。我沒有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距離爐門不過 5 米。雨絲被風吹斜,飄進長廊內,看到母親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我只在一旁深深地凝望。從此照片成為他們在我身邊唯一的憑證,讓我還能感受到一絲溫暖。我能想起來爺爺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可是再也看不見了。之后家里就剩我跟母親兩個人。
那年我上了高中,每次去學校,都要坐將近半個小時的火車。自打進初中之后,我就成為那種學習不上進的人,也不敢跟母親坦白,自己選擇獨立生活,留下母親一個人在家忙碌。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著一天又一天,每次雙休日回家的時候,母親都會做一大桌好吃的菜,可能是因為我坐了一天的車,怕我累了,想讓我早點休息,不想跟我多說什么。我早已習慣這種場景,這種兩個人在一塊不怎么說話的生活。就這樣的生活狀況一直維持了兩年,然而我什么都沒有學到,壞毛病倒是攬了一身,抽煙、喝酒、打架……這些不良習氣在生活中也都是家常便飯了,十多年來,自己浪費了那么久的青春年華。母親卻為了生活,總是起早貪黑。就這樣,我跟母親兩個人就好像一個住在北極,一個住在南極,很難碰上面,久而久之,兩個人慢慢變得愈加陌生,同在一個屋檐下,卻沒有什么話可說。吃飯的時候,出奇地安靜,我大口大口地吃著飯,而母親卻一直銜著筷子看著我吃,時常欲言又止。
破滅
2014 年 7 月,母親收到了來自省里的征兵通知書。當時,我還在上大學。那天,她跟我通電話,電話里的她,是那么的喜出望外,不停地跟我講著當兵的種種好處。我覺得很奇怪,我干嗎要平白無故放棄自己瀟灑的兩年時間去當兵呢?那天晚上,我在微信群中同好友說起此事,聽他們說,他們也都已經收到了。聽到這個消息,我忽然沒有了一開始那么多奇怪的想法,幾天后一回到家,我便帶著通知書與朋友去了鎮(zhèn)里的征兵處。一系列嚴格的檢查方式讓我覺得想吐……最終,以血液里的某項指標未達標而將我淘汰下來?;氐郊遥c母親說了情況,那一刻,我看到了母親眼里的無盡失落。
8 月 1 號那天,在家中尋找爺爺以前的戰(zhàn)場遺物時,在抽屜里看到了爺爺留下的軍裝照以及各種子彈,照片上的爺爺很高大,一身橄欖綠,帽徽上大大的“八一”格外耀眼,可是更耀眼的是藏在下面的父母親離婚協(xié)議書。看到這樣的字眼,眼淚就像開了閘一樣傾瀉下來。父親在我上小學的時候離開家庭,留給我的只有一張他與他戰(zhàn)友的合影照片。那照片已有點泛黃,照片里的他依舊那么帥氣,跟我爺爺一樣。雖然我已記不起他離開家的年份,可我很清楚我的生活中缺少一個父親的角色。爺爺奶奶在的時候時常還問我, “要是以后你爸老了,回來讓你養(yǎng),你養(yǎng)他嗎?”“當然不養(yǎng),他都不管我我干嗎還要養(yǎng)他!”這是我不經過大腦回答出來的語句,當時歇斯底里的情緒還在記憶里,那么深刻。
從那之后,我當兵的意愿愈來愈濃,我想去追尋爺爺和父親的腳步,我想吃苦,我想磨練自己,我更想要靠自己撐起壓在我母親肩上的那片“天”。
新生
2015 年 7 月,再一次的征兵通知下來了。跟去年的不變,唯一有改變的是,我最終被選上了。在我要離開家鄉(xiāng)的那天晚上,我見到了我多年未見的父親,嗯,他真的老了,這也許就是對他最形象的描述吧。他給我?guī)Я撕芏辔倚r候最愛吃的東西,囑咐我在部隊要好好干,因為他也是從部隊里出來的,那里面的生活他還是歷歷在目。在那一刻,我一點恨他的念頭都沒有了,相反,我真的是有點想他。曾經,他是我兒時的神,無所不能,為我遮風擋雨,為我排疑解惑,而如今,他垂垂老矣,但是他對我的關愛,卻不曾因年老而衰變,反而越來越溫情執(zhí)著。
那一夜,我無眠。
早上 5 點,天剛蒙蒙亮,人武部卻早已擠滿了人,大多是送行的家長。那些家長都在反復地跟他們的子女說些什么,囑咐些什么,我父母也不例外。上車之前,我與父母第一次擁抱,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我做夢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能夠有個完整的家庭,就在那一刻,我卻已經得到滿足。
旅程
坐上綠皮火車的那一刻,原來我真的要離開家鄉(xiāng)、離開親人獨自一人生活了。這一刻,我有點手足無措。
進入新疆已經是 4 天后,陌生的環(huán)境讓我有種想逃離這里的沖動,對于從來沒有獨立生活過的我,這旅程顯得有點艱難。新兵連里,我的班長是個黑龍江人,皮膚黝黑,看起來并不是很友好,但里里外外透露出來的軍人氣質,卻讓我產生一絲敬佩。那天晚上,與母親通了電話,告訴她我順利到達了目的地。隨后的日子便展開了新兵訓練,初時我的性格脾氣仍是桀驁不馴,訓練帶給我的情緒時常表現(xiàn)在生活上,與班里人難免發(fā)生口角爭執(zhí),甚至是跟班長頂撞。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與戰(zhàn)友的相處最終變得更為默契、愉悅。
下連的第一天我與母親通了電話,我才明白母親對我的愛。我永遠可以猜透母親的“小九九”,她對我的愛依然是如此細膩如此溫柔,讓我不忍細看,卻永存感激。
就在那之后,我與家人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但是很榮幸我成為連里的一分子,從來沒有一個地方,能匯集如許人的流動量,從來沒有一個地方,能擁有如許悲歡離合。我的新兵連班長和戰(zhàn)友還是跟我相處在一起,即使在不同班級,只要相遇,我們之間的一個微笑就能將所有的情緒包含在內。
種種考核接踵而至,等待著我的卻是那么大的壓力,“燃燒,熱烈,盛大,綻放,悲傷,奔跑”這些詞千百次地表達也不嫌多,同時也更加明確了我來到部隊的意義,“見紅旗就扛,見第一就爭”沒有什么比這一句話更形象了。我也寫過一段話,我說我總是不厭其煩地回頭張望、駐足,然后時光就扔下我轟轟烈烈地朝前奔跑。
現(xiàn)在的我遠在新疆,我已經如愿成為一名真正的邊防軍人,其實我更像是成為我爺爺以及父親的兵。訓練站哨成了現(xiàn)在的平常生活。每天清晨,伴隨著集合的哨聲,所有人匆忙地成行成列,叫不出名字的鳥兒棲落在樹枝上,靜靜梳理新長出的沾著水珠的羽毛。一切都如此靜謐,好似怕驚醒了一個遙遠的夢。如今穿上軍裝也已經一年多,轉眼間從一個新兵蛋子升級為一個老兵了,可是我的成長一直發(fā)生在不經意間。我希望被肯定,因而也不斷地向前邁進。我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閃光點,盡管在旁人看來,我或許只是一個并不突出的戰(zhàn)士,但是我會不斷地奮進努力,要做好最優(yōu)秀的自己。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話雖這么說,可父愛這個詞在我腦海里,似乎仍是可有可無,或許也意味著我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所以我的記憶才會是這么淺。然而,父母年輕的時候,總是我的依靠,如今他們已經開始老了,那我就要成為他們的依靠,我也正在努力為他們打造一個溫馨的晚年,頭頂上的“八一”給了我無形的動力,我想要讓自己那并不堅實的脊梁,扛起我這個年紀應該承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