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雅億/文 莉莉安/圖

半糖檸檬茶

亥蓋特的夢

耶雅億/文 莉莉安/圖

一

泰國的清萊村，住著一些因戰(zhàn)火背井離鄉(xiāng)的越南人。

許多年過去，這些人仍無法融入本地的生活。小學生亥蓋特就是這樣一個女孩：住在小鎮(zhèn)最偏僻的角落，說著夾雜越南口音的泰語，常被同齡人孤立……亥蓋特感覺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外邦人”。

然而，每個小女孩都有夢想，她也不例外。她的夢想與美麗的裙子有關，對，是美麗的裙子。

本地女同學穿著五顏六色的筒裙。筒裙同紗籠一樣，布的兩端寬邊縫合成圓筒狀，美麗又合身。亥蓋特一共有2條裙子，她幾乎每天穿的那條筒裙，是用奶奶的舊裙子改的。很多同學嘲笑亥蓋特：“褐色是死亡的顏色，你怎么會穿呢？”

另外一條珍貴的新筒裙，亥蓋特幾乎舍不得穿。這是爸爸送給亥蓋特的禮物。8歲那年的生日，爸爸帶著亥蓋特去縣城買了裙子、看了電影、吃了大餐……那天，亥蓋特過得像在天堂一般。然而，爸爸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人說爸爸撇下亥蓋特母女，不要她們了；有人說爸爸外出務工時猝死了；還有人說爸爸回越南老家了……媽媽一直告訴亥蓋特：“爸爸去尋找幸福了，找到了就帶來給我們。”

二

湄公河的一條支流蜿蜒穿過小鎮(zhèn)，每戶人家臨河而居。亥蓋特家位于小河的最下游，屋后是曠野。住在下游卻有特別的福利——媽媽做了幾張大網(wǎng)，沉入門前的河水中，每天黃昏時，她將大網(wǎng)拉起來，總能收獲各種驚喜。

魚蝦河蟹、蔬菜瓜果、沒完全用光的洗發(fā)水、可繼續(xù)用的瓶罐碗盤、婦女洗衣時順流而下的衣物……小村人少，媽媽知道每件衣物的主人。若是不知道，她也會一家家去問。

媽媽說：“我們可以撈取別人故意丟掉的東西，卻不能要人家不慎遺失的東西?！?/p>

亥蓋特問二者區(qū)別時，媽媽說：“盜賊亦有道，乞丐亦有道，撿東西亦有道。我們靠著上蒼的恩典，清清白白地活著，要對得住良心。”

好多年過去了，無數(shù)條裙子流過家門口，亥蓋特卻還是沒有新裙子穿。

媽媽有雙靈巧的手。每當她從河里撈到一些碎布時，她就洗凈曬干，做成美麗的花朵，點綴在亥蓋特的筒裙上。這條縫補過無數(shù)次、點綴過無數(shù)次的褐色筒裙，成為亥蓋特獨特的記號。女同學們逐漸忘記筒裙本來的顏色，只顧欣賞它上面美麗的花邊、亮片和流蘇。

三

時間倏地過去，亥蓋特考入了縣城的初中。

縣城女孩的打扮都很時髦，不少人穿著牛仔裙，模仿著好萊塢女星們的打扮。然而，還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泰國傳統(tǒng)服飾。新同桌捷那薩，有一條全校最美的筒裙。裙子面料是名貴的泰絲，并加入金線和銀線。每當捷那薩穿那條裙子來學校，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被她吸引。

捷那薩出生于富裕的家庭，她心地善良，喜歡熱鬧，但神經大條。從看到亥蓋特的第一眼起，她就打心眼里認為自己與亥蓋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在課間總被朋友們包圍，亥蓋特則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沒多久，捷那薩成了女生們的領袖，亥蓋特成了與大家格格不入的邊緣人。周末回家的時候，亥蓋特跟媽媽傾訴自己的苦悶：“捷那薩的生日聚會，請了班級每個人。我不想去，因為，我不知道穿什么……”

媽媽務農的全部盈余，都成為亥蓋特的學費。家里所有的物品，都是湄公河里撈上來的。買新裙子，對媽媽來說是割肉般的難事。她思考著，寡言的她也會講有哲理的話：“亥蓋特，即使人們不喜歡我們，我們也不該把自己隔絕起來。就像湄公河，如果她不是敞開的、流動的，就會變成發(fā)臭的死水……”

媽媽用大自然舉例，鼓勵亥蓋特尋找與同學們溝通的方法，“有什么東西，是她們沒有而你有的？有什么東西，是我們可以分享給她們的呢？”

四

帶著媽媽的鼓勵與啟發(fā)，亥蓋特重新回到了學校。一進宿舍門，她就發(fā)現(xiàn)枕頭底下有個包裹。

哇！一條漂亮的筒裙。包裹上寫著一行字：

“為了讓我的生日聚會與眾不同，每個姑娘都要穿我借給你們的裙子?！?/p>

看到包裹上“捷那薩”的署名，亥蓋特松了一口氣。這個有錢人家的小姐，要有多少條裙子，才能借給每個女同學一條呢？

捷那薩生日那天，亥蓋特如約出席。

在豪華的庭院里，女生們穿著顏色各異的筒裙，好像一朵朵含苞欲放的鮮花。亥蓋特好高興，她遠遠地看著捷那薩，心中充滿了感激。

突然，亥蓋特心里有了一個靈感：如果，小玲的裙子再長一點，加個藍色的花邊就更美了；如果，小葳的裙子上鑲嵌一朵布花，就是媽媽教我做過的那種，一定會更加別致……生日聚會上，沒人跟亥蓋特講話。捷那薩被眾星拱月般簇擁著，更沒時間搭理亥蓋特。亥蓋特就一個人傻傻地構思著，她仔細觀察著班級的每一位女孩，按照每個人的膚色、氣質與身材，在心里為她們設計著筒裙。

五

夜里，亥蓋特和同學們被捷那薩家的司機送回宿舍。

舍友睡去后，亥蓋特就帶著紙和筆鉆進公共衛(wèi)生間，借著昏暗的燈光畫出腦海中一幅幅美麗的圖畫。亥蓋特畫呀畫呀，忘掉了時間。當?shù)诙斐筷貋砼R時，她已經畫好厚厚的一沓草稿。從美術老師那里借來顏料之后，亥蓋特認真地為筒裙涂色。

36條筒裙，每條的顏色與圖案都不同。亥蓋特寫下每個女同學的名字：一直譏笑自己口音的羅薩·德英、嘲笑自己褐色裙子的乍侖蓬、不愿意借書給自己的巴松……當亥蓋特為她們畫裙子時，不知不覺從內心深處抹去了一切不好的記憶。媽媽說過的話，看來是對的：“美麗的東西，能抹去仇恨?！?/p>

亥蓋特畫畫時，感受到了這一點。怪不得，媽媽從來沒有抱怨過爸爸、抱怨過命運，因為她常欣賞湄公河的美、大自然的美，每天懷著感恩之心從河里撈取上天的饋贈……

六

媽媽常說：“女孩子心里有兩個盒子，一個是越變越美麗的金盒子，一個是越變越丑陋的黑盒子。選擇感恩就是打開金盒子，選擇自閉就是打開黑盒子……”

亥蓋特在畫畫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地打開了金盒子。她換個角度來看待身邊的同學——其實她們并不壞，在越裔人備受歧視的社會中，她們努力接納自己，她們雖然不熱情卻毫無惡意……

亥蓋特用了好幾個月來完成這36條裙子。未完工前，她將畫作悄悄藏在宿舍的衣櫥里。她心里覺得好富足：“我竟有屬于自己的36條裙子，不久之后，我能分享給同學們……”

亥蓋特心態(tài)的改變，同學和老師都發(fā)現(xiàn)了。大家發(fā)現(xiàn)這個怯懦寡言的女孩，有了笑容，眼睛有了神采。

“我有好多新裙子！”當亥蓋特說出心中秘密時，女孩們竟沒人質疑。

雖然亥蓋特日復一日穿同樣的褐裙子，但大家都愿相信她的話。這種“信任的力量”讓亥蓋特感到被接納，她更用心地畫啊畫……直到畫作全部完成的那天，每個人都拿到了自己的“新裙子”。

大家對亥蓋特的作品贊不絕口，稱贊她會成為最偉大的服裝設計師！

亥蓋特的畫引起美術老師的注意，她肯定了亥蓋特的繪畫天賦，還給她免費“開小灶”。

亥蓋特逐漸有了更多的朋友，也獲得了繪畫比賽的金獎。她有些不明白：為什么上蒼如此垂愛自己？

七

畢業(yè)那天，捷那薩向亥蓋特揭開了謎底：

“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我的金項鏈丟了，你撿來還給我。你誠實的品格征服了我的心。所以，我決定在生日聚會時邀請你。為了不讓你自卑，我讓全班女生都穿我準備的裙子，我偷偷告訴班級每個女孩子，讓她們不許嘲笑你。我還向美術老師推薦你的作品……”

亥蓋特恍然大悟！

歸還項鏈的小事情，她早就忘了。對她而言，母親說的“盜賊亦有道，乞丐亦有道，撿東西亦有道”是做事準則。歸還項鏈與母親歸還衣物一樣，只是順服良心的一個小舉動。不料，這件小事卻改變了自己的處境,贏得了別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