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仲健

最近一段時間他習慣了晚上七點鐘左右出門。

像往常一樣，巷口小賣部的老板朝他微笑點頭打招呼。

他每晚去的地方是一所中學。要去中學，必須先穿過兩條街，再經(jīng)過一個公園，再穿過一條街。他知道這個看起來很美的城市的夜晚可能隱藏著偷竊、搶劫、強奸、斗毆……可是這一個月來，從宿舍到中學的途中，除了牽一個盲人過次馬路，撿過兩個滾落在街道中間的空啤酒瓶，每晚幫中學附近那位賣水果的老人拉著板車上一個陡坡，跟一個同他一樣穿著制服的年輕警察打了次招呼外，其他的事兒根本沒有發(fā)生。

中學門口的保安看見他，從門衛(wèi)室的窗戶里探出腦袋，熱情地說：“警官同志，你又來了?！彼⑿Φ爻c點頭，從小門進去。

他喜歡在校園里散步，校園的氣氛總會給他浮躁的心帶來寧靜?？墒撬溃热舨皇巧砩系倪@套制服，這樣一所戒備森嚴的學校，想進來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這正是他喜歡穿制服出來的原因，制服給了他自信，給了他不一樣的感覺。

九點左右，從學校出來，他從另一條道繞回去。像往常一樣，他又看見了那老人。老人七十多歲的樣子，背駝得厲害，每天推著一輛裝滿各種水果的板車，在學校附近賣水果。老人喜歡咧著嘴笑，沒心沒肺的樣子，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生活苦。有好幾次，他很想問問老人的境況，可是終究還是沒問，只在每晚這個時候，幫收攤回家的老人將笨重的板車拉上陡坡。離陡坡不遠的地方，是一個舊城區(qū)。老人說她的家就在那兒。

跟往常一樣，他上了陡坡，又向前拉了一段距離，將板車停在一個相對平坦的地方，然后原路返回，可是在經(jīng)過那個工地時，他感覺到了異樣。

他悄悄地尾隨著那道影子從藍色圍欄間側(cè)身進入工地。在不遠處燈光的映射下，果然看見一個男人拿著一把匕首架在一個女人的脖子上。男人驚恐地看著他，女人也驚恐地看著他。他開始感到害怕，同樣驚恐地看著他們，有點后悔剛才為什么要跟進來。男人突然從他身邊跑過去。他伸手想抓住男人，沒抓到。他只覺得手腕一涼。他不知道他的手腕已經(jīng)被慌亂逃跑的歹徒的匕首劃開了口子，追出去沒一會兒，就倒在地上。

醒來時是在醫(yī)院，是她送他來的。他昨晚救了她，她是一名記者。她說：“你終于醒了。放心，我不會讓你白受傷的，我已經(jīng)跟公安局領(lǐng)導取得了聯(lián)系，等下他就會來看望你?！彼@恐得差點從病床上跳起來。她說：“怎么了？”他說：“我要走。”她說：“為什么？你的傷還沒好。你現(xiàn)在完全可以爭取一個榮譽，對以后升遷有幫助。”他說：“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必須走?！?/p>

他最終沒走成，因為這個時候，公安局的領(lǐng)導來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已不是他能夠控制的了。

他沒有得到任何榮譽，因為他不是一名警察。他身上的警服是老鄉(xiāng)的。老鄉(xiāng)在這個城市當警察，這段時間休假，就把行李寄放在他宿舍里，行李里就有這套警服。

他跟老鄉(xiāng)的身材差不多，警服他穿在身上不大不小。他從小就想當一名警察，所以他是如此喜歡那套警服，先是在屋里穿，后來就出去穿。說白了，他是一名假警察。

女記者沒料到事情會是這樣一個結(jié)局，就想既然他不是警察，就給他弄個見義勇為的稱號。可是公安局領(lǐng)導說，冒充警察招搖撞騙已經(jīng)觸犯法律，在沒有獲得新證據(jù)之前，因為昨晚的事情，可以暫時不追究他的法律責任。這件事，還是低調(diào)處理吧。

她感覺對不起他，替他支付了他所有的醫(yī)藥費，還要給他五萬塊錢。他拒絕了，說：“你如果想幫我，就幫我去公司補請幾天的假吧?！庇终f：“其實，我只是喜歡穿制服的感覺。”她說：“我懂。”他說：“你相信我？”她說：“信。”

時間過去了很久，那件事他不想去回憶，似乎每回憶一次，都令他羞愧難當。

甚至在后來的好長一段時間，晚上他都不想出門。

若干月后的一個晚上，他終于走出小巷。

像往常一樣，巷口小賣部老板朝他微笑點頭打招呼：“好久沒見你晚上出門了，吃過了？”他微笑著點頭：“吃過了?！?/p>

（選自2016年第6期《百花園》，本刊有刪改）

鑒賞空間

《變色龍》中，軍大衣是一面鏡子，它照出了小說主人公奧楚蔑洛夫卑劣的心理活動。而這篇小說中的警服同樣也是一面鏡子，它照出的卻是主人公高尚的靈魂。

《警服》一文可謂短小精悍，大體講述了主人公愛好警察這一職業(yè)，穿著老鄉(xiāng)的警察制服走在危險的街道，見義勇為的故事。

文章不是簡單堆砌故事情節(jié)，而是運用人物的對話，環(huán)境的襯托，以及不同人物對待同一事件的不同態(tài)度的對比，使得文章主題自然呈現(xiàn)。

讀有所思

1.小說中的主人公見義勇為，可是卻沒有得到任何榮譽，你如何看待這件事？

2. 若干月后的一個晚上，他終于走出小巷。他一定經(jīng)歷了極其復雜的思想斗爭。你能設(shè)身處地猜測一下主人公當時的心理活動嗎？