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紅松
“我是后山灣來的,叫趙漢明。為宅基地的事,我要告同村的張行之?!壁w漢明站在林芳面前,直愣愣地說,然后將一份手寫的材料放在林芳面前。
材料上寫道,趙漢明家與張行之家隔著不到十米的距離,今年上半年,張家將樓房加高,頂層的屋檐向趙家這邊一下延伸了六七米。每逢刮風(fēng)下雨,張家屋檐上的水就往趙家低矮的房頂上瀉,倒馬桶似的。
林芳盯著“張行之”這幾個字,吃了一驚。
十年前一個陰雨綿綿的周末,林芳從學(xué)校回家拿換洗衣服。回家的時候天還陰著。她吃過中飯坐在屋里做作業(yè)的時候,忽然下起了暴雨,疾風(fēng)呼號。父母親都在城里打工,白天不在家,家里就她一個人。這時她猛然聽到外面有人高呼:“屋里有人沒?快跑出來?。 蹦锹曇艚辜倍呖?,把林芳嚇了一跳。她連忙從屋里沖出來,剛到大門口,身后自家的房子“轟”的一聲倒了半拉。她驚魂未定地一瞅,倒下的房子正好是她剛才專心做作業(yè)的偏房。
再看救她的人,全身都裹在一件寬大的雨衣里,已經(jīng)走到門前樹林的拐彎處了。她想到自己連恩人長啥樣都沒看清,忙高聲呼喊道:“您叫什么名字呀?”一連喊了三遍,對方才回答:“我叫張行之?!?/p>
躲過大難的林芳從此牢牢記住了“張行之”這個名字。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她成了一名出色的律師,并開始了對恩人的尋找。所有的熟人都問過了,網(wǎng)上也搜過了。在家鄉(xiāng),叫“張行之”的男人有兩百多個(包括叫張行知、張行芝等諧音的),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在茫茫人海中,她找不到自己的恩人,后來凡是疑似自己恩人的“張行之”,她都以感恩的心回報。
有個張行之患重病住院,她多次到病房探望,病人知道內(nèi)情后,感慨不已;還有個張行之的女兒考上了重點(diǎn)大學(xué),是特困家庭,在電視上得知這個消息后,她默默地捐了一萬元;另一個張行之出了車禍,她難過了好幾天……今天,又一個張行之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而且即將是一件訴訟案的被告。
這個張行之會是她的恩人嗎?林芳推想了一下,后山灣村離她的老家相當(dāng)遙遠(yuǎn),坐車也有近一個小時的路。十年前的張行之會出現(xiàn)在她的老家附近嗎?
面對趙張兩家的官司,林芳分析材料時,忽然閃出一個想法:無論張行之是不是自己的恩人,這個官司不能讓張家吃虧。
第二天,林芳以原告委托律師的身份給張行之打了一個電話。
“你好,我是張行之,哪位?”聽到對方的聲音,林芳全身一震。十年前風(fēng)雨中那聲“我叫張行之”已經(jīng)刻在了她的腦海里。十年了,多少個日日夜夜魂牽夢縈的聲音今天出現(xiàn)了。聲音比當(dāng)年沙啞,但那陽剛而有穿透力的嗓門沒有變。
林芳流淚了。十年的尋找與期盼終于有了答案。
張行之在電話里向林芳詳細(xì)說明了趙張兩家的糾紛,并說明了自己的立場。張家愿意出一筆錢解決這件事,但趙家卻一定要張家改建房子,將現(xiàn)在的屋頂拆除。
“這就有點(diǎn)無理取鬧了……趙漢明想打官司,我奉陪到底!”
如此霸氣的話,放在平時,林芳一定會毫不客氣地頂回去。但這一次她只是默默地放下電話,決定親自到后山灣村走一趟。
趙漢明已經(jīng)在村口等她了。在村頭,老遠(yuǎn)就看到一座四層小樓,那就是張行之的房子,趙家就在隔壁。張家的樓頂飛檐如白鶴展翅一般。沿著飛檐往下看,趙漢明家的墻壁濕漉漉的,還生了厚厚的青苔。
走進(jìn)室內(nèi),屋里散發(fā)著濃濃的霉味,床上還躺著一個病人。
“林律師,你一定得給我們做主啊,這屋沒法住人了啊,張家太欺負(fù)人啦……嗚——”見到林芳,床上的病人叫喊起來。趙漢明說這是他老娘,快八十歲了。
林芳本意是打算按張行之的意思,用錢解決問題??戳粟w家的情況,她什么也沒說,也沒去張家,只拍了幾張照片,就心事重重地回城了。
一周后,法庭開庭審理趙張兩家的案子,張行之沒有到庭,出庭的是他大兒子。庭審時,林芳與張家的委托律師唇槍舌劍。由于趙張兩家相鄰的土地沒有明確歸屬,官司陷入了僵局。
當(dāng)晚,林芳給張行之發(fā)了一條短信。
第二天清早,張行之匆匆趕到律師事務(wù)所見到林芳,老淚縱橫。
“孩子,十年前的事我早忘了。沒想到你……你牢記了十年,為了報答我當(dāng)年的舉手之勞,做了那么多好事。我……我有愧呀!”
林芳抓著恩人的手說:“張伯伯,正是您當(dāng)年的善舉給了我第二次生命,也教會了我怎么做人。今天,您怎么會因這點(diǎn)小事,犯……犯糊涂了呢?”
張行之回去后就將房子的飛檐給拆了。
趙漢明很納悶,張家沒輸官司,怎么就發(fā)善心了呢?
“張行之本來就是個好人,只是一時糊涂!”林芳說。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